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胥离
“跟我走吧。”刑天大步走来,一把扯过穿了谛听琵琶骨的锁链往前一带,粗声道。
谛听放眼看向那群天人,并未在其中见到莲华的身影。他暗暗叹了口气,随即反拉住锁链向下一压,制止了刑天的动作。
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刑天的眉蹙在了一起。
谛听回头看向女娲,微微抬起下巴道:“给我半日,放我回去见道仁一面。”
“事情原委,我自会让水火二神调查清楚。”女娲道,“谛君先下去吧。”
“我要亲自问。”谛听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份不容拒绝。
“大胆谛听!”火神暴怒,“你敢违逆娘娘不成?”
水神见状再次冲女娲拱手道:“谛听这般傲慢无礼,必当严惩啊!”
看着水火二神的嘴脸,谛听忍不住再度从鼻间哼出了一声冷笑。他刚要开口,只听身后先传来了个熟悉的低沉嗓音。
“我看谁敢。”
谛听闭了闭眼,扬唇道:“你可算来了。”
随着他的话,只见莲华沉着脸缓步走来,握住锁链眼神蓦地一凛,锁链便“当啷”一声裂成了两段。
“你……你你!”水神瞪着莲华强压怒气道,“莲华尊者,我们昆仑的事怕还轮不到你们西天来管吧?”
莲华将谛听护在了身后,淡淡道:“既是如此,谛听乃地府之人,怕也是轮不到你们昆仑管吧。”
“莲华尊者。”女娲启唇,“天地初开,三界便是以天界为尊,地府之事自是在我昆仑管辖范围内,劝你莫要插手,以免影响了昆仑与西天的关系。”
“谛听是地藏王的人,从源头上来与我西天的联系应是比昆仑更为密切。”莲华边边将手腕一转,一朵金色的莲花立时便飘落在了谛听的肩头,莲华凑近谛听耳畔低声道,“忍着点儿。”完,锁链就在金莲的牵动下从谛听的琵琶骨内猛地被抽了出来。
谛听闷哼一声,只见金莲迅速化为了粉末,渗透进谛听的伤口处。随着一阵柔和的光,谛听的伤口开始迅速地愈合。
莲华看也不看那群天人,拉着谛听便朝着天梯走去,头也不回道:“真相大白后,我自会带他回西天。”
“你!”创世女神恼怒地提高了嗓音,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赶忙重作端庄。
女神:“莲华,你真要与昆仑作对不成?如此怎对得起玄女的一片心意?”
“哦,还请您帮我转告玄女。”莲华站住脚,“日后谈经论道可以,至于其他,我早已心有所属。”
话毕,莲华便带着谛听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昆仑……
……
二人重新回到了不周山下的庭院,院中陈设依旧,只是不见了道仁的身影。
谛听火速换了件方便行动的衣裳,又往自己的伤口处胡乱撒了把药粉,便要朝战场走,莲华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道:“你有没有想好等见了道仁,你该些什么?”
谛听:“自是要问他到底受了何人要挟!道仁性子素来温润平和,绝不会自行选择上战场。”
莲华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谛听。
谛听的表情怔了下,随即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的。”
“如若真是道仁教唆蚩尤开战,你算如何?”莲华问。
谛听皱眉盯着莲华,面露愠色:“怎么连你也不信他?”
莲华顿了顿,道:“我只恐其子,原就是匹中山狼。”
谛听一把挥开了莲华的手,转过身去忿忿地迈出几步。而后背对着莲华道:“若真是道仁主动挑起的战争,我既是他的老师就必然难逃其咎,到时自当回到昆仑听候发落。”
看着谛听的背影,莲华淡淡叹了口气,随即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
火光将上空的天际映得发红,着旋的火星子经风一吹,点燃了沙间的枯叶。
九黎族的营帐外,不知是谁吹响了骨笛,呜呜咽咽地荡漾在灰突突的山脉和泛着血腥气的河流上。
清俊的青年裹着白色的兽皮,透过窗仰头看向月色。他的面前摆着一壶酒,和一碟挂着水珠的紫葡萄,青年捏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回过神用狼毫笔沾了丹墨,在竹简上不痛不痒地勾画着,那上面记载了今日战事双方的死伤人数。
战争,哪有不流血的?酸甜的果汁充斥在口腔,青年了个呵欠将果皮吐了出来。
挂在门上的毛毡被人掀开,青年微微抬眼,见来者正是昔日被赤炼蛇咬伤,拜托自己医治的男人。
“道仁,首领唤你去一趟。”男人道。
道仁将竹简扔至到一边,顺势躺在了榻上,用一只胳膊撑着头:“跟他我今日头疼,已经睡下了。”
男人皱皱眉:“不久前刚来了两个人,是你的朋友,此时就在首领那里。”
道仁挑了下眉:“朋友?”
“跟你一样,模样生的俊俏,穿的也将就。”
道仁的瞳孔渐渐放大,眼睛一亮:“是他?”
完,他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穿便朝着蚩尤所在的营帐飞奔了去。
背后钻来的冷风让谛听不由得回过身,紧接着就被紧紧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听哥,你回来了!”
方才还淡漠着一张脸的道仁,此时眼含笑意地将头侧到了谛听的颈边,兽似的使劲嗅了嗅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味道。
一旁的莲华皱了下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见道仁仍同自己离开前一样,谛听的心不免稍稍放宽了些。
他伸手拍了拍道仁的后背道:“怎么搞得,不是让你留在家中的么。”
“大祭师,这二位是……”坐在毡椅上身披铠甲,面色古铜的男人问道。
道仁闻言,赶忙拉着谛听走到了男人面前:“这是我的师傅,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完又回头看向谛听,“这位就是九黎族的首领,蚩尤。”
谛听直视着道仁皱了下眉,但还是转身对蚩尤微微颔首,客套道:“久仰首领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蚩尤摆摆手大笑道,“我也常听大祭师提起你,据你有呼风唤雨,通晓阴阳的本事,不知今后可否有幸得您相助,让我九黎能够早日旗开得胜。”
谛听扬扬唇角,并未答话。道仁见状,赶忙上前圆场道:“首领,家师一路风尘苦旅,依我看,不如择日再一起共商山河大计?”
蚩尤点点头:“也好,那就请大祭师赶快领二位歇息去吧。”
“是。”道仁完,扯了扯谛听的袖子声,“听哥,咱们走吧。”
谛听又冲蚩尤点头示意了下,便拂袖跟着道仁朝帐外走去。在与莲华四目相对时,谛听冲他扬扬下巴,意思是让他稍安勿躁,等找个方便话的地方再。莲华会意,但暗沉的目光分明是在告诉谛听,道仁的表现并不乐观。
三人离开九黎族的营地,顺着河流向下直走。谛听全程都在思忱着到底该如何发问,道仁却是赶在他之前就先行开口了。
他唇角上扬,眼中带着星光:“听哥,我从没忘了你走前对我过的话。”
谛听停下脚步,不解道:“什么?”
道仁向前走出两步,抬头凝望着漆黑的天宇:“当大人物,成就一番大事,给世人带来幸福。”
谛听有片刻地恍神,他怔怔地看着道仁,半天不出话来。
道仁继续道:“所谓乱世出英雄,我便要借着当下的时局,下一盘名叫天下的棋。”
“愚蠢。”身后全程没有过话的莲华低喝了声,“你所谓的成就一番大事,难道就是蓄意挑起这不必要的战争,扰得世间动荡,苍生流离?”
道仁不耐:“世间已是如此,战争迟早都会爆发,我不过只是想要加快这一切,好让这人间早日统一。”他深吸了口气,眼神中带着狠戾,“为了个完美的结局,前期的流血必不可少。”
莲华冷笑了声:“究竟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一己私欲,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用虚伪粉饰的太平需要有人站出来破!”道仁抬起下巴傲然道,“再,一成不变的日子未免也太过无聊,何时才能让我干出一番大事?”
“啪!”
一声清脆的响儿将道仁未完的“满腔抱负”阻断在了嘴边。热辣的疼痛弥漫开来,道仁有些意外地伸手缓缓摸了下已然红肿的脸颊。
谛听的脸色苍白,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呼吸显得粗重而凌乱。
“听……哥?”
“将人间当成棋盘,把苍生当做棋子……你和那些天人又有何分别?”谛听扬起的手顿在半空,颤声道,“我就是这样教你做人的?”
夜枭发出一声怪叫钻入夜空,远处悲凉的骨笛声仍在断断续续地呜咽着。谛听的耳边嗡嗡作响,他膝下一软,莲华赶忙上前将他托住。
漫长的沉默中,道仁的脸颊始终在一下下地犯疼,他咬了咬唇边破了的皮,埋头闷声:“你不明白么?我所做的这一切,只是想让听哥以我为荣。”
谛听闻言忍不住发出阵低沉的笑,边笑边摇头,直到眼尾攒起了水雾。真相大白的太过轻易,原来始作俑者真的是他自己。
“谛听……”莲华忧切地唤了句。
“花哥,你的没错。”谛听闭眼苦笑了下,“本是中山狼,得势更猖狂。早知如此,一开始我便不该救下他。”
道仁猛地抬头,眼神中透露着恐惧。他不过是为了向谛听证明自己,告诉他自己值得他的关爱,也配和他站在一起。可为什么对方并不像自己预想当中的那样赞扬他,对他开心地笑。而是像现在这样,口口声声地当初不该救下自己?不、不对……这不应该!
“我让你……觉得丢脸了?”道仁痴痴地问。
谛听的眸中一片灰暗:“道仁,如果我现在让你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蚩尤继续发动战争,你愿意么?”
回答谛听的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道仁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他仍未从谛听方才“不该救下他”的击中回过神来。
他多么希望谛听的问题是“你可以为了我去死么?”,那么自己的答案一定是“会。”,何止是死,为了他,哪怕是挫骨扬灰也在所不惜。可若是让他放弃现在的战局,放弃第一部 族“九黎”对他的敬仰与尊重,放弃蚩尤的信任,那么他很可能又会再次变成那个人人得以侮辱轻视,不配拥有姓名的“畜生”,一辈子站在谛听看不到的角落,羡慕着那个同谛听一样身附光环的男人与其相依相守,永无出头之日。
“我一定会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道仁哑声道。
谛听闻言笑了下,眼神里最后的一丝光亮也就此熄灭了。
他脱力地点点头,转过身去。
“你要去哪儿?!”道仁慌忙地问。
谛听的身形顿了顿,随后沉默地走入了无边的深夜。
怨憎未除,反添恶业,当受神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