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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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谛听自是万般也没料到,自己尿遁偷来的半日闲,居然就这么被毁得彻彻底底。

    水火二神所谈之事大不大,于天人而言不过就是一盘棋。可于人间而言,却当真又算不得。

    事情源于也不知是谁先动手毁坏了谁的宫殿,共工祝融相互周旋对峙了数十回合始终都判不出个对错来。于是二神一合计,决心将人间作为棋盘手谈一局,输的就要捐出香火钱给对方重修宫殿。

    棋盘有了,棋子为谁?二神不约而同地都将目标锁定在了九黎族一个名叫蚩尤的人身上。

    此人原是炎帝手下一员大将,骁勇善战且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带领九黎夺取天下。无奈炎帝却在此时提出休战,休养生息。蚩尤心有不甘,屡次向炎帝谨言,无奈都被以各种理由驳回。因其与炎帝的情义深重,便是蚩尤再有不快也始终不敢违逆于炎帝。但二神明白,蚩尤心中那股好战的火焰从来都未曾熄灭过。

    “棋盘棋子皆已备好,现下就看要如何开局了。”火神道。

    水神淡淡一笑:“此事好办,我即刻便托梦于蚩尤,告诉他与炎帝一战实乃天意,以神为名替他点了心中那把火便是。”他倒了杯茶啜了一口,“到时你我各占一方阵营,排兵布阵,直至分出胜负来。”

    “如此甚好,你我不必大动干戈,伤了和气,只在背后指点即可。”火神了个响指点燃一簇火苗,将卷好的香草凑近点燃,吸了一口道,“既是你托梦给蚩尤,便由你执九黎阵营吧。”

    共工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没问题。”

    谛听在暗处听着,只觉得血气不断上涌。神仙游戏,却要拿人来开刀,这便是所谓的天人的特权么?他们可知就为了那么点儿修房子的香火钱,人间又要为此经历多少伤痛苦难?一面想要他与莲华消除怨煞之气,一面又在暗中拿人类的生死开玩笑,下活人局,这该是天人所为么?不行……必须尽快找到莲华,将此事告诉他。务必得赶在大战爆发前,平息这一切,将水火二神的密谋公之于众!

    念及此处,谛听收了灵通便要开溜。启料洞内的水神却在此时耳朵一动,猛地调头看向了外面。

    “谁?!”水神冷喝一声。

    谛听心下一沉,忙掐指设下障眼法。

    水神快步走出洞外,询问先前被留下把风的相柳与浮游道:“方才可有旁人在此?”

    相柳与浮游面面相觑,皆是一脸发懵地摇摇头:“没、没看见。”

    水神闻言,微眯着眼环视着四周。

    火神从身后赶来,好笑道:“老弟未免太敏感了吧?早在你来之前我便已在洞外设阵,别是人,便是一只蚊子苍蝇都飞不进来。”

    水神并没因为火神的话而显得放松下来,他黑着脸踱到了一块巨石后,弯腰捡起了一枚绿叶,又抬头看向那棵早已枯死的榕树,低声:“若是搁在平时我倒也不会多疑,只是今日昆仑来了位不安生的主儿,据若是他想知晓之事,三界之中皆可洞察。”

    随着水神的话,火神的目光也看向了他手中的那枚叶片,眼神一暗:“你的是……谛听?”顿了顿又摇头道,“应该不会,他不是在天池畔玄女那里么?”

    “可这枯榕怎会落下黄梅叶呢?”水神神色晦暗。

    火神焦急道:“此事若是败露,你我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现在怎么办?马上去找谛听?”

    “他奉了地藏的命,与西方的莲华尊者一直在人间消除怨煞之气。得知你我所谈之事必然是敌非友。”水神的眼底渐渐升起一层杀意,咬牙道,“此事肯定不能暴露,眼下不管是不是你我多心,谛听的存在都将会是个隐患……”

    “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正当二神陷入慌乱之际,却听九霄之下突然传来了激烈的交战声。火神将手一挥,面前的火幕瞬时形成一方铜镜。光线透过云层直直反射出了人间现状。只见烽火连天中,蚩尤身披黑色铜甲正跨骑在神兽啮铁之上,已然率领着九黎族部众攻向炎帝大营。

    “这……什么情况?”火神有些摸不着头脑,“人间居然先行开战了?!”

    水神冷冷地睥睨着战场,目光透过人群死死锁在了队伍最后那个一脸云淡风轻的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像是也觉察到了来自于天界的注视,微微仰头看向苍穹,唇边挂着一抹笑意。水神勾勾手唤来一旁的相柳与浮游,促声吩咐道:“去,速速下界搞清楚那个年轻人来路。”

    “是!”

    火神走到水神的身边,也跟着望向了人间,喃喃:“这人是……”

    水神眼中寒光一现:“变数。”

    ……

    当带有天雷的锁链直直穿过自己的琵琶骨时,谛听才因疼痛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双膝一软跪在了一众天人的面前,俊眉拧在了一起。

    “谛听借着昆仑盛会,暗中命其爱徒在人间怂恿九黎蚩尤发动战争!”水神怒气冲冲地用手指着谛听,回头对女娲道,“如此不怜悯世间疾苦,实在是枉为天人!恳请娘娘务必严惩,以儆效尤!”

    枉为天人?哈!……谛听怒极反笑,吐出一口血沫道:“好个恶人先告状,分明是你与火神为决胜负,要以人间为棋盘下活人局!”

    “胡!”火神厉声断,“唆使蚩尤挑起战争的人分明就是你在人间收养的孤儿,名作道仁!”话毕,他又忙冲女娲拱了拱手道,“娘娘明鉴,我与水神共工历来便是水火不容。今日若不是为了天道大义,我与他又怎会摒弃前嫌,一同前来将谛听的罪行揭露?!”

    “好个天道大义!”谛听忍痛从地上爬起来,挺直身板逼视着水火二神,“在共同利益面前,水火又怎能不交融?!如此颠倒是非黑白,到底又是谁枉为天人?”

    “你、死到临头还嘴硬!”水神的声音瞬间又提高了八度,“你我与祝融以活人为棋,证据呢!”

    谛听深吸口气,咬牙道:“此乃我亲耳所闻。”

    “哈哈,笑话!”火神笑道,“可有人证?可有物证?……没有,那就是空口无凭!”

    “你没有,但我们有。”水神,“我与祝融,还有相柳、浮游都亲眼目睹了你向道仁传送密文,泄露天机。道仁的所作所为,便是证据!”

    谛听:“放屁!”

    “谛君——”位于天阶之上的创世神缓声启唇道,“汝乃地藏王亲点前往人间扫除怨煞之气之人,本座理当信你心怀苍生……今水火二神一致认定世间战争由你而起,其因在于那名叫作道仁的少年。对此,谛君理应向众天人解释清楚才是。”

    “是啊是啊,谛君,想必这中间藏着什么误会呢!”

    “出来,解释清楚也就没事儿了嘛。”

    “对啊谛听,你快啊!”

    “只要你能讲明白,娘娘还有我们大家就都相信你!”

    “对!相信你!”

    听女娲这么,一向乐于溜须拍马的迦澜五仙也赶忙争相表态道。

    谛听默默仰头看向悬于昆仑之巅的天镜,镜中厮杀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人倒在了血泊之中。一切都像是又回到了他与莲华刚离开须弥山前往人间的时候。

    天地一片血色,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突然,谛听的神色一恍,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牵着匹瘦马走在布满了尸首的路上。

    他一面清点着死伤人数,一面用白狼豪笔在竹简上记录着。似乎是他所在的阵营又了胜仗,此人的脸上挂上了一抹笑意。他随手从桑树上摘下一片嫩叶放在唇边,随意的吹起了谛听往日最爱听的调。

    此人不是道仁,还能是谁?

    “谛君——”创世女神再度开口。

    谛听垂下眼,却迟迟未开口话。因为他的沉默,天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放大,其中不乏也产生了些质疑。

    “难道……真的是谛听?”

    “嗐,那谛听到底也就只是个当差的,这背后之人……”

    “我早就过地府的人向来是没安好心!这不,为了给下头添新丁,居然都开始亲自动手引战了。”

    “呵,什么‘地狱不空,吾一日不成佛’,全是些漂亮话罢了。”

    谛听皱眉,只觉得这些声音如同成群的苍蝇般在耳畔嗡嗡个没完,着实恼人。要知他们无论怎么自己都成,但绝不能因此就对地藏王指手画脚。

    锁链因为谛听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抬眼看向高高在上的创世神,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就回去,找道仁问个明明白白。”

    “不能放他走!”水神厉声,“眼下人间已然大乱,若将谛听放走岂不就如纵虎归山?!”

    “是啊,诸位万万不可轻信了他的鬼话。”火神接话道,“依我之见,现在就该把谛听入无人之境,而后速速派人去往人间控制战局!”

    “得对!”

    “不能让他走!”

    要知道这水火二神皆是创世之初便已存在,在天人之中也是位份极高,历来身边就不缺乏溜须拍马者。此时正是表忠心的机会,那些在其之下的天人自然就纷纷站到了他方的阵营之中。

    原先相信谛听的迦澜五仙一看这情形,也不敢冒然反驳,只得乖乖闭了嘴,静观其变。

    创世神:“火神所言极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控制人间的战况。既然如此,便由水火二神分别奔赴两方。”

    水神与火神对视一眼,赶忙一起拱手道:“遵命!”

    创世神:“至于谛听,待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前,就暂且将其送往昆仑秘境歇息,由刑天负责照料。”

    谛听闻言心里当下一紧,这岂非正好称了二神原先的心意?他沉沉地注视着创世神,发现一切似乎原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只是水火二神的“私怨”。

    到底,他们不过也就只是两枚自作聪明的棋子,在这之上应该还存在着更大的派系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