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意琅
乾隆二十八年正月, 纯懿诞下她与傅恒的第二个女儿。
这个孩子出生后得到了太后娘娘的赐名,考虑到前头长女名唤意晚,于是这位格格的名字仍然以“意”字为首, 再添上一个“琅”字,取作意琅。
太后赐下名字的时候,皇帝正好也在寿康宫给她请安。意晚的名字本来就是纯懿与傅恒夫妇二人商定的,于是皇帝倒也顺理成章 ,原先没算把给格格的取名的差事抢走。
没想到竟然最后是太后娘娘拍板。
“琅字好,取玉声琳琅, 又可指代纯洁华美的容状。”皇帝奉迎太后娘娘的兴致, 坐在一旁连声称赞这个名字大气出众。
太后笑而不语,但显然还是很受用儿子的这番讨巧话。
“傅恒福晋那边谢恩的时候, 和嘉公主诊出了喜脉。约莫夏末秋初的时候, 大学士府邸又要有婴孩呱呱坠地的喜事了。你啊, 把你的满腹经纶与诗词禀赋留到你那金贵的外孙子、外孙女身上去取名字吧。”
太后提到了和嘉公主的喜事,又顺带趣了皇帝。
“从前和敬公主生育头胎的时候,哀家看皇帝是恨不得把全部美盛的期许与祝愿都冠到那个孩子的身上去——足足给哀家的曾外孙取了那足足十二个字的本名,鄂勒哲依忒木尔额尔克巴拜。哀家倒是好奇,这回你要给和嘉的孩子取怎样的名字。”
这谜底倒是还要等上足足七八个月才被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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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的时候纯懿正好待在府邸里坐月子, 出不了门, 见不得风, 府里上下的事务一应俱全都托付给了玉易城去理,她反而是清闲了, 能够坐在暖融融的屋子里,等着姊妹与友人们特意登门来拜访她。
最先来的是美岱和美珊她们俩。
她们是彼此约好了时间一道上门来做客的。
“怎么不把美霖姐姐一块儿叫上?”纯懿笑着问她们, “美霖姐姐如今可是擅长拈酸吃醋了。若是被她知道,你们二人偷偷串通好了来拜会我, 却没有知会她一声,你们就等着日后她亲自上你们的宅子去,拍门要与你们议论计较一番。”
美珊口齿伶俐,自然有她的一套道理:“美霖与咱们还真是不一样。那是纯懿你们的正经亲家。你们两个凑在一起,自然是有关于福灵安与玉易城这对夫妻相关的事情要,美岱姐姐与我坐在旁边,半句话都插不上。”
美岱也附和道:“是啊。索性就让美珊自己单独上门好了。反正过不了几日,咱们俩还会再邀美霖一道,登门来看看你的。到时候你不嫌弃咱们麻烦就好。”
纯懿算是被她们这套无懈可击的言辞给绕进去了,只好败下阵来换了话题:“对了,这几日我听人,长姐你忙碌得很,有人常常是见着你们平郡王府的马车载着人出城去,到了傍晚再回来。是怎么了,府上有什么事情吗?”
美岱摆摆手:“我本不欲提这茬事的,不吉利。还是庆恒的舅外祖家曹家——我不知道严格来是不是这么个辈分——反正就是福秀的姑表哥的丧事。他死在正月里头,家贫无资,于是便要由咱们出钱出力替他料理后事。”
美珊觉得奇怪,于是问道:“这重关系,怎么就轮得上你们出面了?大姐夫殁了,如今平郡王府上主事的是庆恒,这都隔了几代了,照理来也该由他们曹家人自己管呐。”
“那姑表哥虽然晚年落魄潦倒,却是个积攒了许多厚重人情的文人。不光是福彭、福秀两兄弟,还有其他好几位闲散宗室都与他有许多年的往来交情。”
“这本子帐若是给他们曹家人办,恐怕要不体面——他们家早就当年因获罪而分崩离析、四散天涯了——索性咱们家也是宗室,又粘连着亲眷关系,出面办得周全地道,也算是圆满了那位姑表哥身后的功德。”
纯懿想起来了:“莫不是当初写《风月宝鉴》的那位曹先生?”
美岱点头称是。
“原来那位曹先生已然作古。”纯懿觉得有几分可惜,“我倒是喜欢他书里写的东西,当初我怀着福隆安时初得那几册书,还都是由人手抄来流传的版本。读了觉得意犹未尽,后面记得翻看了许许多多遍,连锋线都破了,送去书局由人修理再装订。”
“不过这些翻新的书籍拿回来以后,我反而是束之高阁,这些年都没机会再拿出来常读常新。我记得,长姐你还送给我过那位曹先生的字画。”
纯懿还很遗憾地:“这般文人气质,合该请托旁人去他墓前代致一杯酒的。”
美岱那位曹先生是无钱医治而至于病逝,而这桩来势汹汹的病情,则多半是因为其幼子夭折,使其伤心过度,损毁身体。
“他虽然与那么多的宗室子弟交游,可他性情放达,倒不把贫困潦倒的生活看作是物质世界里的磨难。莫是庆恒,敦诚、敦敏他们这些后生,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接济他,他也只收取很的一笔钱款,还要把自己病中拖着身躯困难画成、写成的墨宝赠与他们。”
然而再怎么感触颇深,到底也只是人生中匆匆行去的过客。纯懿与那曹氏,连面都没有见过。她只能通过那几册最初版的《风月宝鉴》与美岱的转述来稍微知道一些关于曹氏的生平。
她听美岱了一部分,大抵都是讲那江宁曹家是如何由煊盛昌荣行至末路时的树倒猢狲散。曹家曾还出过平郡王嫡福晋,那是美岱的婆母,也是正月里去世的那位曹先生的嫡亲姑母。
“大抵‘以他人为鉴’的就是这么一个道理。看似那只是曹家百年几代人的兴衰事,可实际天下这么多的家族,哪个又不是循着这天命道理发展演化的呢?要我投射到咱们叶赫那拉氏,倒也能有几处吻合得上。”
到叶赫那拉,她们三人又起了关于纳喇氏和玉琳的事情。
自宁琇去世后,纳喇氏就独自抚养着玉琳住在纳兰府上。
宁琇的姊妹们各自都有各自的家事要操持,更不必像胜蕤这样数年都不回京一次的情况。她们不能时常照拂那一双孤儿寡母,即使吩咐府上管事每月都派人去登门过问,但总会有顾全不到的时候。
纯懿听两位姐姐无意中提到胜蕤的名字,她的表情控制得很好,看不出半分不自在的模样。但她的心还是没忍住,轻轻颤栗了一记——她由得它这样子,才能提醒她,胜蕤的处境与其难以辨认的真实态度。
“胜蕤姐姐的两个女儿,我与傅恒上次去额鲁特八旗的时候见到了。我猜想这两年她们也该到了论定婚嫁的年纪。胜蕤恐怕是抽不出工夫回京亲自来参与这些事情,而两位姐姐都是宗室命妇,格格们的事儿还得劳烦你们替她们多挂心着。”
纯懿到底还是心软,她也并不真的认为胜蕤是铁下心要与她不睦。所以她替胜蕤和永惠开口,要美岱和美珊帮着两个格格操心这些事情,看看是否要由宗室那边定出婚配人选,还是可以放权下去给到永惠和胜蕤这嫡亲的阿玛和额娘做主,自由婚嫁。
美岱与美珊不知道其中的这些弯弯绕绕,更不清楚纯懿与胜蕤这对亲姐妹竟然也会生出至今未被妥善处理的龃龉。她们爽快地应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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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二十八年八月,和嘉公主诞下长子丰绅济伦。
这是纯懿与傅恒的第一个孙辈,同时也是皇上极为重视和疼爱的外孙。丰绅济伦刚一出生,就吸引了京城上下许许多多的眼光。
和嘉公主原本婚后大半年就与福隆安搬出去住到公主府了,然而她怀孕后考虑到生育头胎怕有艰难,不想独自处在空空荡荡的公主府里,于是又搬回了大学士府邸。
所以丰绅济伦还是出生在了大学士府邸里。
纯懿终于能趣自家福隆安做了阿玛,她笑盈盈地对他起他时候的糗事。
“自家的孩子落在眼睛里,怎么看都永远是个不成熟的孩子。珊林如今做了阿玛,我反而是有了一些真实的感觉,认为你的确是长大了、稳重了,能担起职责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傅恒抱着意琅坐在另一边——他一贯不讲究“抱孙不抱儿”的旧式规矩,福灵安、福隆安这两子,还有意晚,但凡是养在他与纯懿身边的孩子,他都是在他们时候亲手照料过很长时间的。
意琅咯咯地笑着,她的牙床上已经萌发出的乳白色的牙齿尖儿,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巧的嘴唇边上淌挂下来口水滴在脖颈上围的一圈天蓝色口水巾子上。傅恒也没嫌弃自家闺女,熟练地替她擦拭干净,又换了一个姿势抱她。
这一系列操作让一旁的福隆安看得是又羡慕又佩服。
纯懿唤儿子的表字:“珊林,哪天等你照顾你家丰绅济伦能做到像你阿玛这样的熟练度,额娘就认可你会是个好阿玛。”
福隆安没敢多耍嘴皮子,他怕额娘要他幼稚,他只用微弱的声音轻轻地反抗了一句:“阿玛有那么多的孩子,一个个操练过去,现在当然练成熟练工了。我这才有一个丰绅济伦练手,恐怕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你阿玛在照顾你大哥的时候,就已经像今天这样炉火纯青了。别拿这话当借口。”
福隆安只好默默地应了声。
这边正笑着,赵嬷嬷从外面进来。
“大人,福晋,二少爷。”她行礼完毕后再和纯懿交代事情,“庄子那边送上来的东西里,有李氏亲手缝制的一对平安符,是给意琅格格和丰绅济伦少爷做的。”
屋子里傅恒与福隆安都一致噤声,不对这个话题发表任何的态度,事关李氏,他们全都听凭纯懿的决断。
纯懿面上倒是没有反感的态度。她让赵嬷嬷把那对平安符收在库房里。
“挑两匹锦缎送去庄子上给李氏。再替我多谢她的心意。”纯懿心平气和地道,“去的人和李氏一声,意琅格格与丰绅济伦是姑侄而非姐弟,辈分不同,恐怕不好用成对的物件儿。”
“意琅的那枚平安符,我替孩子收下了。至于原本要许给丰绅济伦的那份,若是她不介意的话,我就替福长安留着。待哪日福长安回府,我再与他,那是他亲额娘替他做的物件,也好让孩子觉得欢欣。”
纯懿还:“庄子上的东西一应俱全。你让李氏有缺什么的,就和庄子上的管事直接明。若是她白日里闲暇无事做,就让她替福长安裁制几身冬装吧。所用面料,你们送过去。孩子从到大,总还是要穿几回额娘给做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