第69章 69
“……”
一月中旬的上午,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消停。焦然拿出雪刮,将屋檐上厚重的积雪刮下来,不出片晌, 墙面堆满了白雪,零星洒在她的靴子上,焦然踢了踢空气,将开始融化的雪扬了出去,做完这些,她才捡起丢在玄关处的包, 按原计划出门。
今天要去疗养院复诊, 做完一系列脑电心电的检查,才去找心理医生聊聊近况, 平静地复述一遍近来所看到的, 听到的东西。
几年前, 她甚至还不能接受自己患上得是精神分裂症,只以为自己只是癔症,抑或表演型人格……直到后来留院观察一个多月,邓肇拿着视频录像和芭乐巷有户人家的门前监控,摆到她面前, 她才意识到一切都是假的。
张春瑶已经死了, 冯颖没来找过她, 她一直在对着空气话,那天在巷子中的伤都是自己造成的。看着视频中对着空气和墙面拳脚踢的人, 跟自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那么的陌生, 那么的渗人……
邓肇离开后,病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长达了好半天的沉默过后,里面终于传来一声绵长的悲鸣痛哭,响彻门外一整条寂静的午后走廊,犹如飞鸟殒落前的最后一声哀号悲啼。
站在门外的少年先前再三扶上门把手的手,这次再也按捺不住,推开门,上前拥住那具瘦裹着病号服的身体。
……
这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
每当夜深人静,抑或周围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她时不时就会回想起多年前的病房,那个恨不得将对方摁到自己骨子里的拥抱。
这么多年,她仿佛走出那个病房了,可又似乎没有。
她还是那么渴望一个用力的拥抱,可后来这几年,没有哪怕一个人在拥抱她的时候花上一点力气,几乎都是脸沾上了就礼仪性的退开。
“Serena?”
忽如一声破了她的平静。
焦然镇定地抬起头,看向身穿白大褂的华人女医生。
女医生从容微笑地看她:“想到了什么?”
“一些难以释怀的事情。”焦然友好地对她笑了笑,目光落到她身后的绿景盆栽,“过去,我理想中的未来,是到二十五六七岁的时候,不要想着‘如果能回到十五六七岁就好了’。”
“紧接着?”
“但是现在,我还没到二十五六七岁,就已经开始想要回到过去。”
是的。
她开始后悔,当初冲动之下去到江御身边,最令人无法原谅的是,来了又走的人竟是自己。
刚来US的第一年,她几乎每天都在懊悔中,痛恨自己过去做的大大的所有事情,极度上头的时候会伴随自残行为。
事后再看录像,跟她在巷子中发疯没什么区别。
左手右手,右手再脑袋,竟也可以的那么顺手。
有几次按捺不住的询问米娅,她什么时候可以好起来?
米娅,等到你开始可怜自己,心疼自己的时候,自会看到照进黑暗中的那一份曙光。
可,照这么得话,焦然却觉得自己永远也等不来了。
在疗养院的时间一直过得很快,转眼过去,便到了下午,竟鲜少地见到了破云直下的阳光。
这一周US都在下雪,前两天甚至雨雪交加,衬得眼前这样的景象尤以难得。
焦然掏出手机,拍下来发到ins,收到一堆本科同学的点赞和评论。
这几年来,除却第一年老老实实待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后来那几年几乎都是一边治疗一边上课的状态,顺利地从高中考上UIUC工学院,交了一堆可以话会为对方着想的朋友。
分不清是与环境高度适配的问题,还是那里中国人华人很多,她从入学以来就没感觉到过格格不入,并且还学到了一个新的人生观,那就是以前不重要,因为每个人对每一个人的态度和看法都是不一样的,于是她决定给所有人机会,也是在给自己一个机会,每当陌生人走到她这里,都是一百分,先从头到脚的不修边幅开始扣印象和细节分,一旦下八十分,这个人不作朋友人选考虑。
……持续下来,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能保持百分百的满分。
她这么跟米娅得时候,米娅笑着:没有百分百的满分?你的初恋不就是么,该不会你对他人衡量一百分,在他那儿只是八十吧?实际上他是一百二十分的满分。
“标准线吗?”焦然低下头,忽如笑了笑,对米娅:“可我只真正见识过四个月时间的他,只见识过他曾展露出的冰山一角……这几年我跨过高山之巅与山谷之底,见过不少人,你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人,可能吗?”
米娅没话,耸了耸肩,一副‘当然’的模样。
焦然又笑,:“不可能的,可能的人,脑子多多少少都被童话埋了。但这种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个,在一条路上走一段,就已经很幸运了吧,我不敢做遇到第二个的梦。”
米娅:“你没想过回去找他吗?”
“想过。”焦然诚实地,“但是我不能。”
“为什么?”米娅问。
就是不能。
焦然笑了笑。没再话。
也许是分手那天太过狼狈吧。
大哭过后,她开始坐不住了,认真地思考这个病所带来的后果。
从本身出发,邓肇不是主攻精神分裂的专业医生,更希望她找专业的医生进行干预,尤其她现在生活还能自理,只是对人比较冷淡,沉湎于一些脱离现实的幻想,除此之外,神经系统体征尚且正常,早治早好。
从身边人出发,精神分裂症属于可遗传的精神病,一旦确诊已经昭示着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繁衍后代,往后如果治不好,生活能不能自理都另当别论。
那能怎么办呢?
在她看来,这份关系里,受伤的人只有她一个就足够了。
倒也不是圣母,主要是生病的人是她,换成江御,对方也会这么做。
可没生病的人当然无法理解这种心态。
总而言之,江御不同意。
那天,江御就坐在病床边,听完她的分手发言之后,沉着脸,一字一句一板一眼地:“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治不好。你凭什么就此断定你会是我人生的累赘。”
“可是都这样。”焦然坐了起来。谈判正式敲响了,躺着没有让人信服的气场。
“都哪样?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注定死亡仍然向前奔赴,”江御几乎是气笑了的姿态,道出口的每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眼睛都快气起红了,“你现在是不信谁?不信你还是不信我?”
“我都不信。”焦然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不信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包括现在大脑不能自控的我。以前我可能会妄想挑战人性,但现在怎么能呢?我做不到……”
她着着,悲伤涌上心头,那段时间她一直被阴郁笼罩,或许是因伴随而来的抑郁情绪干涉,就连哭泣都是来就来。
后来的几次交谈几乎都是以她红着眼睛而告终,闹得不欢而散。
可江御不敢不去医院,哪怕少去一天,他都担心焦然已经出院走了,这种事情她绝对干得出来。
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前面十几年加起来的泪水都没这几天流的多,又令得她情绪上出现厌世的转变。
邓肇却,只是大脑和激素在影响她,痊愈了就好了。
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江御只得不跟她吵,每天给她带去学校分发的试卷,陪她看书,看电影,一起吃饭,如同以往一样,偶尔接吻。
有几次焦然会躲过去,但也只能被他掰回来,四目相对,跟着沉沦。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沉沦到极致的时候,脑袋里都是空空的,只有酥麻的感觉久久不愿散去。
到她孤单一人的时候,这份酥麻便会裹上一份落寞,像是糖浆裹着玻璃碎片。
这场以分手为主题的‘恋爱’他们一共谈了十九天,每天都像是在一起的最后一天。终于有一天,那些过去点点滴滴的泪水像是重新积攒起来,如堤岸被水冲开,变成了嚎啕大哭,不受控制的人拿着剪刀朝向自己,第十九天亦变成了真正的最后一天。
有谁会愿意快乐如此短暂呢?
反正她就不愿意。
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认真思考过,努力过,不愧对自己和他人就足够了。
直到今天,焦然仍然觉得分手的决定是对的,至少利远大于弊,她不能,也不可能放任自己以一己私欲,拖累他人,每个人都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怀揣着‘向死而生’的心态,去了一趟附近的华人市场,焦然才回到住处。
这几年她一直寄宿在爷爷的华人朋友家中,靠近UIUC。
选择这个住处和UIUC都是因为离疗养院近,来去方便,周末和放长假都住在疗养院进行观察,平时便住在这栋房子的阁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