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木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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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府偌大,但见雕栏玉砌,庭院白玉汉石铺地,角落几簇桃花如吐丹霞,朱红瓦楞下一条长长的走道下,幼时的师尊抓着伞,趴在黑衣女子肩头,独特又透彻的紫眸在府邸内张望一圈,泄气了似的又趴下去。

    墨允跟在后面看着,赤红的眼眸盯着像白面团子一样的师尊,想着要怎么把他带出去。

    而白面团子只是看着手中的伞,眼尾忽然红了,睫毛颤了颤,扫下来,遮住眼中的水光。

    没抓伞的那只手抬起来揉了揉眼睛,没多大动静,也没出声。

    “少爷在哭?”洛竹照顾着他长大,心思也细,没多久就猜到了他这动作是在干嘛。

    墨允现在只想把师尊抢过来。

    稚子大概不会撒谎,听到黑衣女子的问话,也只是把脸藏在手下,闷声不吭的遮掩方才的眼泪。

    回了屋,洛竹才将他放下来,理了理他的发鬓,随后与他对视了片刻,盯着他被擦得泛红的双眼,长叹了口气。

    “我先走了,少爷自己玩。”

    少爷很乖,点头应下了。

    墨允在他身旁蹲着,多次想碰一碰这个人,但手指却总是穿过去,碰不到白面团子的脸,也擦不净他脸上的泪痕。

    跟个背后灵似的陪白面团子渡过中间这些模糊的记忆,偶尔还会看见孩去陪他一岁的凤羽翎玩,墨允在旁边盯着,只有那么想抢孩子了。

    不知隔了多长时间,但瞧见池塘的红莲开的正盛,接天莲叶枝枝撑开,为芙渠挡住热烈的日头。

    白面团子还是那个白面团子,穿着绣合欢蓝锦服,头上用丝带扎了两个总角,抱着朵比脸大的莲花灯坐在叶府前的石阶上,低头摆弄着。

    哪来的莲花灯不知道,墨允只想挨着他,就跟着坐在石阶上,歪头量着他。这孩生的唇红齿白,黛紫的眼眸如幽泉,穿着窄袖衣袍,在阴凉处垂头,很是乖巧。

    今日的气候炎热,热烈的阳光照在街道的大理石地板上,扭曲的热浪像是要将路上的行人烤化,褪掉一层皮。

    墨允感觉不到这里的温度,但见稚子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他抬袖擦了擦,抱着莲花灯起身,转身踏入叶府。

    可刚踏入门槛,稚子就被一只手拎了起来,手里抱着的莲花灯也掉到了地上,四肢腾空,他扑腾两下,没挣扎下来。

    然后稍稍回头,看清了身后那人的面容,声唤着:“娘亲……”

    那女子面容皎好,一袭青衣勾得她身姿婀娜,有倾城之姿,肤若凝脂,朱唇微弯,眼波流转,眉目间天生含情,但眼神冰冷,妖而不媚。

    样貌与成年后的叶无尘有五分相似,但与他不同的是,这女子看人的时候带了三分倨傲,生生染上了刻薄。

    女子没应他,将他拎到怀中抱回了府,黛眉轻蹙,神情似有不耐。

    等回了厢房,她忽然将怀里的孩子丢到床上,用力过大,稚子的后脑猝不及防撞到了床柱上,疼得他直冒眼泪,但却咬着下唇,死活没哭出声。

    女子在床前站着,身形妷丽,杨柳细腰,目如沉玉,施威一般的沉着脸盯住那个孩子。

    直到他心翼翼地抬头,女子才坐在床前,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响,在这片沉寂的环境中更显突兀。

    她伸手,将稚子拽到身边,掐住他沾上眼泪的脸,用了些力道,在白嫩的脸上留下红痕。

    “尘儿。”她轻语,掐在孩脸上的那只手力道不减,脸色沉得像冰,“你一点都不像我。”

    “娘……”

    脸颊被女子的指甲掐出了一道深痕,稚子的眼眶就像染了烟霞,鼻尖也泛起浅红,嗓子里还低声央着,“可以不掐我吗?”

    女子眯着眼,细长的手指忽然在他脸上一拧,指甲在嫩稚的皮肤上划出一条血痕,完全不顾孩子的呜咽,用指甲死死掐在那条血痕上。

    “当初就不该生你。”

    这间房的摆设有种幽淡的韵味,却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虐待,女子看着稚子脸上被眼泪冲刷下来的淡色血迹,忽地屈指狠狠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

    她沉声道:“哭什么?你是娘们吗?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稚子便抬起手擦眼泪,不住的抽噎着,模糊的目光瞧见从手背上擦下来的血迹,像是被吓住了,哽咽了一下,眼泪流得更凶。

    但这模样在女子眼中大概就是不识趣,于是抬起手又狠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还哭?”

    孩背靠着床头,挨了她这一下,后脑又撞到床柱上,脸上还有被掐出来的伤,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疼。

    他却只是尽量的去擦眼泪,压住嗓子里的哽咽,“不,不哭了。”

    墨允在旁边看的一阵揪心,却又无能为力,甚至他都不知道叶无尘费尽心思把自己困在这种回忆中究竟是为了什么。

    低声的呜咽被压在喉咙里隐而不发,孩整个人都发着抖,被掐的那半张脸都发红了,还有些肿,而满是眼泪的手上,还覆盖着浅绯的血。

    紧闭的门忽然从外面敲出声响,女子一顿,将孩拉入怀中,木系灵力入他的身体,止了血,也封了他的行动。

    然后,她抬眸看向被推开的门,手指不经意压住孩的后脑,对缓步而来的男人笑,“弄好了?”

    “嗯,等位面的事弄完了,就能带尘儿离开了。”叶黎川身着滚金纹白袍,腰束镶白玉,墨发简单的拢在脑后,扣了枚银发扣。

    他看到被女子抱在怀中的孩子,阔步走向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尘儿?阿爹回来啦。”

    他嗓音温沉,犹如润玉,却没有换得孩子的一个抬头,叶黎川不由得看向女子,目光落在她压在孩后脑的那只手上,还未来得及言语,女子就笑盈盈地把他拍开。

    “尘儿睡了,你可别吵他。”

    叶黎川瞬间放轻了声音,提醒道:“那你别这么压着他,会憋坏的。”

    “是是是,知道了。”女子着,将怀里的孩子往上搂了搂,却没将他的脸暴露给叶黎川。

    叶黎川看她一直这么抱着不撒手,又开了口,“这么抱着也累,放他到床上睡吧。”

    “不。”女子拒绝了,然后悠哉悠哉地开口:“尘儿他与我不亲,也就睡着了才能安安稳稳的让我抱着。”

    “他哪与你不亲了?”叶黎川失笑,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绽开的莲花灯,绯尖白根,煞是好看,“洛竹给我的,是尘儿买来要送给娘亲的。”

    女子稍愣,低头抓过那只花灯,端详片刻,口中的话不知给谁听。

    “没什么用的东西。”

    瞬间,她又换了话题,一边拍开叶黎川想抱过孩的手,一边问他:“你要带尘儿离开?”

    叶黎川揉着被她拍了一掌的手背,眉目含笑。

    “尘儿身上继承了些我的力量,不属于这个世界,若将他留下来,位面少不了出一些差错。”

    女子对这件事似乎抱有迟疑,停了片刻才道:“那你准备将他安置在哪?”

    “主神殿。”他缓缓眨眼,神情温暖的看着女子怀中的孩,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作为父亲,对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怎么看怎么喜爱。

    “平常让系统陪他玩,再派几个主神照顾他,他若无聊了,我就带他去位面玩一段时间。”

    “依你这么,尘儿不是只晓得玩了?”女子轻笑,忽然奖话锋一转,“那我呢?你的计划里,我在哪?”

    “你当然在我身边啊。”

    叶黎川冲她笑,端的是温润君子的作风,紫眸中漾开了层层情谊,只消一眼就是万年。

    “我已与你那边的大主神沟通过,让你来修真版块。”叶黎川到这,睫毛动了动,忽然凑近女子,喉结滚动,“我把你挖过来啦。”

    女子对上他缱绻的眼神,忽然紧了紧抱孩的手,似嗔似怒,“你问过我的意思了吗?”

    她躲开叶黎川的视线,轻咳了一声,“下次记得跟我商量一下。”

    叶黎川笑眯眯的点头,“是。”

    墨允在旁边看得极其郁闷,甚至生出了揍人的念头。

    估计满眼都是爱人的男人是选择性眼瞎,女子抱着孩的手在一点点收紧叶黎川也没察觉到,作为旁观者,在这场以叶无尘为中心展开的回忆中,他看得更加清楚。

    他的师尊在发抖。

    不到五岁的孩子被女子的手指压着后脑被撞出来的伤,这具身体倒不是那么能忍,只是被封了行动,没了声音,所有的疼痛都只能碎了牙齿往肚里吞。

    他的师尊……

    墨允不止一次想把他抓出这段回忆,但无论怎么扑都徒劳无功,身体穿过那层笑语吟吟的假象,手指没有碰到一丁半点的东西。

    终是一场空。

    最后只能喘息着停留在原地,看着他疼,看着他的恐惧,看着他的无措,仿佛连自己的魂灵都跟着他一起扯痛,转身又坠入无能为力的痛楚中。

    女子将叶黎川发走,看见那门关了,才将怀里的孩子弄到床上,而后扯了扯胸前被他眼泪沾湿了一点的衣服,眼神嫌恶。

    孩子察觉到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去擦被衣料摩擦的红肿的双眼,却是红热干燥的,没有半点泪珠。

    是了,女子早就控制住他,叶黎川在的时候没让他掉一滴泪,而衣服上的眼泪也不过是脸上残余的泪珠罢了。

    女子捻起被放在床边的莲花灯,放在手中仔细端详着,忽而扯出里面的纸条,念出上面的两个字。

    “木琼?”她扭头看了眼不断揉眼睛的稚子,“你倒是将我的名字记得清楚。”

    因为她,跌坐在床上的孩子还无法话,但这句语气类似于认可的话让孩抬了抬头,然后试探性的,牵出一个笑。

    可那张嫩稚的脸现在实在是狼狈,左侧脸颊有一道未愈合的血痕,双眼被擦得红肿,黛紫的瞳孔却是微亮的,清澈的像夏季不带丝毫云彩的晴朗的苍穹。

    很干净,也很心。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木琼轻声念出这段诗,“可惜了,这名字是我随便取的,我的真名,你也不知道。”

    她看自己孩子的眼神极其古怪,像是厌恶,似是烦躁,掺杂了太多负面情绪,犹如针线一般,将稚子努力展现出来的笑寸寸缝合,让他低下头,不敢与自己的娘亲对视。

    木琼突然扯住他的耳朵,孩子的耳骨那么软,可以随意揉捏,该是一件柔软的宝物。

    她却丝毫不怜惜的扯着他的耳朵将他掀翻在床上,声音冷漠。

    “到底不能算作是我的亲生孩子。”

    孩的脸上骤然浮现痛苦的表情,双眼瞬间聚满了泪,却立马抬起袖子,擦掉未来得急涌动出的水光。

    墨允从没这么无助过,护不住,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费尽万般辛苦寻回来的宝贝,在这场回忆中被人弃之如敝,他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力不从心。

    木琼用了些药将孩子脸上的伤医好,然后眼神淡淡的瞧着他,“尘儿会告诉阿爹吗?”

    那双黛紫的眼眸抬起来,充斥着浅薄的水光,孩对上娘亲堪称淡薄的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动作极轻的坐起身来,心的抓着衣摆。

    “会告诉他吗?”木琼又问了一遍,像催命的符。

    那坐在床上乖得不行的白面团子瑟缩了一下,不住的去扯自己的衣摆,急切又恐惧的,“娘,娘亲要我告诉阿爹吗?”

    木琼似是怒了,忽然扬起手,作势要下去,“你觉得呢?”

    孩子瞬间闭紧了眼,声音颤抖,“不告诉,我不告诉阿爹,不告诉他。”

    他这样子又不知怎样取乐了木琼,只听得女子低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似是风吹动了银铃,好不清脆。

    她捏了捏孩子的脸,力道比之前放轻了很多,像是母子间的亲昵。

    温柔的面相间尽是冷漠无情,一道灵力直接穿过孩子的身体,让他直接失了声。

    “你也没机会告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