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寿礼
因着舒妃挂记意晚与意琅, 故而纯懿每月总要领着两个姑娘进宫带去给舒妃看。
如今那拉皇后似乎是有些转了性子,她有意不让自己被那么多的六宫事务所牵累神思,因此召了东西六宫几位资历深的高位嫔妃去襄助她做事, 庆妃、愉妃以及舒妃等都在此列。
“所幸皇后娘娘不要我做什么繁琐又为难的差事。”舒妃倒是乐得偷闲,她让九公主带着意晚与意琅去外面宫苑里玩耍,自己则留着纯懿在身边话,“要我也就愉妃还有空闲,五皇子永琪早就成家立业了,愉妃在宫中也是整日无事。”
“庆妃与我, 各自还养着孩子在身边。她有永琰, 我有永瑆和九公主。永琰更是还年幼离不开人,怎么就能够分心去管那些簿册辑录?所以还是愉妃格外辛苦些。庆妃与我不过是占个名头, ”做点儿边边角角的事情罢了。”
纯懿见舒妃神色温润, 不像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倒也放心下来,知道那拉皇后放权下去并不是一桩坏事情。
“是出了什么变故,使得皇后娘娘忽然决定要把凤印金册所代表的权力下移给几位嫔妃?在我印象里,即使是十三皇子永璟与五公主幼殇时,皇后娘娘都坚持着未有虚弱意懒的模样, 如今正是顺风顺水, 她怎得忽然激流勇退了?”纯懿问道。
舒妃神色淡淡, 她其实根本就不关心翊坤宫那边的事情。
“许是如今六宫花团锦簇,新进这么多的环肥燕瘦, 美人如云,繁杂事务比之往昔几乎是翻了几倍不止, 皇后娘娘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吧。”舒妃扯了扯手中的帕子丢在一旁的圆桌上,她话不似抱怨, 但慢吞吞的语气莫名让人觉得她心里应当有不平。
纯懿展眉,借了茶盏过去润泽嗓子。
她不觉得自家六妹妹会是那种拈酸吃醋的性格——舒妃根本对皇上是淡之又淡,句大不敬的话,舒妃恐怕是恨不得皇帝能全年都离了紫禁城搬到圆明园去过日子,她眼不见为净,独在永寿宫中乐得清闲。
于是她半开玩笑地趣道:“娘娘这是旧人怨新人了?”
舒妃也笑:“紫禁城里哪有区分什么旧人与新人。无非都是终生难见圣颜一趟的可怜红颜骨。同病相怜,又是同住四堵宫墙之内,我犯不着为难她们,她们也不会来让我觉得难受。”
只了自己的立场,舒妃还觉得不够,她额外又添上了一番话。
“我是这样想的。可其他人却不必都是这种情况。皇后娘娘这些年,大概也是心里不太舒坦。不过,这事换做谁心里又能舒坦呢?”
纯懿仅仅只抬起袖子去挪移桌上的残局棋谱,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紫禁城里的事情,若非实在是与她紧密相关,否则她向来不予置评。
舒妃也知道纯懿的性子。她这话只是因为宫里头实在无人可以诉,只有当她对着娘家纯懿姐姐的时候,才能够放心地一吐为快,而不必担心会为自己招去什么麻烦与后患。
“十三皇子永璟,还有五公主,光是这两个孩子接连的幼殇就足以压垮一个做母亲的意志。”纯懿心中还是颇有感慨,没忍住道出了实情所感。
她在这句话的时候,看似是在那拉皇后的孩子,实际上她也联想到了命运相似的孝贤皇后。
“若是仔细想想,那段时候,皇后娘娘的额娘也殁了。若非还有十二皇子永璂需要人照料——”
纯懿没有把话完,但舒妃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皇后娘娘素来意志强健。她把这些波折都全部压在她自己的心里,而不对外人显露出半点儿的脆弱与易倒。我倒是觉得她实在可怜。如今时过境迁,她如果真的能利用这段闲置下来的工夫好好调理心境,那便再好不过了。”
两人正着话,通往外间的雕花木门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舒妃眉眼流转含笑看了一眼纯懿,后者便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侧过去坐着,身体微微倚靠向摆在软榻中间的矮脚方桌,手指指点了几下其上焦灼的棋局,便把棋谱解开了。
围棋对纯懿,是再熟练不过的本事。
敲门后进来的人是一位侍女,手里捧着一方盘子,盖着一块褐色绸布,底下放着东西,偏偏是神神秘秘的样子。
舒妃让人直接端送到她面前。
纯懿没问是什么物件,舒妃主动提了:“是请绣房几位技法高超的娘子耗时耗力绣成的一副般若心经。”
因当年关氏笃信佛教,故而纯懿与舒妃都颇为尊崇佛家规矩。
侍女端了一盆净水入内室,舒妃将双手浸润在盆中洗涤过之后,再拿搁置在一旁的巾帕擦干,最后以香薰烟气将手部沐过一圈之后,她方才直接用手去除那块盖在绣品上的褐色绸布。
“这是我准备献给皇后娘娘恭贺生辰的寿礼。”
纯懿也遵照舒妃的那一套虔诚流程,将手洗净后再焚香薰过——哪怕她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看舒妃去摆弄那副绣品,展示其中极为精妙绝伦的细节品质。
“果真是瑰丽奇绝。”
纯懿见舒妃在准备献给皇后娘娘的寿礼时懂得投其所好,再如何迟钝的人也会明白过来,如今那拉皇后尊奉佛法,大概是把一日中大半的时间都画在这上面,因此才会让人得了消息。舒妃才会有这样的准备。
只是不知道,这回那拉皇后的生辰宴上,有多少人要晓得送出与佛家相关的寿礼了。
“我们家却是得装糊涂。”纯懿无奈地道,“皇后娘娘礼佛甚笃的消息,传在紫禁城各处宫室里头,显得是六宫妃嫔敬服仰慕中宫凤仪,故献上礼物,用以表达自己的诚心。”
“可咱们这些外头的大臣家里,却不能依照这宫内的消息置办礼物——被有心人捉住把柄,反而能参上一本奏章 ,编织的罪名我都能想象得到,肯定是所谓的‘窥探宫闱,意图不轨’。”
舒妃笑道:“看来纯懿姐姐是为着今年要送怎样的贺礼而觉得烦心了。”
“这礼物年年岁岁都要准备。我都接连准备这么多年了,哪怕是一开始有再多的主意和花样,也该到了灵感枯竭的程度。左不过就是送些昂贵摆件之类的东西,讨不了皇后娘娘的巧,但也不至于会出错。”
舒妃摆了摆手:“纯懿姐姐,你家的傅恒大人官运亨通,就算是到了皇上面前那都是圣宠优渥的爱卿。皇后娘娘哪里会拿同样的标准线来对待你们家呀。”
“再,皇后娘娘如今醉心佛法,大概早就看淡了这些身外之物。咱们这些妃嫔,日日都要在皇后娘娘手底下讨生活,肯定得往皇后娘娘的心坎儿上送礼物。”
“但若真要娘娘在不在意——我想应该是不在意的。无非是不要让旁人觉得咱们有谁故意或无意怠慢了皇后娘娘就好。”
纯懿听得出舒妃话里的意思。
如今那拉皇后的心思不在六宫事上,那么会盯着这本礼单来审察各处意图的人,多半也只有皇帝和那些会经手这份礼单的内监及礼部诸臣。
“到底,这都是给人看的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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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懿提前带着礼物入宫来拜见那拉皇后的那日,正巧赶上阖宫嫔妃往翊坤宫去给那拉皇后请安。
内外命妇冲撞本就是不合适的事情,传出去可大可。
而纯懿早就不是头一回入宫了,她算准了时间,原本是不会碰上她们的。
不过怎料今日恰好这场间请安会结束得比往日惯常的迟了许久,所以她在偏殿坐了好一会儿,才被侍女通传使她入内。
进了暖阁,原来嫔妃之中还留了几位在那拉皇后跟前。
令贵妃、庆妃、愉妃和舒妃,都是纯懿望过去觉得眼熟的。
两厢行了礼数,纯懿落座在令贵妃与庆妃的下首,正好与对面的愉妃和舒妃面对面。
舒妃扬唇温婉一笑,如沐春风的观感,展现了她对纯懿的亲善。
庆妃则特意转过头来看纯懿,与她搭了两句话:“福晋今日可是带着家中两位格格一道入宫来的?”
纯懿笑着摇头:“不曾。妾身怕惊扰了阖宫贵人。倒是丰绅济伦随着妾身一道入宫了,现下抱去了寿康宫太后娘娘跟前。”
庆妃脸上觉得可惜:“本宫原本还想着要见见意琅格格呢。”
“——本宫早就听闻福晋教子有方,教养出来的几位富察家少爷都是个顶个的出类拔萃。本宫如今照顾着十五皇子,这孩子与福长安年纪相仿,与意琅格格也差不了几岁。”
“福长安一贯养在宫中。本宫便想着,能否看看福晋亲自教养的意琅格格是如何聪明伶俐,本宫也好向福晋讨教一二。”
庆妃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不知道福长安的曲折身世,甚至可能都没有做足功课,没有了解到福长安的亲额娘是傅恒名义上的妾室李氏,而非由嫡福晋纯懿所出。
而她又贸贸然把十五皇子永琰与意琅格格放在同一句话提了,难免让人多虑其中的居心何在。
况且,永琰的生母令贵妃就在她的上首坐着。令贵妃的位份高于庆妃,却是亲生的孩子养在庆妃的身边,这多多少少需要双方有一些平衡之道在其中维持和谐,并不是这样三言两语提起来就能够心无芥蒂的。
于是一时间,暖阁里众人面上不显,但心中各自有了分明的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