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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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魔宫的权威地段,四十一级阶梯递次而上,铺设杜若纹锦丝地毯,通向最顶上摆着的那方尊位,墨允坐在上面,四周红绸交替,他一袭黑金衣袍,戴着兜帽。

    这层华贵的黑底下藏着穿在身上的喜红婚服,墨允看了眼周围,默然起身,拾阶而下,走至偏殿换下这身衣裳。

    黑金衣袍与喜红婚服落在脚边,他径直走开,不再整理。

    另一边。

    凤冠霞帔,朝霞渐灭。

    有人开朱红大门迎接叶无尘,只需要几步他就能走到里面。

    可这一段路,仅他一人。

    与前几天四季居走的那段路不同,他身后有纷杂的喜乐,满目皆红,可庄严而肃穆,也只能听见那些吹奏的乐章了。

    有种煎熬的漫长。

    叶无尘走到门前,手上还拿着刚刚扯下来的红盖头,犹豫片刻,走进了满屋喜色。

    身后的门被关上,一声轻响。

    这的一切都布置得奢华,桌上金樽清酒,锦绣铺设床前,外面的喜乐渐渐远离了,不再在耳边缠绕。

    与这满屋喜色有些出入的是仍然放在床边的垂沙斗笠,那么白净显得有些刺目。

    他坐在床边,上面锦织柔软,手上绣着不知适合花纹的红盖头布料轻滑。

    沉思片刻,他把刚扯下来的盖头又戴在头上,仔细整理好。

    那只琉璃瓶他一直抓在手里,有了些温度,叶无尘稍稍低头,透过缝隙看着手上那只质地温润的琉璃瓶,忽而移开目光,去抓放在床上那只垂纱斗笠。

    系统攻略主角任务进行中,又剧情已经开启,但他现在一没见到墨允,二又不像剧情中那样被禁锢,因此系统的话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抓着那细滑的白纱,忽然开口问系统,“墨允知道剧情跟我不一样,你的到底是哪种剧情?”

    【主线剧情】

    系统的回答模棱两可,叶无尘只是低着头,然后用手指压住太阳穴,想缓解一下脑颅的疼痛,没再话了。

    心中仍然感觉不到什么情绪,一切皆空,不过这样也好,他大概不会去纠结墨允为何迟迟未来。

    只是这么平淡冷静的坐在床边,手指压着昏痛的脑袋。

    从进了这间屋子开始,头就越来越疼了,伴着排山倒海般的昏沉,一点点的压迫神经,耳鸣阵阵,几近晕厥。

    【宿主】

    系统突然喊他,叶无尘下意识应了一声,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什么事?”

    【将头上的饰品取了吧】

    “为什么?”

    叶无尘的视线被那一帘红盖头遮住,只能低头瞧见手上拿着的两样物品,以及从红盖头上垂下来的金穗流苏。

    系统一时间没有话,隔了许久才开口。

    【他不会来了】

    周围静谧,叶无尘看着手上的垂纱斗笠以及琉璃瓶,良久轻嗯了声,但一时间也没有动作。

    头上那些饰品的重量虽然在承受范围之内,但他此时头疼欲裂,那些重量压在头上实在难受,叶无尘阖上眸子,摘了盖头,开始取那些繁华的饰品。

    凤冠上面的细珠碰出轻响,精致的流苏钗子取下,放在一旁,一点点把那些东西取下来,指尖又忽然碰到了点圆滑的东西,叶无尘起初没管,直到看到了那样东西,还不由自主的拿起来看了一下。

    一条妖红色宝石金边吊坠被缠在金钗上,血红如玛瑙。

    依稀记得这是在纤绮派时他送给墨允的吊坠,叶无尘将它放在掌心,盯着中间那枚镶嵌的血红宝石。

    这是老头教他做的,那次墨允与他签订白沙翠竹的契约,他总是良心欠安,辗转反侧,最后弄出了这么一个东西。

    这么想着,头更疼了。

    叶无尘将头上那些繁杂的发饰全部取下来,墨发尽散,他就找了一根发带随便束好,看着手上那三件物品。

    吊坠,琉璃瓶,垂纱斗笠。

    最终,叶无尘将后面那两样东西放下,忍着头疼仔细去端详手中那枚吊坠,突然后知后觉似的自言自语,“那个人是墨允?”

    那个帮他绾发的人是墨允吗?

    叶无尘揉着眉心,头却越来越疼,几欲炸裂。

    太疼了。

    契约阵法里突然传来波动,叶无尘下意识去查探,忽地愣住。

    绑定了灵魂的契约阵法已然消失,追寻不到半点踪迹,他仔细去查,却半点痕迹也察觉不到了。

    白沙翠竹到底是不是平等主仆契约,叶无尘当然可以随意解约,但墨允若想解约,根本不可能,除非魂飞魄散。

    叶无尘愣在原地,心中那块空荡的情绪没由来的产生了些慌乱,他哑然失声,忽地抓紧了手中的那枚吊坠,尖端刺得他掌心发疼。

    呼吸有些滞留,心中那块空荡的地域越发空旷。

    他现在该感知到些情绪的,但那颗心一直都那么空,让他的呼吸都有些紧。

    头疼,太疼了,太疼了。又异常昏胀,他该昏死过去的,却又保持着那么一颗清醒的神智去挨着这段疼痛。

    疼。

    他咬了咬牙,去问系统:“墨允在哪?”

    系统没有回答,周围的一切安静的有些窒息,在这大喜的日子,他独坐床头,忍受着这莫名的疼痛。

    墨允给他留了很多线索,随便串联一下就能猜出来的东西,现在的叶无尘却死活摸不到边,思绪被阻断,神经被疼痛占据,于身于心都是一场折磨。

    一直抓着那枚妖红宝石吊坠,由于太用力,吊坠的边框将他的掌心压出了细缝,冒出了些血丝。

    叶无尘靠在床头,闷声不吭地顶着这疼痛去琢磨,去捋清那些未阻断的思绪。

    到最后真的受不了了,倒在床上蜷缩着身子,恨不得昏死过去。

    系统尽职尽责,在这个时候报出数据,特意放慢了声音,让他听得更清楚些。

    【宿主记忆恢复度有下降的趋势】

    脸上那枚桃枝印记的光泽有些暗淡,莹莹光点从那溢出来,飘到他的睫毛上。

    脑颅中疼痛渐缓,叶无尘这才缓缓睁开眼,眼眸黛紫闪过,尚且朦胧。

    手中抓着的吊坠碰上了点从掌心渗出的血丝,愈发鲜红,叶无尘将它拿到眼前,也没得大脑中的疼痛完全下去,阖了阖眼睛,进入到里头那个曾经自己为墨允创造出来的幻境里头。

    桃园仍在,仍然落英缤纷,却无端端的多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台子,上头浮着一本边缘泛黄的书,台子上有金色细沙流淌而出,还飘了几朵桃花瓣。

    叶无尘站在原地,环顾四周,蓦地又猛然蹲到地上,两只手压着脑袋,痛苦的闷哼出声。

    书掉到了台子上。

    叶无尘好一会儿才重新站起来,疼得脚步虚浮,一步一顿地走到那,撑着台子缓了一会儿他才拿起那本书,而后瞬间跌落在地。

    直到翻开才知道,这不是一本书,是一本写满了字的手记。

    上面有他的画像。

    入目第一句话很熟悉。

    “初识君于芳菲天,心中涌动道不清。恋君已晚,思君甚切。”

    叶无尘蓦地有些瘫软,跌坐在金色细沙中,靠在身后的台子上,陡然紧皱双眉,将头抵在膝盖上,额头上冒出虚汗。

    “……疼。”

    他的嗓音已经带了些颤,身子蜷缩着,手中死死抓着那本手记,翻看的那一面有一幅画像,并没有容貌,只单单是一个背影。

    那的景致大概是至清峰的竹林前,叶无尘在那站着,是清幽下的一抹绝尘。

    这幅画的线条拿捏得不准,仔细看着还不怎么协调。这或许也是这本书的主人不敢着手画五官的原因。

    头还是很疼,没有半点缓解,反而情况更加严重。

    他也不知道在那捱了多久,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寸血都在往头部涌,越来越疼,痛感扩散的越来越大,几乎失去了意识。

    太疼了。

    真的。

    为什么这么疼?

    再次清醒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系统的提示音。

    【宿主对主角心动值上升至百分之七十八,数据暂不稳定,还需观察】

    叶无尘没去理系统,只是将那本手记拿到眼前,翻开一页,逐字逐句的看过去。

    大概为了写这些东西,这本手记的主人翻阅了很多古籍,因此用词总是儒雅的,生怕因为文字粗劣而被嫌弃。

    但太注意用词了,难免会出现词藻堆砌的情况,于是念着就有些尴尬,不过越往后翻,这些文字就更加流畅,写出来的东西,就越来越让人泪目。

    注意到夹杂在精美词句中的那么一句极其朴素的话,叶无尘竟有些崩溃。

    “师尊,对不起,你别怕我。”

    怎么就模糊了双眼,竟看不清是非。

    叶无尘的喉咙有些哽住,盯着上面那写得端正的几个字,字字泣血,几欲崩溃。

    “我没怪你……”

    思绪不再有阻碍,所有的一切都摊开在眼前,仙帝的身影与墨允重合,那么多的匪夷所思都揭露了,所有真相都扒皮剔骨,赤裸裸地袒露在眼前。

    他看着手上那本用线缝好的手记,明明所有真相都了然于心,但半点记忆都挖不出来。

    他知道墨允是仙帝,却不记得墨允是仙帝。

    白色火焰的那段记忆始终没有回来。

    于是只能忍着心中那强烈的酸楚,忍着脑颅内还未完全消去的疼痛,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忍不住不去想白沙翠竹的契约阵法为什么会消失。

    一旦深想,他根本无法自救。

    那本手记的最后一页,墨还是新的,应该是不久前才写上去的。

    这会儿的记录,就没那么咬文嚼字了。

    “师尊,我听过你年少的传闻,一直想着见你一面,可我又想,叶仙师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见我呢。”

    那本手记看起来有些年岁了,边缘泛了黄,书角微卷。

    上面用墨笔写的字干净大气,过于清隽,以至于无法让人想象写下这些字的人是有多么炽热,于是只看到上面撇捺横勾,端庄威严。

    但后面却只有两句话了。

    “没想到不仅见到了,还爱上了。”

    最后那一句笔锋轻扬,写下的字冒出甜味。

    “我还真是大逆不道。”

    叶无尘看着最后的一句话,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最后终于肯合上了,坐在那方天地之中,仿佛魂魄都在疼。

    他出声,异常艰难的去问系统,“他还在吗?”

    话音刚落,眼前飘来白羽,叶无尘顿住,迟疑了许久才敢抬起头。

    “我当然在。”

    墨允坐在离他最近的那棵桃树底下,从树上飘落的桃花瓣直接穿过他的身体,落到地上。

    这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墨允却穿着白衣,眼神缱绻地看着那边嫁衣如火的叶无尘身上。

    他明明是在笑的,嘴角微卷,看叶无尘的眼神总那么乖,仿佛顺从主人的驯兽。

    叶无尘的注意力却放在他已经化为飞羽的下身上,刚刚突破封印回到身体里的那点七情六欲好像控制不住,只消一眼,他的理智几乎瓦解。

    他听到他的喉咙里吐出几个字,补出一句话,视野已经模糊了。

    “万劫咒,你给自己下了万劫咒?”

    那是仙帝离开的方式。

    墨允他想干嘛?

    今天好歹也是他们的大婚……墨允他……

    墨允低了低头,又抬起脸冲他笑了笑,什么也没,只是坐在那。

    叶无尘异常艰难地抓着手中那本手记,从那一地的金色细沙中站起来,可双腿有些发软,刚坐起来又跌了下去,几经周折,总算到了墨允前面。

    他碰不到他。

    墨允的下半身已经完全羽化,他整个人都在消弥。

    “剧情是指,未来的发展方向。”

    墨允看着面前痛苦到几乎崩溃的人,吐出这么一句话,他抬起手,想去碰叶无尘,扑了个空。

    “师尊很厉害。”墨允的指尖停留在他眼角泛出的泪上,抹不去,“你写的那本书,它被世界认为是未来的发展方向,我试过很多方法,改不掉。”

    叶无尘在现代写的那本书,放在位面本源,这个世界认定了他们俩一定会往这个方向走,无论墨允怎么去改,都没办法改变这段命运。

    他始终囚禁了叶无尘。

    他始终在按照未来的方向走。

    他始终会被心魔控制,若不如此,他会杀了叶无尘。

    于是早早的给自己下了万劫咒,在叶无尘封印即将破解的那一刻,推波助澜,把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抹消,帮叶无尘破解封印。

    不过还好,他花了六年时间,没让叶无尘真的经受万般凌辱。

    “你你知道的剧情不一样的……”叶无尘喃喃,那蓄在眼中的泪始终没落下来,将他的两只眼睛笼罩得朦胧,“你过的。”

    墨允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早就定了自己的后果,但看着这样的叶无尘,他始终不忍。

    “你骗我……”叶无尘将这三个字出来,猛地低下头,又是一阵让人崩溃的头疼欲裂。

    他压着太阳穴,又不敢低头低得太久,怕墨允在他晃神的一瞬间消失,抬头已是满眼泪光。

    墨允抬起的那只手已经化为飞羽,洁白的羽毛尖上泛着一点黑,碰到了叶无尘的眨,却就那样径直穿过去了。

    他只好放下手,看着浑身都在颤的叶无尘,忍着灵魂深处的心疼轻声道:“师尊,我走了。”

    叶无尘一顿,脑颅内的疼痛比之前更甚,仿佛还牵连了全身,尤其是心脏,压迫着,揪紧了。

    墨允已经呆不了多久,他赌的这最后一次也不知输赢,最后听到的那个字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哽咽了,牵连到了魂魄,那么心疼。

    “疼……”

    哪儿都疼,墨允怎么忍心自己走了?

    但他确实走了。

    叶无尘差点死在那个地方,最后是怎么出来的却也不知道了,只是呆愣的坐在床上,看着手中已经产生了裂缝的妖红宝石吊坠。

    他对自己身上的封印做了很多猜想。

    他想过他会忘,也想过他可能会死,没想过他可能会魂飞魄散。

    可他从来都没想过,墨允会走。

    他独独没想过墨允会离开。

    大脑好像还是疼的,叶无尘看着那布置的满眼喜气的寝殿,以及身上穿戴整齐的嫁衣,那么鲜红。

    他蜷缩着,仍然处在崩溃当中。

    叶无尘还记得被魅狐下了药的第二日,墨允把这条吊坠交给他,里面的东西改造了很多,让他无聊了进去玩。

    当时,叶无尘光顾着难堪了,没怎么仔细想他的话,如今想想,墨允那时或许已经计量好了一切,或许他那时就想离开,只是舍不了这份温存。

    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叶无尘脑海中突然塞进一些东西,没有了封印的阻碍,一切都那么清晰。

    总算记起来了,那段白色火焰的记忆。

    【宿主记忆恢复度上升至百分之百】

    【主角身亡,被世界抹消,主线剧情断裂,系统将脱离绑定】

    【最后一次汇报任务进度】

    【主角攻略进度为百分之百】

    【宿主对主角心动值上升至百分之百】

    【主角所执行的隐藏任务成功】

    【脱离绑定】

    门开了,封云鹤走进来,看到蜷缩在床上的那个人,声音仍然是恭敬的。

    “墨公子今早已退位,魔宫属于他的那盏长明灯已灭,身死魂灭,他走前吩咐我,带仙师回仙剑门。”

    叶无尘的呼吸已经凝滞了,他去魂魄中找契约阵法,却什么也没抓到。

    契约阵法已经没了,万劫咒下在魔修身上,是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