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梁川
失去主人的如梦山虽然依旧繁花似锦,但每一株灵植都仿佛被抽去了精气,蔫头耷脑地晒着太阳。其中属溯月花最可怜,它是主人最心爱的花儿,对她的思念自然也最深。
林琅走后,它一日比一日憔悴。谷梁川诧异于自己怎么能瞧出一株灵植的情绪,可惜事实如此。任何一个长着眼睛的人来到如梦山,都能在这片绿意盎然中感受到格格不入的悲伤情绪。
证明这一点更有力的证据是,溯月花绝食了。
林琅离开的第五天,它就拒绝进食。即便谷梁川将切好的牛肉喂到它嘴边,即便那张足有成年人脑袋大的血盆巨口哗啦啦地淌着口水,但它依然紧闭着嘴。
试过几次,只沾了一脸腥臭口水的谷梁川不得不放弃。
为了避免爱用眼泪表达情绪的师妹回家后哭成泪人,他不得不贡献出珍藏的灵茶,浇灌溯月花的根部。总算让它不至于将自己饿成一朵干花。
天气温暖,他披了件鸦青色缎面薄披风,站在花丛中,是与林琅截然不同的出尘脱俗。其实谷梁川的相貌算不上顶顶出众,但他那因修炼卜算之道而永远微阖的双眼,眉间一点朱砂痣,寂寥如湖中素月的气质,却让见到他的人皆忍不住赞叹。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谷梁川!”
啊,赞美他的人中肯定不包括易瑶丝。
只见红衣似火的女郎一迈箭步,就窜到谷梁川身边,拿起他私藏的冻顶乌龙一饮而尽。她豪放地拍了拍谷梁川的肩膀,似乎完全不担心一位剑修,尤其是她这样被誉为剑仙种子的修士,毫无收敛的力道是否会将清雅脱俗的年轻公子拍成内伤。
她吨吨吨将如蜜般金黄的茶汤喝完,一抹嘴,顺手在谷梁川的披风上擦了擦。“师妹的命灯,可有异动?”
“无。”
“那她下山这么久,敢情全在玩儿?”易瑶丝恨铁不成钢。
“无。”
“你咋知道?”
“……”
易瑶丝嘻笑着勾住他的脖子,用食指去蹭他眉心的朱砂痣。“好师兄,你就将师妹的命灯给我看看吧。”
“……”
她愈发放肆,索性跳到他背上,左摇右晃,将好好一尊如玉公子当成个秋千架似的戏耍。“师兄,师兄,”易瑶丝像时候那样拖长了调子,拉着他的手撒娇弄痴,“我就看一眼!”
谷梁川受过于活泼的师妹调.教多年,根本不把这点把戏看在眼里。他从前甚至怀疑过易瑶丝是猴子成精,直到真真切切算了她的命盘,才知这人竟是个千年难遇的剑仙命格。
可见世道混乱,猴子耍剑都能修成正果了。
易瑶丝见他不为所动,闷闷不乐地从他背上下来。将头枕在他肩上,沉默了一会儿,才:“……林琅性情内向温柔,如梦山外的世界复杂多变,她会吃亏。”
“不会。”谷梁川言简意赅。
“呵,”易瑶丝斜睨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她话完,才觉尴尬。谷梁川身为天玑门嫡传弟子之首,卜算术数一道堪称天才。只看师门上下待师妹如珠如宝,可林琅的命灯没放在公西真人那里,反而由他来保存,足以管中窥豹。
——他好像真的知道。
两人顿时陷入沉默。
“哪怕你只看一眼,也有半年的时间不能视物。”
身边坐着安静的易瑶丝,谷梁川感觉非常别扭。就仿佛溯月花看见他拎着牛肉块却不淌口水一样。
还是像只猴精比较适合她。
易瑶丝一时不能分辨这句话究竟是师兄惯常搪塞她的借口,还是确有其事。
命灯嘛,自然是不稀奇的。尤其天玑门以卜算驰名天下,几乎每位师长都会为心爱的弟子点一盏命灯。她也见过自己的命灯,巴掌大,青铜枝造型,摆在问心堂第三层架子上。
谷梁川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察觉到她狐疑的视线。为了转移猴精师妹的注意力,他将话题扯到了另一件迫在眉睫的事上。
“仙廷传令,命各大门派寻找羽令。”
“找就找呗,找了那么多年,还不是杳无音讯。”
“这次不同。”谷梁川难得叹息一声。
易瑶丝来了兴致,又扒拉着师兄不撒手。“我可记不得你上次叹气是什么时候了,”她跃跃欲试地,“莫非你知晓内情?”
“天玑门欲派你下山,寻找乾黎羽令。”
易瑶丝一下就僵住了,被谷梁川轻轻一推就倒在柔软的草地上。
“我不去啊……”她呆滞地回应,“和仙廷有关的准没好事。”
果然,历来动物的直觉都是最有效的。
谷梁川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在他眼眶下投出浓密的影。
“若有幸找到羽令,或许能救林琅一命。”
话音未落,红衣女郎立即从草地上一个鲤鱼挺,精神百倍地扬了扬拳头。“放心交给我吧!谁敢跟我抢,我用长春剑得他哭爹喊娘!”
易瑶丝不敢……其实她更想用剑拍一拍师兄的脑子,将其中深深埋藏的秘密全抖落出来。
*
既然乾黎羽令与师妹性命攸关,易瑶丝便不再耽搁,火速点行装,辰时未过,就离开了天玑门驻地启星洲。
“瑶丝……”神情落寞的青年独自站在情人坡上。他目不能视,却倔强地凝望着女郎消失的方向,“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多少人想抓住这遁去的一缕天机,可他们最后都魂飞魄散了。”
半晌,他微微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颗黑黢黢的石子,区区指头肚大,触手却意外的光滑细腻。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它表面的深色玄奥纹路,阳光下偶尔反折出淡淡红光。
谷梁川怜惜地摩挲它,叹道:“你剖心沥血,只想予她一点生机。可曾明白做得越多,错得越多?纵然倾尽所有为她点一盏心灯,也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
“人力终有尽时,唯独天道长存。”
面对空荡荡的如梦山,谷梁川近乎呢喃地出这么一句。
“顺应天命,于你们而言,就这么难吗?”
他眉间的胭脂记仿佛笼上一层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