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夕阳无限,两厢对望。
公子衣无尘,伊人裙尽染,是郎才女貌也不为过。
叶无尘盯着面前这个女子,心里莫名熟悉,却不出来她的名字,只能这么定定地凝视着,绞尽脑汁的回忆着。
他见过她……吗?
许久未能想出结果,他只好默默别过脸,越过她看向底下窃窃私语的弟子们,算继续自己的辞。
他张了张嘴,却被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喉咙,叶无尘垂眸,从他这个视角可以看到她銮金护肘上镶嵌的一枚龙眼大的嫩红灵石。
突然有些头疼。
“哥来这干嘛?”女子笑着压了压平手,护肘上的灵石在夕阳的映照下流淌着异样的光:“来娶我?还是想收了纤绮派?”
叶无尘没动,任她的匕首抵着自己的喉咙,下意识揉揉她的脑袋,轻飘飘的叹气:“别闹。”
做完这一切,他自己都是呆愣的。
这感觉太熟悉了……
叶无尘收回手,有些出神,这名女子是谁?
“师尊!”唐晚枫突然喊了一声,随后大步走过来,将女子拉到一旁,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风羽翎?
叶无尘往那边看了一眼,扶着昏痛的额头,临时改了辞:“既然风仙师已出关,仙剑门便不再插手,一切交由纤绮派自行处理。”
他晃晃昏涨的脑袋,目光却依旧清晰,缓缓开口,道出接下来的安排:“仙剑门与纤绮派赌约尚在,接下来一个月我会继续教习阵法,但不会再插手纤绮派分内之事。”
他负手而立,天边的暮色落在白袍上,洒了一段昏黄。
场面严肃安静,晚风凄凉,拂尘发梢,校场上方阵整齐,弟子们好像还未缓过劲儿来,呆呆的站着,不知所措。
许久,人群中才传来一道声音,破因罗青玉而沉寂的空气:“风师叔出关了!”
马上就有人应和,声音细,一波波涌起,又一波波平息。
“但是掌门……”好一会儿,又有人重新担心起这个问题来。
叶无尘闭了闭眼,瞧这底下那群风华正茂的弟子,抬步走到风羽翎身边,将那沓陈旧的信件交给她,缓声道:“那就交给风仙师了。”
他双手递信,没有去看风羽翎凝重的脸色。
他没什么心情去注意其他的事,头颅好像泡在新挖出来的陈酿里,昏昏沉沉,又仿佛后脑勺遭到重击,下一刻就要晕厥。
风羽翎接过那沓信,拂了拂上头并不存在的尘埃,扭头看了笼子里的罗青玉一眼,眼里带着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罗青玉冲她笑了笑,双手交叠,依然是掌门的做派。
“谢谢哥,我会好好处理的。”风羽翎揪着那沓信,转身对着一众弟子,想了想便沉声道:“经查证,罗青玉为苍松派之人,毒杀前护法,炼以傀儡充当现护法,并在前掌门之子白雨生的身体里种下傀儡蛊,祸害本派弟子无数……”
“依照门规,当罢黜罗青玉掌门之位,禁锢水牢,废其修为。至于苍松派,等此事解决,本长老自会去要个法!”
她怒极甩袖,冷冷撇了眼罗青玉,继续道:“白公子有冤,是纤绮派识人不清,将毒牙当玉石,择日厚葬白公子,十日素缟,以鸣其冤。”
“而掌门之位暂时空缺,待几位长老云游回归,此事自会商议。”
风羽翎是名干练的女子,摸清事件后,迅速提出解决方案,三两下就将之后的事情安排好,最后让这些弟子自行散去。
但是大部分弟子都没走,三五成堆的窃窃私语,犹犹豫豫的望着被关在灵笼里的罗青玉,考虑着要不要上前。
风羽翎皱着眉头,沉声道:“罗青玉里外勾结的证据,我会整理在护法堂,到时候你们自己去看,别一堆人在这堵着!”
经她这一吼,自然是吓跑了不少弟,风羽翎天生就是豪侠个性,能动手绝不吵吵,如果罗青玉是弟子心中的女神,那她就是弟子心里的大侠。
校场上的弟子被她吓跑了一片,剩下寥寥几个也被她凌厉的目光唬走。
原本乌压压的一片人瞬间一哄而散。
风羽翎满意的转身,冷冷瞧着罗青玉,火红的裙角随风而动,红色丝带高高绑着一束马尾,更显侠义豪情。
罗青玉被她这么盯着倒也没露怯,反而温温和和的开口:“祝贺风长老出关。”
风羽翎笑了笑,纤细的手伸进笼子,掐了掐她的脸,随后收手,径直走过她面前:“你这孩子还挺能装啊。”
罗青玉脸上一层不变的笑容僵住了,她眼中闪过火红的身影,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状似天边红云的衣裙,不出意料的,抓了个空。
这个人,她也曾仰慕过的……
比起前掌门那份假惺惺的温柔,她更喜欢肆意江湖的畅快啊。
但都不重要了,她现在是罪人,没人会去探究一个罪人的过去,没人会想过一个罪人也想摆脱别人的桎梏。
罗青玉莞尔而笑,眺望天边绯红的云彩,她低头,摊开手,洁白的腕上有一条红印,像切了一片天边的薄红。
她笑了,依旧是端庄大方的笑容。
那边,叶无尘掐着眉心,该死的晕眩感一波波袭来,朦胧的回忆如潮水,好不容易想起一个字眼,又被吞没。
周而复始,他始终没记起来什么。
风羽翎走到他面前停下,望了他片刻,忽的紧紧抱着他,树袋熊似的扒在他身上,没有方才的半点凶色。
“哥,我想你。”
晚风将这句话吹散,送进耳里,叶无尘尚未反应过来,契约阵法便有了波动。
他闭上眼,被看到的景象吓得一个机灵。
叶无尘扭头,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他深深吸气,战战兢兢地开口:“墨允,你、你先把鞭子放下……”
抱住他的风羽翎闻言,好奇的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迟暮中,一名玄衣少年逆光而来,高束马尾潇洒肆意,腰间束带绣金描银,他轻踩暮色,款步而来,拿着一条黑柄软鞭,用手绞着。
少年笑靥如花,在叶无尘面前停下,中间隔着同样红衣似火的风羽翎。
“师尊啊,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叶无尘僵住,就在今天,不久前,墨允问他:“师尊以后可以只抱我吗?”,他答应了……
他盯着墨允,觉得自己大概离死不远了,尤其是他看到那人墨眸渐红的时候。
风羽翎见叶无尘一脸心虚,不由得转身,可还没看清少年面容,叶无尘就绕到墨允身前,敛眸一笑:“我徒弟。”
风羽翎有些疑惑:“哥这是……你徒弟见不得人吗?”
叶无尘淡笑不语。
契约阵法内,叶无尘略显慌乱的开口:“你的眼睛!”
墨允的声音带着笑:“师尊还是先解释一下吧。”
叶无尘悄悄回头,撞见一双血红的眸子,场面一度安静。
“抱歉,失陪了。”
他拽着一张传位符转身,横抱起墨允,迅速消失在校场。
“哥!”风羽翎喊了一声,没能挽留住他,于是只好转身,先处理罗青玉的事。
抱着人回到竹舍,叶无尘气闷的将墨允丢在床上,双臂撑在少年身旁,将他压在身下,张嘴开骂:“你傻啊!要是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你——”
“叶无尘?你怎么回来了?”叶无尘还没骂个尽兴,琅栾便推门而入,他看到床上两人,有些奇怪:“你在干嘛?”
回应他的是一个凌空丢来的枕头,紧接着,叶无尘冷声道:“教育徒弟,滚出去!”
琅栾被他的语气激怒了,抬步往房里走,结果“叶无尘”三字还没吼出来,就听他道:“风羽翎出关了,在校场。”
琅栾顿了顿,闪身出门。
叶无尘接着压住这个不知好歹的徒弟骂。
他骂人,用词干净,将这件事的坏处分析得透透彻彻,然后突然俯身,以手肘撑着床面,掐住墨允的脸:
“你是脑袋进水了?”
墨允的脸不争气的红了,他紧紧拽着软鞭,弱弱的开口:“师尊……”
现在,他往上看是叶无尘近在咫尺的脸,稍微挪一寸是他微微颤动的喉结,再往下便是衣襟下面清晰可见的锁骨。
然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带这么玩儿的!
墨允红透的眼里漫着水汽,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而且明明该他找师尊麻烦,怎么师尊还把他压了!
这不合理!
墨允的脑袋跟一团浆糊似的,想东想西,但总是离不开叶无尘。
想着想着,他总算将自己委屈哭了——太讨厌了,每次都是叶无尘先动的手,脸红心跳的却是他。
叶无尘他,他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啊……
索性是孩子的身体,哭一下也没什么丢人的,墨允想着,眼泪掉的更放肆了。
他一哭,叶无尘就有些懵了,他撑着身子想了一会儿,好像,是自己失约在前。
虽然被风羽翎抱不是他自愿的。
然后,叶无尘仔细想了想自己方才的言辞,越想越心虚,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墨允。他轻咳一声,从墨允身上起开,冰凉的指腹擦着墨允的眼泪,缓缓叹气:“是我失约,别哭了。”
墨允看了他一眼,也许是觉得躺着哭太丢人了,于是往旁边滚了两圈,将头蒙在被子里哭。
“……”
叶无尘只好挪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又戳了戳他的脖颈,墨允始终没搭理他。
“墨允。”叶无尘喊了一声,见他不理人,又凑得近了些,晃着他的肩:“徒儿?允子?墨允儿?为师错了好不好,出来吧……”
墨允躲开他的手,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在床角形成一个山包,从里头传出他闷闷的声音:“师尊什么都不知道……”
叶无尘掐了掐自己的脸,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当墨允是在和自己置气。
他爬到床上,从被子里把人给翻出来,将墨允抱起让他坐在床上,手指划过他的脸颊,道:“我没想抱那个人,是她自己凑上来的,我当时有些晕,没反应过来,别气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叶无尘这么着,丝毫没有觉得有半分不对劲,比如,他没想过为什么要对徒弟承诺这种事,他只是自责,想要哄好这个少年。
墨允望着他,又委屈又无奈,这个人啊,连自己为什么哭都不明白,偏偏让自己喜爱得不行。
他无奈的闭上眼,勾住叶无尘的脖子,靠在他肩上,干涸的眼泪糊在脸上,有些难受。
叶无尘,你个笨蛋,怎的什么也不懂——我又该拿你怎么办啊。
接下来几天,纤绮派在为白雨生办置葬礼,但他的尸骨已经被投入大海,因此只能空棺入土,焚了些白雨生生前的物品。
由于纤绮派都是女弟子,白雨生身前便住在桃林深处的木屋里,与竹舍相隔甚远。
这天,唐晚枫一身素白,被风羽翎叫来到木屋,整理白雨生的遗物。
木屋里头的东西都落了灰,开门便是浓重的灰尘味,唐晚枫挥挥袖子,开始挨个整理。
白雨生过的生活很素雅,没什么五花八门的东西,连衣袍都是清一色的白衫,唯独有看点的便是桌上那蒙了尘的文房墨宝。
发现白雨生尸体那天,傀儡护法来收拾遗物,匆忙地带走了一本手记和一堆弟子私物,其余的便不再翻动,因此桌上物品仍然整齐,只是落了层灰。
唐晚枫用水灵力带走那些灰尘,收拾起桌面上的东西来,她收完桌上的,便想收拾抽屉里的,然而那里上了把锁,不开。
她只能先去收拾其它的东西。
白雨生喜欢看游记,看过的书上还用字做了批注,遇见喜欢的便折个角,做的批注也比其他的多。
唐晚枫抱着这堆书,细心地将上面的灰尘拂去,心里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名公子将自己的人生做好了规划,他想等以后出了纤绮派,以脚丈量世界,写出一本属于自己的游记。
然而他生在纤绮派,死也在纤绮派。
唐晚枫叹气,将那沓书摞好,继续收拾,白雨生留下来的东西少,她没一会儿便收拾好了,在屋子站了片刻,唐晚枫来到那个锁上的抽屉前,思索着。
许久,她用灵力弄开了抽屈。
里头只有一样东西,一本厚厚的黄皮缝线本,上头用楷写着三个字“白雨生”。
唐晚枫拿起来,翻开,那是白雨生的日志,里面详细的写着他多想离开纤绮派,多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自出生起,我只见过母亲、罗掌门,几位长老,食舍厨娘,还有一名纤绮派弟子……”
那页夹着一张纸,唐晚枫拿起来,犹豫了很久才开。
那是用墨笔勾勒出来的桃林图,可能年岁太久,纸张都有了毛边,上头除了盛开的桃花,还有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孩,浅笑着,眉眼染着好奇,右上角批注了一行字。
“突然见到生人,有些唐突了,待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