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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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妃将那拉皇后的去世称作是一场命运授意的安排。

    “她如果能再多活几年, 她的身后名可能会被保全得更加体面。”

    舒妃难以化解唏嘘的神情,后宫里这样一位女性的死去,对于至今仍沉浸在这片绝望海里的嫔妃而言, 都像是事关自己未来的预演。

    “我不知这对她是否是一种身体上的解脱。”纯懿与那拉皇后的最后一次见面定格在乾隆三十年,后者从南巡断发事发后被遣送回京城。

    纯懿那时已有预感,她此生往后可能将不会再见那拉皇后。

    她却没有意料到,生离死别竟然来得这样快。

    “皇上真心诚意地爱过她,在过去十多年间,他给予了皇后那么多的荣耀与恩宠。”舒妃很确定这一点, “但如今他却连她的丧仪都不愿意花费真金白银去操办。君王最是薄情寡义, 不知道下一个为他所伤的又会是谁。”

    “皇上还会再立皇后吗?”纯懿问舒妃。

    “我觉得不会。如果要再立,大概先得看他挑中了哪个皇子做储君吧。”舒妃知道皇帝对于嫡子即位有着近乎病态的渴求, “不过永璂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那拉皇后去世的时候, 皇帝还没有要原谅她, 于是将她彻彻底底地钉在了耻辱柱上。而往后,这段不光彩的记录将永远如同一颗钉子,扎在皇上的眼睛里,再也不会愈合了。”

    “皇上看到永璂,就会想起他从那拉皇后那里受到的羞辱, 爱屋及乌, 恨屋也及乌。我只替永璂感到可怜。”

    纯懿喝了一口茶, 又问起永瑆:“永瑆那孩子如今怎样?”

    舒妃意味深长地看着纯懿,意有所指:“我可没指望皇上能高看永瑆一眼。”

    “我也没要永瑆怎样。”纯懿明白舒妃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那便是你这儿还未收到消息。”

    “怎么了?”舒妃挑眉看过来。

    “皇上向傅恒透过口风,有意将咱们家意晚许给永瑆做福晋。”纯懿这些话的时候, 脸色真的没有多么乐意。

    “既然都与傅恒大人通气了,那便是板上钉钉。”

    舒妃也不为这桩婚事感到高兴。

    虽然永瑆是她的养子, 意晚是她的外甥女,两人日后成婚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可到底又是牵连着爱新觉罗家与富察家,她只替意晚觉得可惜。

    “皇上的意思是,年内就完婚。”纯懿又面无表情地抛出一条重磅消息。

    这下连舒妃都无可奈何了:“非得办得这样匆忙么?那拉皇后头七刚过,这毕竟还是嫡母皇后的丧事才办完,皇上一定要做得这么绝情吗?”

    “皇上既然要彻底压那拉皇后,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那必然不会顾忌这些法了。意晚又是孝贤皇后的嫡亲侄女——连我都不禁要阴谋论了。”纯懿伸手扶额,“你且等着吧,既然皇上的想法是年内完婚,他必定很快就要来与你清楚此事。”

    *

    皇帝有意促成一桩婚事,那么再复杂繁琐的准备流程都能被无限制地压缩时间。

    乾隆三十一年九月,皇帝颁下赐婚圣旨。

    同年十一月,皇十一子永瑆与大学士傅恒长女富察·意晚于重华宫办成婚礼。

    纯懿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她总觉得意晚还年轻,人生的归宿也不该是皇子。

    当晚婚仪流程完毕后,太后唯独留了纯懿在身边话。

    “妾身听闻,十一月本该是永璂与博尔济吉特氏的婚期。”纯懿搀扶着太后自重华宫往寿康宫去,太后命侍女及内监都退到数步开外,她只想与纯懿单独会儿话。

    “哀家看你并没有那么发自内心的高兴。你从前还愿意配合着笑一笑,今日怎么这般冒失又顶撞,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太后倒是和纯懿话没有顾忌,她一语道破纯懿的内心想法。

    纯懿只能无奈地回答:“原来妾身演技拙劣得都这般明显吗。劳皇上与太后娘娘还能坐在上首容忍得下妾身的冒犯。如今宫里谁都不能提起那拉皇后,可距离那拉皇后的丧仪,过去也才不过四个月。永璂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婚期往后拖延,可永瑆却要奉皇帝的圣旨,不为嫡母守孝。这总是不合规矩。”

    “辉发那拉氏在皇帝那儿,已经形同废后的待遇了。她既然落葬时就没有使用皇后的仪仗及规制,明面上只按照皇贵妃的规矩去办,实际上不知道连妃位的体面还保不保得全,连谥号都一并没有。丧仪都这样,又怎么能让永瑆以对待嫡母的态度来为她守孝呢?”

    太后的态度还是要比纯懿这些晚辈更冷漠。

    “况且,你不在宫中可能不清楚永璂的事情。他的婚期往后拖延到乾隆三十五年再举行,起初却不是为了那拉皇后的丧事。是因为与他定亲的博尔济吉特氏格格,她的阿玛札萨克郡王索诺木喇布坦于乾隆三十年病故了,博尔济吉特氏格格要为父守丧,这才不得不拖延婚期。”

    太后沉着嗓音冷言冷语:“永璂这孩子也实在可怜。辉发那拉氏最终都没有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亲,或许她看到了,就能回心转意也不定呐。”

    “妾身却觉得,皇后娘娘面对任何的契机都不会动摇心志的。”

    纯懿的话让太后转眼过来深深地看着她。

    太后:“是啊,大概你是对的。”

    “不过至少,皇后娘娘的丧仪上,博尔济吉特氏格格虽然还未过门,但到底还是以儿媳的身份替娘娘穿孝了。儿子与儿媳守着她最后一段路,不算是落魄到了极点,更不算是冷清到了极点。”

    太后甚至都没有偏帮儿子,她:“皇帝这是爱之深,恨之切。”

    纯懿没有作答。她的真实情绪隐没在风平浪静的眼睛里。

    “对了,哀家听闻和嘉这些日子身体不大舒服,是怎么一回事情?”

    “太医来瞧过,是秋冬天的咳疾久病难愈。公主每日都服药用着,但总也不见好。”

    太后还是挂记和嘉公主的,和嘉公主年幼时就于名义上放在她跟前养着,她待公主有更为深切的祖孙情。她可怜这个孙女当年出嫁未多久,母妃纯惠皇贵妃和兄长永璋就相继殁了,实在是一桩惨事。

    “务必心着。哀家这几日就发太医院院使及其下得力的太医去公主府上替她瞧病。”

    “是。”纯懿脑子里也惦记着这桩事情,“妾身记得,当初纯惠皇贵妃与三皇子,似乎就是咳疾未愈引发后续一系列的体衰病弱之症。和嘉公主如今生产后未有多久,身子骨格外差些,不能轻易看轻了不重视。”

    “和嘉既然病着,福隆安如今又管着圆明园事务,恐怕也照料两个孩子不尽心。丰绅济伦与丰绅果尔敏,不如就有你替他们照看着。”

    “是。”

    *

    纯懿虽然是对永瑆和意晚匆匆忙忙办成的婚事并不乐见其成,但是当意晚婚后回门的时候,她还是毫无偏颇地周全招待了永瑆。

    永瑆毕竟还是舒妃亲手养大的孩子,虽然与纯懿没有血缘关系,但名义上也算是外甥。自这桩婚事订下后,舒妃都劝过她几次,让她干脆当成是亲上加亲,其实与福灵安和玉易城的婚事性质是差不多的。

    “傅恒大人,福晋。”永瑆恭恭敬敬向傅恒与纯懿敬了茶。

    意晚面色温淡地站在旁侧,看着自己的丈夫与自己的阿玛额娘问安。

    纯懿端坐在傅恒的身旁。她都是过来人了,这么多年参加的婚宴也不在少数,她只一眼扫过去,就看出来意晚与永瑆相处得不算是水乳交融,大概还是婚前不怎么熟悉彼此,加上婚期又订得仓促,以至于如今仍然陌生而疏离。

    她在心里默默叹气,作为额娘,她当然希望能够给意晚千挑万选出最好的青年,那人须得是品行德才居上,又与意晚兴趣投契、情意相合。

    富察家的格格,哪里就非得是要嫁给皇帝的儿子。

    可惜如今木已成舟,皇帝的赐婚,他们又能出怎样的话来呢。

    无非是盼着两个年轻人往后能磨合得好,平平安安度过此生也就算是善缘。

    “我听舒妃娘娘,你们二人婚后头一日进宫去谢恩,怎么是急急忙忙都未久留,只到她那永寿宫略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她差人备下了膳食,原本要留你们用午膳的,最后只得由她自己带着九公主消受佳肴。”

    纯懿对永瑆温和地问道,语气只如同是开玩笑,而没有真的怪罪的意思。

    “那日是四哥、六哥与八哥与我相约好,他们都各自带福晋来我府上相聚,贺我新婚之喜,既已有约,因此不好在宫里头耽误了时间。”永瑆规规矩矩地拱手回答道。

    他在纯懿和傅恒的面前表现得还算是谨慎持重。

    纯懿一想就明白了,四皇子永珹、八皇子永璇,与永瑆是同母所出的手足。而之所以还捎带上纯惠皇贵妃所出的六皇子永瑢,无非是因为他的嫡福晋富察氏是傅谦的女儿,也就是意晚的堂姐。

    听此一言,纯懿稍稍放下心一些。永瑆还能顾及上意晚的感受,不算是孺子不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