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人皮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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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迟推开了旅馆的窗户,让黎明潮湿微凉的空气流入房间,冲散了香烟的味道。

    江藐揉了揉眼睛,起身伸了个懒腰,缓步走到栖迟身后眺望着屋外阴沉沉的天空。

    依旧是乌云密布,不见阳光。

    “好像自咱们到了这里,就一直在下雨呢。”江藐半垂着眼,反复开合着火机,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很配不是么?”栖迟淡淡道,“这样的天,和唐宅发生的事。”

    “是配……”江藐从鼻间发出了声闷哼,眼底划过一丝疲惫,恹恹道,“累了,想回家睡觉。”顿了顿又,“还想吃你做的饭。”

    “嗯,回去就做。”

    两人在这之后便不再交流,看向屋外的眼神却是种相似的深沉。一如这蒙了层灰色罩子的连绵雨天。

    这一晚,他们总算将唐宅所发生的一切都联系得差不多了……

    唐德庸的大太太卢珊,原是被称作“河洛一脉”的洛伊族后代。这个部族在先秦时便因战乱没落了,仅剩的残支颠沛流离至隋镇一带,便在此处的深山之中隐居。

    洛伊族是个母系氏族,族人均信奉洛神。而浊禄戏最初的原型其实就是洛伊族用于祭祀洛神时的一种古老巫戏。将其演变为一类戏种的第一代创造者阿钰是个擅长制作皮影的大师,她将巫戏与皮影元素相结合,并且对外开枝散叶,这才使浊禄戏正式为人所知。

    然而,外传弟子到底并非正统。阿钰觉得,只有真正流有洛伊族血液并且是被洛神选中的人,才能感知到浊禄戏的神音。所以,研习此戏种的人虽然多,但论其正统也不过只传了五代。

    卢珊,便是这第五代。

    想要继承正统的浊禄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绝对忠诚于洛神。无论身体还是心包括灵魂,都只能属于洛神。因而,继承正统浊禄戏的人,一来必得是洛伊族血脉,二来此生必定不能婚嫁。同时,继承人也会被告知掌握洛伊族的最高秘术。

    而这秘术,便是一切的开始……

    阿钰在晚年时一直迟迟未找到合适的继承人。为了能使最正统的浊禄戏被人继承,她不惜动用了洛伊族的这项至高秘术——

    寻得一位年轻美丽的洛伊族人,按照秘传古法制作成人皮灯笼。之后只要点亮此灯,便可建立起强大的结界。在结界里,时间只会循环流转而不会消逝。人便可以依此,得以永生。

    但与此同时,阿钰也告诫所有的继承人,该灯笼乃是人皮所制,罪孽太深。但凡找到了下一任,必得立刻熄灭此灯。那时,自己的灵魂便会回到洛神身边,而灭掉的灯笼就交由新的继承人进行管理。

    包括阿钰在内的其他几位继承人也都是照此规矩履行的,直到了卢珊这里,终是出现了变故……

    这变故,就是唐德庸。

    卢珊爱上了药商唐德庸,没有经历过世间复杂的她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叫人心险恶,只以为是邂逅了真爱。

    年轻漂亮的姑娘虽然背负着“嫡传”身份和对有辱使命强烈的负罪感,却还是选择了要为爱奋不顾身。却不知,唐德庸所谓的“爱”不过只是无意间得知了“人皮灯笼”的事,妄图借此得以永生。

    在他于牢中与黄大仙做了交易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家族将在自己这里开始没落。唐德庸不甘心,与其最终落得个凄惨结局,倒不如从这一刻起便永生永世地循环下去。

    只要时间不往前流,他便能够永远停留在最辉煌的时刻……

    于是,唐德庸精心策划了这一切。让卢珊爱上自己,并娶她为妻。如此一来,便能理所应当的从痴情的女人那里骗得那盏人皮灯笼。

    岂知,纵然卢珊再怎么爱他,也决不答应将灯笼给他。并且,当嫁入唐家的卢珊渐渐发现了唐德庸真正娶她的原因时,一气之下便毁了那只人皮灯笼……

    哪怕浊禄戏从此再无正统传人,也断不能让灯笼落于旁人之手。

    可正所谓无毒不丈夫,在人皮灯笼被毁以后,唐德庸彻底现出了原型!他不甘心计划就这么泡汤,于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悄然滋生……

    他要依照古法,重新找一个年轻漂亮且流着洛伊族血液的人,制作一只新的人皮灯笼!

    正在他为卢珊已嫁为人妇,不再符合作为人皮灯笼的原材料时,卢珊与他的孩子,阿皎出世了……

    唐德庸以卢珊得了疯病为由,将她关在了别院。又对外散布自己与卢珊之子被黄鼠狼叼走了的传言,将阿皎秘密豢养起来。而后严格按照古法,精心“照料”着阿皎……

    直至时机成熟,便要亲手把他做成灯笼。

    卢珊在被囚禁以后,精神也彻底陷入了崩溃。当她发现自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时,便遵循洛伊族的另一套秘法,召来冥蝶,并将唐德庸的罪行加密绣在了蝴蝶的翅膀上……

    ……

    ……

    “总以为自己见过的人已经够多了,可还是会不断出现新人来刷新我的三观下限。”江藐看着又开始落雨的隋镇,匪夷所思道,“依靠循环时间来达到永恒,可这段时间里还有他亲手剥儿子皮的环节啊……到底是得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坦然反复经历这样的事?”

    “欲望和恐惧。”栖迟平静道,“对永生,钱财声望的欲望,以及害怕失去这些的恐惧,足以支撑起他强大的内心。”

    江藐闭了闭酸涩的眼睛,点燃支烟闷声问:“距离下一次剥皮做灯笼的时间,还剩下多久?”

    “三天。”

    ……

    皎一觉醒来,只觉得房间内安静的很。他眨眨眼,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坐了起来,焦急地朝壁橱那边看去。

    原先放在那儿的鸟笼不见了……

    “叽?”皎唤了声,趴到了床下又掀开了窗帘。

    这段时间,黄雀的伤已经明显有了好转。大概是知道少年不会伤害它,黄雀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每当皎开了笼子,摊开手时,它便会乖巧地跳到皎的手心里,轻轻地啄一下他。

    若是听到少年的唤声,不论黄雀是在梳毛还是喝水吃饭,都会抬起头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圆眼睛看向少年。

    而今不论皎再怎么叫,也始终不见黄雀出现。就证明它此时一定不在房间内了。

    会是管家么?皎咬着嘴唇皱起了眉。

    平日里似乎只有他会来花房给自己送餐送药。可管家做事规矩,断不会不经自己同意就擅自把他养的鸟雀带走的。

    那是游季?不、不可能,游季哥若是来了,决对不会不叫醒他。

    难道是……爹?

    皎转头看向窗外的雨,眼神里流露出坚定。他一把扯过衣柜里的大披风往身上一裹,接着将兜帽往头上一戴便出了门,跑离了花房……

    此时,唐宅的会客厅内一片寂静,因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便更是明显了。

    唐德庸挥避了下人,正坐在主位前,面色阴沉地端着酒杯,脸上隐隐透着愠怒。

    雨水沿着屋檐落下,积成水坑反着光,倒映出一旁鸟笼里那只已经死去多时,浑身僵硬的黄雀……

    “你还是在威胁我。”唐德庸终于冷冷地开口了。

    “咳咳咳堂兄,你这话就不对了。”

    坐在客座上病蔫蔫的老头显然比唐德庸的年纪大多了,却仍是唤唐德庸为堂兄。

    “你是做生意的,自然懂得互惠互利,各取所取的道理。”老头缓缓道,“况且,我还是带了这么大的一份礼。”

    “少跟我来这套。”唐德庸仰头将酒喝尽,眯起了眼,“货还没验,我怎么知道真假?”

    “堂兄啊,你也不想想……咳咳咳……货若是假的,我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你面前呢?”老头咳嗽完,用筷子夹了片炝拌藕,搁在嘴里咀嚼道,“你再想想,若那人的话信不得,我又怎会知道你那灯笼就快要熄灭了?”

    唐德庸再次沉默了,看着老头喝酒吃菜咳嗽的样子,只觉得心里一阵烦躁。

    老头又喝了口酒:“人没心会死,灯笼没芯会灭,无论你把我那侄子养得再好,没有芯的灯笼迟早还是会坏的。”

    “你确定洛神殿关着的那个,就是灯笼芯?”唐德庸再次确认。

    “咳咳放心吧,错不了。”老头,“那人,要想灯笼长明,必得灯心合一。这灯,自然就是我那侄子。至于这心……就是洛神殿里,侄子的灵魂。”

    唐德庸的脸色阴阳明暗地变了几个来回,终是压低了嗓音道:“就这么办吧,抓紧时间准备好一切。若是灯笼真灭了,咱俩都没好日子过。”

    “那你看我这条件……”

    “不就是五成家业么。”唐德庸将牙一咬,“成交。”

    “堂兄阔力!咳咳咳咳……”老头一激动,肺险些都给咳出来了。他咧嘴一笑道,“放心,你这么做一定不会后悔的。”

    就在老头起身给唐德庸敬酒时,只听“哐——”地一声,会客厅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唐德庸见到来者,顿时脸色一沉,低喝了句:“皎儿,谁允许你出来的?”

    随着他的话,只见浑身透湿的皎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地微微颤抖着。他的手中托着一只笼子,死去的鸟雀随着他的呼吸一震,腹部朝天,死不瞑目地望向夜色……

    “爹……”皎动了动嘴皮,可后面的话哽在嗓子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眼泪下一秒就会逼出眼眶,却又被他狠命地给憋了回去。

    唐德庸有些心虚地别过脸去,大声喊道:“管家——!管家——!”

    管家闻声赶忙从旁道溜了进来,毕恭毕敬地喊了声:“老爷。”

    “你是怎么搞的!不是让你把这笼子给丢了,别让少爷看到之后伤心么?!”唐德庸故意抬高了声音。

    “是、是,刚刚慌着去给客人传菜,忙忘了。”管家连连颔首,继而面露愧色地看向皎,好言好语道,“少爷,你千万别误会老爷呀。今天在你午睡的时候,我便发现这鸟儿蔫兮兮的,想着少爷素日里最爱护他,便要带着它去瞧兽医。结果还没等出了大门,这鸟雀便不行了。”

    “骗子……”皎低着头,身体颤抖地更厉害了,“你们这些骗子……”

    “皎儿。”

    “用来做灯笼的人一不可婚嫁,二不可受伤流血,三不可长久接近生灵,需得终日服用腐生草,去其阳性得以阴身……对吧,爹?”

    唐德庸手中的酒杯“啪——”地一下掉落在地,碎成两半。

    他的脸从心虚又到诧异,最终沦为了一抹决绝与阴狠。

    “你站在门口多久了?”

    皎不语,只久久地逼视着唐德庸。

    最终,他的脸上挂起了一丝凄冷的笑意:“游季哥,看来当真是我错了。亲爹?……呵,亲爹又怎样呢。”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烛台上的火焰摇曳了下,熄灭了。

    忽而亮起又再次陷入黑暗的会客厅内,隐隐传来了唐德庸阴沉的声音。

    “皎儿啊,你别怪我……这么多次也都已经过来了,你我终将会习惯的。”

    鸟笼落在了地上,僵硬的黄雀掉出了笼子,滚入水坑再次变得湿漉漉,一如刚被皎捡到的那天。

    只是,再没了生息。

    与此同时,自始至终都潜伏在梁上的江藐紧紧攥住了锁魂鞭。

    就在他要纵身一跃到会客厅时,另一双手却稳稳按住了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