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擒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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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晚枫的父亲叫唐莫语,是一名散修,与母亲苏铃与除妖中相识,相知,相爱。

    在这之前,唐莫语认了一个义妹,叫罗青玉,现任纤绮派掌门。那会儿的罗青玉还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纤绮派前掌门的关门弟子。

    兄妹俩很要好,也因为年龄差距大,两人基本上不避嫌,陪罗纤灵历练时都是同榻而眠。

    直到唐莫语遇见苏铃,如同草原上的野火遇见天山上的雪冰,这个行事向来洒脱的散修竟会腼腆得像个孩子。

    “苏姐,走累了吗,要不要我……呃……背你?”

    苏铃对此视若无睹。

    唐莫语毫不气馁,每天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苏姐献殷勤,如此往复,一日不断。

    苏铃对他这种二傻子的行径很是无奈。

    三人同吃同行了一段时间,苏铃除妖任务结束,算回纤绮派。那天晚上,月明星稀,三人在野外生了堆篝火,火星子噼里啪啦,溅上苏铃妖紫色的衣摆,沾了些黑色的炭火点子。

    而那天,唐莫语兴许是喝了酒,有些醉,也许是离别在前,心有不舍。

    总之,他拍了拍苏铃的衣摆,直愣愣的靠在她身上,揽着这个不善言辞的温香软玉,抱住这个冷漠得仿佛常年住在广寒宫的仙子,也不管对面罗青玉惊异的脸色,将一张沾着酒味的唇递了上去,封住美人的惊慌。

    一吻绵长,柔情似水。

    苏铃清晰的看到,这个人的睫毛卷长柔密,轻轻着颤。这个人是温热的,柔情的,他轻轻碰着自己的唇,抵开贝齿,带来一阵清洌的酒香。

    没有推开他。

    任他动情的吻着。

    甚至自己也有些迷蒙,阖上水眸。

    “苏姐,我倾慕你。”

    天地空荡,轻风送来这么一句话。

    苏铃睁开眼,撞进一双醉意柔情的眼里,良久,她反应过来,缓缓推开唐莫语,抱膝而坐,盯着面前温暖的篝火。

    天地安静,篝火颤动,带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

    唐莫语被她推开,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无处安放,他盘腿坐在地上,拎着一壶酒,有些失神。

    “那个,苏姐,我可能醉了……哈哈……”唐莫语干巴巴的笑着,仰头喝了一口酒,回味着嘴里的酒味儿,不知道是在安慰谁:“我醉了……”

    “你没醉。”苏铃,“你故意的。”

    唐莫语拎着酒壶,无奈的往她这看了眼:“苏姐就知道让我难堪……”

    “我没想让你难堪。”苏铃扭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白皙的脸颊上凝出两片不自然的嫣红。

    “啊……”唐莫语拎着酒壶,痴傻了半响,忽地连滚带爬的凑到苏铃旁边,试探性的揽住她的肩膀,迫使她面对自己。

    “苏姐?”

    “……嗯。”

    “我倾慕你。”

    “我知道。”

    唐莫语盯着她始终泛着薄红的脸庞,笑得像个傻子,忽然,他贱兮兮地问:“苏姐没什么想对我的?”

    他本来只是趣儿,谁知苏铃竟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眉宇间染上忧色,她往罗青玉那看了一眼,道:“你要是不嫌我年纪大的话……”

    苏铃已是一派护法,见过三任掌门的更替,年岁确实有些大。

    而唐莫语散修一名,才活了五十多年,在修仙界只算个毛头子。

    唐莫语显然没想到她在担忧这个,而心里头的甜蜜已经抑制不住,他将苏铃拉入怀中,出的话都带着满满的笑意:“开玩笑,怎么会有人嫌弃苏姐呢?我爱还来不及呢!”

    那之后,苏铃虽然回了纤绮派,但时不时会出岛与唐莫语相会,一来二去的,苏铃便遭不住唐莫语的请求,有了身孕。

    “苏姐,聘礼已经备好,就等你一个点头了。”

    唐莫语拉住她的手,眼中好似落着繁星万点,她这个不知活了多久的人竟羞涩的像个少女,却仍然死要面子的别过头去,缓缓点头。

    红妆十里,盛妆出嫁。

    由于苏铃是纤绮派的护法,这场盛大的婚嫁便在纤绮派举行,她名声远扬,竟也有不少门派的人来送礼。

    那一天,锣鼓喧天,苏铃褪下洁白的护法服,换上喜红婚袍,袖口轧着一圈金丝,裙摆精致地绣着凤羽。

    垂着金色流苏的红盖头遮挡了视线,她坐在红酸枝大床上,心里紧张的不行,手心里浸出了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怎的。

    这会儿,她便真的跟个少女似的,等着心爱的人拿起秤杆掀了自己的红盖头,做那比翼双飞的梦。

    然而,她这一等,就是一辈子。

    门被开,走进来的却不是身穿吉服的男人,而是罗青玉。

    她着急的掀开苏铃的盖头,牵着她往外走,语气慌乱:“梅护法,他、他死了。”

    苏铃还没反应过来,她问:“谁?”

    “是唐哥,唐哥他死了……”

    外面是喜宴,本该热火朝天,此刻却似死海无波,他们围着一个地方,惊恐诧异皆有。

    苏铃站在人群外围,迟迟不敢进去。

    但人们看见她来了,却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惋惜地叹着,“节哀……”

    唐莫语死了,因为一杯鸩酒。

    因为苍松派傀儡递上来的鸩酒。

    这位笑语吟吟的男子在自己的大婚上,毫无防备的,被低劣的手段害死了。

    而傀儡已经被销毁,不知其主人是谁,也不知是谁想让这场婚礼变成一次莫大的悲哀。

    但背后那个人成功了,成功毁掉了一对新人。

    “之后,阿娘查了所有人,还是没能查到凶手。”唐晚枫将那本古旧泛黄的手记收起来,顿了顿,道:“仙师,会是她吗?”

    会是罗青玉吗?

    叶无尘自然知道她在谁,他看了看唐晚枫空洞的表情,只能回答:“等她回来,一问便知。”

    一夜之间发生的事太多,搜罗出来的秘密也太多,但它们都无一例外地扎在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心上,要命的疼。

    唐晚枫垂眸,看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允在她对面坐着,捧着他的茶壶,眉宇间尚有忧虑。

    傀儡术,傀儡……

    信件里的利用白雨生……

    忽然,他问唐晚枫:“白雨生这个人,怎么样?”

    唐晚枫魂不守舍的抬头,哑声道:“是个登徒子啊。”

    “不,你记得这些事发生前,白雨生是什么形象吗?”墨允目光如炬,定定的看着唐晚枫:“之前有谁见过白雨生吗?”

    唐晚枫微微一怔,眼睛渐渐有了焦距,她瞧着那个少年,张了张嘴,回忆渐涌——

    不记得是多久前的事了,记忆蒙了尘,好半天才想起来。

    桃花林中立着一名翩翩少年,白袍浸在绯色里,出奇的清雅,他正扒着一束桃枝,歪头端详着。

    那是她第一次在门派见到男的,便有些好奇的凑了过去。

    “你是谁?”

    少年被她的问话惊着了,手上用力,不慎折了一截桃枝,他转身,凝视着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女孩,温柔的端着桃枝,面上逐渐浮出一个笑来,眼中潋滟不自知。

    “我叫白雨生,你呢?”

    少年笑着,将手里的桃枝递给她,见唐晚枫迟迟不接,才恍然记起些什么,他连忙收回手,将结着鲜嫩桃花的桃枝藏在身后,礼貌的道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那是唐晚枫第一次见白雨生,也是最后一次。

    “是……很温柔、很干净的一个人,记不清了……”她稍稍回神,捂住自己的额头,用手肘撑着桌子,有些痛苦。

    她大概知道墨允这么问的意思了。

    果然,在她完的下一秒,墨允就开口:“我听闻苍松派还有一种咒法,叫傀儡蛊,此蛊可以下在活人体内,达到操控活人的目的,而且,傀儡蛊会留下印记。”

    比如白雨生左眼的印记。

    “那个为非作歹的白雨生,可能……”

    “别了。”叶无尘走过来,拍了拍墨允的头,似叹非叹地,轻声道:“唐姐知道的。”

    唐晚枫将头低的更低了。

    这时,琅栾不合时宜的开口:“她姓唐?”

    叶无尘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替唐晚枫回了句:“姓唐,叫唐晚枫。”

    琅栾沉默的望着唐晚枫,张嘴想些什么,但看唐晚枫那副模样,还是没出来。

    他还是以后再问吧。

    叶无尘有些心疼桌上沉静的少女,于是悄悄唤来白球,让它变大,然后丢在唐晚枫面前。

    她诧异地盯着桌上毛茸茸的不知名物体,抬起泛红的双眼。

    “仙师……?”

    “累了就趴会儿吧,想哭……咳,它会自己烘干。”

    良久,唐晚枫才重新低下头,端详着那只毛茸茸的东西,试探性的碰了它软乎乎的毛,见它没有反抗,才心地趴了上去,将头闷在臂弯里,声音沙哑:“谢谢……仙师。”

    白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红眼睛,迷茫的盯着叶无尘,见他一脸带着歉意的温柔,只能郁闷的闭上眼,默默发热,烘干被眼泪滴湿的绒毛。

    过了许久,两只疾行而来的符鹤破沉默,分别落在叶无尘与琅栾的肩头。

    琅栾拆开传音符折成的纸鹤,严肃道:“门主传来消息,罗青玉在东郊城,已经派陆逍过去了,我也去一趟。”

    琅栾捏着传音符,翻窗,算离开。

    “我——”叶无尘跟了几步。

    “门主了你不能去,病殃子长老。”琅栾回头,瞥了他一眼,飞身离开。

    叶无尘望着空中那道残影,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拆起自己的符纸来,萧逸春温和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师弟,你身子不好,就待在纤绮派,别乱动。”

    “唉……”

    叶无尘继续叹气。

    他也没那么弱吧,复神丹还有两枚呢。

    墨允关注着他的反应,默默在心里头盘算雾灯草的下落。

    不多时,琅栾将罗青玉抓回,她见到唐晚枫的第一句话便是:“被杀母仇人养大的滋味如何?”

    彼时,她满脸血污,优雅的笑容有些狰狞,然后,她扭头,对叶无尘道:“叶仙师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罗青玉端的是胜利者的姿态,就算知道苍松派已经放弃了她,但她仍然觉得自己很成功。

    确实,她很成功。

    将一个有百年基础的门派玩弄股掌,以自己典雅大方的个性骗了一代仙师。

    自从进了纤绮派,她没有走错一步,甚至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就连最后那一步也走得极好,只是,她低估了人性的险恶。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人类心底滋生的阴暗的罪恶,会毁了她几十年的盘算。

    最后,她失败了,败给人性。

    而那名挑起事端的丁初,她毁了一些少女,却救了一个门派。

    世事无常,若没有丁初,叶无尘根本不会注意到护法的异常,甚至等到下个月,他教书结束,将告别纤绮派。

    纤绮派也会与苍松派合并,几十年的秘密扎进泥里,腐烂了也不会被人发觉。

    “我父亲……”

    “唐哥?我杀的。”罗青玉擦了擦脸上的血污,沾着血的手温柔的抚上唐晚枫的脸蛋,在她白嫩的脸上留下一丝嫣红:“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你那个死鬼母亲啊……”

    她掐了掐唐晚枫的脸,笑的温和又阴沉:“晚枫啊,你长得跟唐哥真像……”

    罗青玉眉目舒展,温柔得像祠堂里供着的菩萨,只是眼里带着侵占的意味,她和蔼的拉住唐晚枫的手:“晚枫还想知道些什么,姑都告诉你。”

    唐晚枫害怕的退了两步,但罗青玉将她的手抓得死紧,根本挣脱不开。

    琅栾见状,一道灵力在罗青玉手上,逼她松手,叶无尘也顺势将唐晚枫拉到自己身后,笑意不达眼底:“白雨生的事,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罗青玉笑着捂住被灵力击的那只手,双眼望着叶无尘身后的唐晚枫,莞尔一笑:“仙师不是知道了么?”

    她到此时仍在笑,一如往日端庄,却带着阴森。

    黄昏来临,本该是倦鸟归巢的时期,纤绮派所有弟子却整齐的列着方阵来到校场,望着上面那名端庄的女子,有些害怕的窃窃私语。

    “是掌门吗?”

    “唐师姐叫我们来做什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叽叽喳喳,各其词。

    罗青玉被灵笼锁着,她细心地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然后抬起脸,露出同往日一般端庄大方的笑来。

    “大家莫慌,没什么大碍。”

    绘着日月山河纹的旌旗在校场周围飘扬,迎着晚风,烈烈作响。

    唐晚枫立在灵笼旁边,垂头不语。

    “晚枫,叶仙师呢?”罗青玉隔着笼子,扯了扯她的衣袖。

    唐晚枫往旁边挪了一步,声音沉静:“仙师马上来。”

    话音刚落,叶无尘便绕过方阵,拾阶而上,白衣翩跹,一尘不染,他花了些时间才整理好辞,尽量将这些弟子的惊恐缩化。

    “肃静。”叶无尘站在灵笼旁边,忽略罗青玉阴森森的笑容,待校场安静下来后,便将罗青玉的来历、所做的事迹全部出来。

    校场经过特殊处理,站在他这个位置话,全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仙剑门已介入,在纤绮派整顿完成前将由我代理……”

    底下的弟子听完自家掌门的恶行,还处于呆愣状态,不愿相信这是端庄的罗青玉能做出来的事。

    她可是弟子心中温婉大方的女神啊……

    “哦?纤绮派易主了,问过我的意思了吗!”

    叶无尘正着,突然有一道威严的女声自天边传来。

    一名红衣女子从天而降,繁复多层的裙摆染着夕阳的绯红,宽大的长袖拂尘而过,她腰身纤细,面容精致,黛眉含情眼,柔鼻朱缨唇,额间凤印显目,美若天仙。

    她落在叶无尘面前,本是面露凶色,却在见到叶无尘的那一刻尽数收敛,化为惊愕。

    “哥?”

    叶无尘也是一滞,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阿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