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失礼了
纤绮派有些过分安静了,在琅栾退开的那一刻,围观的弟子迅速散开,在叶无尘身后结好方阵,召出自己的武器,时刻准备迎战。
一名十四五岁的弟子身前悬着一架冰质流采的古琴,她垂眸,纤细柔软的双手拨动弦丝,弹奏出亘古之音,她朝身后看了看,道:“唐师姐不在,劳烦诸位听我号令。”
罢,她随手一拨,一段杀伐之音自指间泄出,坚韧如瞬间破土而出的参天巨木,紧接着,冰凉萧瑟的箫声响起,幽怨婉转的凄凉乐声化作气刃袭向琅栾,避开前方端立的叶无尘。
琅栾凝眸,闪身避开那些气刃,但婉转悠长的音波却是从四面八方而来,静悄悄地乱灵流的运转。
他握住剑柄,紧紧盯着对面由十几岁的少女组成的方阵,他自然不能对那些孩子动手,于是他将目光放在正欲阻止为首弟子的叶无尘身上。
“先停下——琅栾!”叶无尘阻止的话还没出口,就见琅栾掠至他面前,环住他的腰身,将他带离地面,悬浮空中,眼神淡漠地俯视底下的弟子们。
乐声戛然而止。
周围又恢复静谧。
叶无尘被他揽在怀里,背对着那些弟子,一动不动。
琅栾有些诧异他的安静,扭头看去,忽地对上一双满含怒气的眸子,几乎刹那,几团火灵力卷席热浪破空而来,上他环住叶无尘的那只手,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他吃痛地收回手,却不想被叶无尘钳制双手,以木灵化成的藤蔓束缚,琅栾还未来得及挣脱,一条缠绕着火焰的软鞭凌空舞出柔韧的线条,以迅雷之势将他捆绑——
火焰灼灼,点燃了他的衣袍,正当琅栾想以蛮力挣开时,就见几步远的叶无尘在暖色的下笑弯了眼,手指凌空一点,琅栾便被突如其来的水球成了落汤鸡,身上的火焰也就此熄灭,只是鞭子还实实的捆在他身上。
叶无尘笑着往这飘了几步,将呆若木鸡的琅栾拦腰抱起,悠悠飘到每名发号施令的弟子面前,温声解释:“这是仙剑门的琅栾长老,被派来解决一些你们门派的事。”
那名弟子收回古琴,恍然大悟:“抱歉,刚才唐突了。”
“不,是他太暴躁了些,纤绮派的损失仙剑门自会补上,你们先散了吧。”
叶无尘抱着琅栾脸不红气不喘地。
“叶无尘!你放我下来!”
叶无尘低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怕琅长老站不稳。”
琅栾想了想自己的处境,气得只翻白眼。
那名弟子看了他们一眼,轻咳了一声,问:“我们门派有什么需要解决的事吗?”
“这个,过几天就会知道了。”
弟子们纷纷离开,叶无尘也将怀里拼命挣扎的琅栾放了下来,解了他手上的藤蔓,又让墨允收回他的鞭子。
墨允低着头走过来,看都没看叶无尘,随手一挥,软鞭便回到他手上,还带着火灵力的温热。
他抚着软鞭,下垂的睫羽轻颤,漆黑的眼睛幽深,藏着情绪。
一颗心带着不为人知的火热渐渐没入冰海,水里头的冰碴子扎在心口,却不见血。
如同翻了五味瓶,心里头酸甜苦辣掺杂,顶头的是酸,没有半点甜,紧接着是苦,苦于爱意辣喉,不出口,藏在心底,一不留神就会凝成刀子,剜心绞肉。
而造成这一切的叶无尘正与琅栾明纤绮派的情况,没怎么注意这个垂头丧气的徒弟。
他将一沓书信交给琅栾,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罗青玉与苍松派的关系。
“门主已经动身,亲自去了趟苍松派,相信那边马上就会给出个交代。”琅栾仔细地看着那些信,暂且压下被叶无尘抱的屈辱,沉声道:“至于罗青玉,宫习渊那老东西对仙剑门还有些忌惮,应当不会为了她跟仙剑门作对。”
“纤绮派的风羽翎呢?”琅栾顿了顿,忽然问。
叶无尘有些莫名其妙:“……那是谁?”
琅栾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原本冷硬的脸庞显得越发严肃:“那是你的青梅竹马,不记得了?”
“我……”叶无尘托着下巴,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刮,最终认命的摇摇头,道:“有这个人吗?”
“你当真不记得?”
叶无尘皱眉,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迟迟想不起来,他叹了口气,还没话,琅栾便抓起他的手腕,双指聚气,在几处穴位点了点。
他端着叶无尘的手,认真端详。
琅栾很早就觉得叶无尘可能换了个芯子,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查,如今正好,他倒要看看眼前这个叶无尘是真是假。
良久,那凝白的手腕没有任何变化,叶无尘看了眼满脸审探的琅栾,心里有些慌乱,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翻转手腕,拍开琅栾的手,“有病啊?”
叶无尘自然知道他刚刚在干嘛,不过是查查他有没有被魔修夺舍,好在他魂穿前也只是个凡人,查不出来。
除非琅栾跟墨允一样,是个重生的主角。
琅栾皱眉,满脸困惑:“那你怎么会不记得风羽翎了呢?”
话语间,几人已经来到竹舍,叶无尘径直走到桌前,摸着上面瓷白的茶壶,见琅栾仍然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他无语地斟了杯茶,轻轻抿着。
虽然他在现代不怎么接触茶品类的东西,但到了这儿却出乎意料的喜爱。
叶无尘看着倚在门边低头沉思的那个人,道:“我需要记得这个人吗?”
“你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她啊,你俩当初不是私定终生了吗?”
叶无尘呆住,朦胧的记忆不知道属于谁,但还是如潮水般涌来。
“哥,长大了我们成亲好不好?”是个女孩的声音,带着青春萌动的甜蜜。
“啊?随便啦……”男孩懒散的回答,好似睡了很久才掀开眼皮的大猫,很容易被人诱拐。
“那我去告诉师尊,告诉他叶哥哥愿意娶我!”
叶无尘的头有些疼,他试图再往深了想,但那些记忆就像早的雾气,始终都会消散。
到底是谁的记忆?
“哐当”一声,叶无尘回神,往传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桌对面,墨允冷脸擦着桌上洒出的茶渍,倒在一旁的茶杯被他扶起,重重放在茶壶旁边,随后,他双手交叠,托着下巴,幽深的眼里倒映着叶无尘影子。
他盯了片刻,忽然笑起来:“师尊啊,我有师娘了吗?”
“师娘”这个词被他咬得很重,带点咬牙切齿的狠劲。
不知为何,叶无尘有些心虚,大概是那种告诉亲生孩子要给他找个后妈的心虚。
他连忙摇头:“不不不,没有的事!”
“叶无尘,你当真是个负心汉!”
琅栾闻言,疾步行来,双手撑在桌上,痛心疾首道:“风羽翎当初连嫁衣都准备好了,等了你两百多年也就罢了,你如今却,却不记得她?”
琅栾气笑了,他瞬间逼近叶无尘,面目狰狞:
“叶无尘,你当真不是个人!”
他一把揪住叶无尘的衣襟,眉宇间饱含怒气,仿佛下一刻就会对他动粗。
而叶无尘见他的反应,却有些好奇的开口:“琅长老与风羽翎是何关系?”
瞬间,琅栾脸上的怒气变成难堪,他敛了眸子,渐渐没了脾气,叶无尘歪头轻笑:“琅长老可是……”
“你给我闭嘴!”
琅栾甩开他,靠在窗边看着芳雅桃林,最终长舒一口气,:“叶无尘,你怎么可以忘了她啊……”
墨允往窗边看了眼,默默低头,摆弄着擦过茶渍的水,思绪逐渐飘忽。
他只晓得叶无尘换了个人,却不知这个人在这活了多久,也不愿细想风羽翎此人是谁,他不敢,也不配。
突然,叶无尘走到他跟前,轻轻揉着他的头,声音一如往常温柔,不含任何作假的成分:“放心,你没有师娘。”
这句话如同一个石子在死寂的湖中落下,引开一片涟漪,在湖底鱼的鳞片上,当鱼惴惴不安地浮出水面,看到的景色却是令人安心的天蓝山青,波光粼粼,岸边的岩石上趴着一只慵懒的大猫,温柔的眯着眼,晃着毛茸茸的尾巴。
所有的情绪因他而来,因他而去。
墨允想,他实在太好哄了。
“师尊。”叶无尘要走开的时候,墨允突然拉住他的手,但他却没话,就这么盯着叶无尘的眸子。
许久,契约阵法内传来少年清澈甘甜的声音:“师尊以后可以只抱我吗?”
面前的少年认真的盯着他,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渴望,虽然不知少年缘何会有这么个要求,但叶无尘还是笑着点头,答应了。
如果,他知道这个点头意味着什么,估计就不会答应的这么快了。
他走到琅栾身边,同他一样靠着窗,望着外头绯色迷离,“索性我也忘了,不如你讲讲,看我能不能记起来。”
琅栾冷着一张脸,语气生硬:“风羽翎是纤绮派的元老,前几年收了个徒,好像叫唐晚枫。”
“……那你不用找了,她闭关了。”
外头桃花有些凋零的迹象,枝丫的尖端冒了些新叶,嫩嫩地托着同样娇嫩的花朵。
琅栾猛地看向叶无尘,“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她?”
“我认识她徒弟。”
正着,紧闭的竹门被拉开,一名面容温婉,表情沉静的少女款步而来,她眼底泛着青黑,但行为举止却端庄大方。
“仙师,我找到禁言蛊的来源了。”
禁言蛊的来源已经查到,是一名年纪较长的女子传出来的,她早年历练时得了一本残卷,上头记载了禁言蛊的下蛊咒法,因此,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对一些弟子进行欺凌。
这名弟子叫丁初,平时不怎么起眼,身上也没有太大的闪光点,常年不被重视导致她内心阴暗滋长。
白雨生事件一出,她没有遭此横祸,于是看那些受了牵连的弟子便有些鄙夷,渐渐的就变成嫌恶,然后是在心底声的唾骂,紧接着是放在明面上的鄙视,最后是转移到阴暗角落的推搡骂。
马上就会有些意见相投的人与她交好,同她实行心底的邪恶。
她的行为挖掘着人内心的阴暗,那些人心里不可见人的东西被她一一翻出来晾晒在阳光底下,再拉到阴暗角落去祸害另一堆人。
她是个成功的施暴者、舆论引导者,但却是个失败的人。
琅栾斜倚在门上,听着这位少女的叙述,等她完,声道:“女人真是麻烦。”
唐晚枫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只是望着叶无尘,眼里满是依赖。
“相信你都处理好了吧。”叶无尘轻笑,抬手让她坐下,墨允为她斟了杯茶,她柔声道谢。
叶无尘满脸欣慰——男女主实在太有爱了。
“仙师放心,我按照门规将那些人处理了。”唐晚枫垂下睫帘,柔声开口。
她有些憔悴,在夏花灿烂的年纪里萧条的像秋日的百花凋零。
唐晚枫端着那杯淡青色的茶水,冰冷的杯壁没办法传递茶水的温热,她就这么端着,沉默着,最后哑声开口:“护法……”
“你还不知道吧。”墨允截住她的话,语气难得的温柔:“我想那位姓罗的姐姐也没告诉你。”
他将茶壶抱在手里,摸着它圆鼓鼓的肚子,用灵力温着里头的茶,温言温语地将昨日之事讲了出来。
清澈如淙淙溪流的声音被他放得又缓又轻,像是刻意模仿着叶无尘天生柔和的声线。
墨允知道,要叶无尘对她出这些事肯定很纠结,所以他得在叶无尘纠结前替他出来。
唐晚枫静静听着,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中的茶水上,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使杯内茶水荡起浅浅的涟漪。
最后,少年的声音温和的止住,少女眼神空洞的看了少年一眼,得到少年确认后,又忍不住看向倚在窗边的叶无尘。
她声地喊了句:“叶仙师……”
叶无尘尽可能将面部表情放柔,缓缓点头:“他的没错。”
话音刚落,被她紧紧捏住的茶杯跌在桌上,瓷器与木材碰撞,声音并不清脆,沉重的像不想被人听见的哭喊。
唐晚枫连忙拿袖子去擦桌上的茶水,淡紫色广袖湿透,她擦了一会儿,又慌忙的捂住脸,声音低不可闻。
“……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