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徒弟好脆弱
兰阙亭里立了一张书案,叶无尘眯着眼睛趴在上头,旁边摆了一本线缝书籍,案头上的笔搁摆着几只滴墨的毛笔,在桌上染了一片墨渍。
两个月过去,叶无尘的书已经写好,只要拿去书阁拓印发售便可,但他现在很苦恼,一如当年在网上发布时那样——他不知道这本书该取什么名。
“唉……”
叶无尘走出兰阙亭,望着密林竹枝,日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地上留下一片影影绰绰。
他靠着亭柱,无聊的了个哈欠,瞧着远方白影缓缓走进,他随意了个招呼,抓住在眼前晃悠的白球,重新溜进兰阙亭。
“师尊,好久不见。”
上个月月末,墨允接了个任务,算得上是两个人分开较久的一次了。
叶无尘着哈哈点头,目光凝聚在他怀里那一抹白,那是一只通体混白的兔子,眼眸鲜红,耳朵粉嫩,估计有两个巴掌大。
只见墨允冲他笑笑,将怀里的兔子放到他旁边,道:“这是出任务时抓的灵兔。”
“要做红烧兔头?”叶无尘点着那兔子毛茸茸的脑袋,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角。
“……是抓来给师尊解闷的。”墨允看了他一眼,好笑的叹气:“若师尊想吃的话,我将它杀了便是。”
灵兔好似听得懂人话,心地在原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呃……”叶无尘碰了碰它的耳朵,又蹲下来趴在飞来椅上端详的片刻,最终盯上它腥红的眼睛,道:“这兔子跟你挺像,留着吧。”
着,他就捏着白球在桌上趴着,墨允捧起兔子,莫名其妙的挠脸,他像兔子吗?
行吧,师尊像就像。
叶无尘咬着笔头,揉着白球,最后在洁白的线缝本封面落下两个大字“至清记事”,讲真,这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好的书名。
他将书本递给墨允,伸了个懒腰,仰头靠在栏杆上,眯着眼睛:“写好了,你看看有哪不对,没问题的话隔日我就送到书斋去。”
墨允摸着那本书,盯着那一长串落款“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仙剑门修士”,没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
“没、就是觉得师尊的字很好看。”
墨允翻开书籍,一字一句的读下去,风流洒脱的字迹书写着两人的故事,文采斐然,匠心独运,但书上两人却总没有独处的时候,连对话都是因公事而起,师徒情深,却不含任何杂念私情。
这是意料之中的,师尊只把他当孩子看待。
他合上书籍,凝视阖眸歇息的叶无尘,心情怅然。
两天后,叶无尘易容去了趟书肆,与那的老板娘商量好后就算离开,却不料不经意间瞄到架上一众新出炉的话本。
那些书籍崭新,封面干净,字迹或秀丽或豪放,大多数标题都是“某某秘闻”,让叶无尘侧目观望的是那本名唤《至清师徒录》的书籍。
老板娘看他驻足不前,于是热心肠地:“最近啊,这叶仙师与他徒弟的书是越来越多,虽然辨不得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但总是有人愿意看的。”
叶无尘看了她一眼,摸不清眼底藏了什么情绪,只听他问了一句:“为什么叶仙师的书在民间会有那么多?”
他寻思着他也没老是在外头抛头露面啊……
老板娘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不答反问:“公子是仙剑门的人,不也是写了叶仙师和他徒弟的书吗?”
她挑挑眉头,一脸揶揄。
叶无尘风轻云淡的开口:“我只是见不得叶仙师被民间编排成,于是写了些纪实书本罢了。”
彼时,老板娘还没翻开他送过来的那本书,只觉得他要面子,等他离开后,老板娘算将书拿去拓印,途中翻开看了几眼,竟真如那位公子所,毫无半分杂念。
她不由得担心起这本书的销量来。
叶无尘回了仙剑门,刚算回至清峰就被萧逸春一道传音符叫走。
议事堂内四峰长老齐聚,只是故塘身边还多了个红衣女娃娃,陆逍正与那女娃娃趣儿:“这孩叫什么名字,能让故长老这么宝贝?”
女娃娃人但气势不,只见她两手叉腰,高高扬起头颅,几乎是拿鼻孔对着陆逍:“爷叫艾叶!”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落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嗓音温和:“声些。”
陆逍觉得这女娃娃,好玩忍不住又逗弄了两句,直到叶无尘走进来,还没坐下便被那女娃娃一把抱住。
“艾叶啊,你也来了?”
“来见叶仙师!”
艾叶开心的抓住他的手,孩子气的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叶无尘笑笑,带着她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正准备端茶却发现一道强烈的视线粘在自己身上。
叶无尘看过去,见故塘垂着眸子,薄唇轻抿,一脸郁闷。
他看了看正跟自己撒娇的艾叶,感觉自己跟抢了别人女儿的黄毛子似的,于是赶紧将艾叶哄到故塘那去了。
“叶长老真是让人好等。”旁边琅栾冷眼瞧着,不咸不淡地吐出这句话。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几乎同时,叶无尘温和的开口。
两人接一愣,琅栾往他这横了一眼,不自在的别过头去,叶无尘浅浅笑着,没一会儿又压下嘴角望着萧逸春。
萧逸春先是冲他笑笑,然后明了将他们叫来的目的。
原来前些天,纤绮派几位长老聚齐,并将毫无防备的苍松派搅了个天翻地覆,苍松派因此元气大伤,与仙剑门十年一次的比武大会又近在眼前,他们便派人来商量能否将比武大会推迟至三年后。
萧逸春自然是答应了。
但是仙剑门的弟子大多为了这次比武摩拳擦掌,幻想自己在两大门派的角逐中崭露头角,闻名天下,如今一朝推迟,便有些郁郁不得志,修炼也松懈了下来。
因此,萧逸春算让门派中年长的师兄师姐带领已结出灵核的弟子去魔界附近的断骨边境历练,对那些弟子的修为也有帮助。
断骨边境在魔界附近,煞气十足,归仙剑门掌管,设一道高阶禁制,可以及时将境内重伤患者转移到仙剑门。
“师弟,你门下就一名弟子,不如让他加入其他长老的队伍吧。”
叶无尘有些恍惚,三年后,墨允十六岁,该是他回魔界继承魔尊之位的时候,恰好断骨边境又在魔界附近,墨允大概会回魔界吧。
心里头突然生出一种孩子要嫁人的怅然。
“师弟?”萧逸春又喊了一声。
“叶兄可是舍不得徒弟?”陆逍在那边挤眉弄眼。
“嗯?”叶无尘回神,笑道:“那就让他和陆长老的弟子出发吧,也能结识些同龄伙伴。”
之后,萧逸春与几位长老共同商定的历练时间,这次会议便散了。
“仙师仙师,等等我!”艾叶跟上魂不守舍的叶无尘,牵住他纤细的手指。
故塘跟背后灵似的在后头跟着,陆逍拿着折扇的手搭上他的肩头,吊儿郎当的开口:“我,你对这丫头也太过在意了些。”
他用折扇碰了碰故塘的下巴,嬉皮笑脸的,一副欠揍的模样。
故塘用手指推开折扇,又反手将折扇夺过,迟疑片刻,最终以折扇轻敲他的肩头,笑道:“她自没了爹娘,又是宁乐峰最的,我便拿她当女儿看待,哪晓得这孩子如此喜爱叶长老……”
“所以这是吃醋了?”陆逍一语点破。
故塘看了他一眼,点头默认,随后又将话题一转,“你许久没来宁乐峰了。”
他目视前方,笑望着那个拉住叶无尘转圈的红衣女娃娃,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掩了眼里的情绪,墨发微扬,轻轻扫过陆逍的脸庞。
陆逍睁大了眼,突然有一种错觉,故塘好像一直在等他,安静地等了很久。
正如宁乐峰上炊烟袅袅,故塘的桌上总有另一副干净的碗筷,白衣上沾染柴灰,却抹不去那人的静雅冷清。
一方圆桌,总给自己留着位置。
而他好像从故塘今年收徒的那一天起,便没去过宁乐峰了。
陆逍第一次去宁乐峰时还怕这个少言寡语的故长老将自己轰出去,结果没有。
那时故塘正面无表情的生火,对他的到来只有两个字“请坐”,陆逍于是找了个地方坐下,不自在地着折扇,给自己扇风,看看天又看看地,最终憋出一句话:“故长老要烤火吗?”
陆逍是最怕与这种少话的人交道了,天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撬开他们的嘴巴。
“生火做饭。”然而没一会儿,故塘就给了他答复,他拍拍手,走到灶台前,熟稔的做起事来。
陆逍好奇的上前两步:“故长老还要吃饭?”
符修虽然不用灵力,但还是可以结灵核,只是与其他修士的有些出入,不过仍然可以达到辟谷的境界。
“喜欢吃。”故塘看了他一眼,问:“你吃吗?”
陆逍连忙点头,于是那天,故塘是个厨神而且人很好的传闻便传出去了。
此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陆逍每晚都会去一趟宁乐峰,除非身有要事。
然而对故塘来,桌上多备一副碗筷也成了习惯,很难改掉。
“师尊!”
也不知叶无尘了什么将那女娃娃哄了回来,只见她抱住故塘的腿,扬起一张干净的脸蛋,湛蓝的眸子在阳光下耀耀生辉,脆生生的:“师尊有没有想我?”
故塘将折扇还给陆逍,蹲下身抱起艾叶,往前走了两步又扭头对陆逍道:“陆长老,我们先走了。”
他捏着传位符,消失在原地。
陆逍盯着他离开的地方,久久没能回神,前方叶无尘见他神色有异,便喊了一声,他这才甩开折扇,大步冲向叶无尘,又是那副故作成熟的浪荡模样:“叶兄今晚有空吗?”
“你想干什么?”
“啊啊,去故长老那蹭顿饭。”
叶无尘听到这话倒是仔细思索了一番,最后拍拍他的肩:“陆长老自己去吧,我徒弟还等着。”
陆逍摇着折扇,大大咧咧地往前跨了几步,潇洒的回头:“那我也不去了,故长老还得顾着他的徒弟呢。”
仍然当做潇洒红尘客,风流举止真假不辨,也无人辨。
叶无尘一回峰就和墨允将此事明,因为是弟子的历练,各长老无法陪同,墨允也是想了好久才直视他的眼睛。
“师尊希望我去吗?”
叶无尘眨眨眼,希望吧。
墨允现在待在他身边也没办法接触到魔界,那就无法继承魔尊之位,这样的话后面的剧情……
剧情?
话他们现在完全没有按照剧情走啊。
叶无尘托着下巴沉思。
那就暂且不管剧情,单这次历练也是对墨允一个很好的磨练,又因为是众多弟子结伴出行,也能让他交到些同龄伙伴。
起来,墨允这孩子要么就是单独出行,要么就是跟自己待在一块,连个可以玩耍的伙伴都没有,这样下去不会变成自闭儿童了吧?
于是叶无尘看着墨允,郑重地:“我希望你去。”
墨允笑了笑,似乎是叹了口气,“师尊希望我去的话,那我就去吧。”
他想,叶无尘是想让他回魔界吧,让他去离那儿那么近的断骨边境。
不知为何,叶无尘在他眼里看到了落寞,像被父母推开的孩子,又懂事又无助。
叶无尘有点莫名其妙的点点他的额头,皱着眉问:“表情怎么这么难看?”
墨允张了张嘴,想些什么却被突然凑近的叶无尘吓住,他点着自己的鼻尖,一只手撑着桌面,严肃地:“墨允,你要有些朋友,一个人呆着是会呆出毛病来的。”
“也不要老是天天黏着我,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
叶无尘想让他独立,想告诉他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人,结果这兔崽子只注意到了一句话。
墨允猛地抓住他的手,眼眸染上腥红,惊慌得像头被虎狼追逐的鹿:“师尊、师尊会离开我?”
前世记忆如潮水冲撞心间,鲜红的血液点在鬼煞漆黑的剑尖,顺着剑锋缓缓流淌、滴落。
叶无尘死前那句微不可闻的“谢谢”如雷贯耳,一瞬间满目腥红,又满眼都是他。
“……”叶无尘对这抓不到重点的崽子有些无语,他看了眼这个情绪突然失控的兔崽子,只能摸出一块巾帕帮墨允擦去纵横的眼泪,不知是安慰还是在往他心上插刀:“你看啊,我要是哪天死了呢?”
这崽子哭得更凶了。
好吧,他承认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灌输死亡观念是一件残忍的事,但墨允也不至于从下午哭到半夜吧?
最后,墨允哭累了,又抱着他不肯撒手,叶无尘只能躺在床上,任他抽抽搭搭地抱着。
不是,这崽子这么脆弱的吗?
夜色茫茫,叶无尘听到旁边的墨允嘟囔着什么,但他的声音极,外头又有蝉鸣扰人,叶无尘听的也是朦朦胧胧,一知半解。
“师尊,你不要想死……有什么不满意的告诉我……不要离开我……”
“我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