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水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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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涪陵的街道,一如既往的热闹。

    人间仙城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此。不同于修仙门派大多选址在寂静幽森的山林,或者人迹罕至的雪原,更有甚者直接开辟一处秘境开宗授徒。五大仙城藏身人间,却又游离世外,是散修与亡命之徒的乐园。

    千年前,仙官们镇守仙城,那时涪陵的秩序还未像如今这般混乱。轻雲洞、桃花渡、回雁岭各有两位仙廷使者。若有修仙者在涪陵城中为非作歹,左使座下的功曹从事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掌管据是仙君亲自炼就的无溟锁。

    任你是凤初、琴心,或腾云境的修士,甚至晖阳真君,都不得不在这把无溟锁面前低下头来。

    无溟锁的赫赫威名,至今还在涪陵流传。只不过如今仙廷势弱,无溟锁仍是无溟锁,但失去了遮天境的它也仅是一把不会生锈的锁头。

    遮天境,相传为仙君的本命灵宝。无物不通,无物不晓。任何存在于世间的过去、未来,都逃不过它的灵光映射。修仙者们如此惧怕无溟锁,便是因为被它擒住的人,会在遮天境中留下影像,将他们的来历、背景、修为功法甚至弱点都披露得清清楚楚。仙君连开口不必,自有将们前来捉拿。

    可惜千年前那场混战,为了抵御域外天魔海的妖魔们,残存的六大门派炼化了仙君遗宝,也就是这枚遮天境。据它高达六丈六尺六分,经传中的忘川洗濯,宝光耀眼,就隐身在万寿宇澜宫的中心。

    “这么高的镜子,”林琅好奇地问摊主,“世上真有人能用吗?”

    “嘿,它身为仙君的本命灵宝,妙用无穷,哪能和凡俗女郎用来修面的水银镜相提并论。”摊主热情地向她介绍商品。桦木搭的简陋摊子上摆着几面造型奇异的法镜,还有四五把类似无溟锁的仿造之物。

    林琅捡起一面来玩,脑中却不期然地想起恩公,回忆他们初次相见的那个夜晚。恩公含着戏谑的声音:“在下徐镜心。既然名中有个镜字,就不必特意带面镜子了吧?”

    “镜心……”她不自觉将这个名字噙在嘴边,像含了一枚酸橄榄。

    “姑娘也知道徐公子?”摊主热情地回应了她,“万妙山庄此次下山除妖,排场倒是够大了,连宗家嫡脉也舍得派出来。”

    他啧啧道:“就是捉了好几月,连水妖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水妖?”

    “姑娘竟然不知?”摊主大为惊异,上下量她好几眼,目中渐露嫌色,声嘟囔几句乡巴佬。

    林琅取出一颗海明珠放在桦木搭的简陋摊子上。

    他立即眉开眼笑,右手一拂,将海明珠收入囊中,继续兴高采烈地为她讲解:“起这水妖啊,姑娘可算问对人了。我在涪陵待了好几年,啊,让我想想,正好是一年前,对!”

    一年前,松沛府突然出现一只专门夺掠童男童女的妖物。它生得黑漆漆的,爱在夜间行走,遇上抓捕它的修仙者们,若不敌便跳入澜江,很快就杳无踪迹。这妖物不爱修仙者们充满灵气的血肉,反而偏好凡人童子。因此倒是少有听闻仙门弟子或者散修被它抓去。

    只是松沛府十岁以下的童男童女,短短一年内便失踪了许多。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悲痛至极,不惜身家性命,也要点燃栖神香,告到仙廷,请求仙人们为他们报仇。千年前,仙廷的确身负缉拿妖物,维护人间清明的任务,可如今嘛……除了彤州还在他们的掌控之内,其余地方也确实鞭长莫及。

    虽然仙廷力有不逮,但也不能放任水妖祸害凡间的孩童啊,于是万妙山庄出头,应下这桩差事。

    “您瞧瞧,可还有啥要问的?”

    林琅摸了摸怀中当康柔软温暖的脊背,神情略有些恍惚。猪拱拱她的手,她才好似如梦初醒,“啊,有件事,想问你。”

    “我想请教下,为何徐公子不用戴面具呢?”

    “哈?”摊主面对她郑重的神情,一时拿不准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不怕被人抢走吗?”

    与摸不着头脑的摊主相反,林琅可是很认真地提出困惑已久的问题!未下山前,易师姐就谆谆教诲,让她千万保护好自己,又时不时发愁,感慨林琅不识美丑,若无玄云镜傍身,真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

    美的东西,固然令人欣赏,却也惹人觊觎啊。

    其实易瑶丝错了。林琅当然识得美啊,山上雪、云间月,四时朝露、鸟语蝉鸣,还有初见时那位身姿清朗的徐公子。她又不是木头人,怎会分辨不出呢?

    “他不怕被人抢走吗?”林琅向傻眼的摊主重复了一遍,“还是大家已经习惯了万妙山庄的弟子皆如此美丽,是我少见多怪。”

    “这,这……”

    林琅歪头看突然结巴的摊主,就听身后有人道:“你在谁。”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如雪。徐镜心今日穿的也十分清淡,白衫乌簪,怀中抱一柄通体漆黑的螭欢剑。

    “你,你,我我……”

    轮到林琅结巴了。她再怎么不谙世事,也晓得背后议论别人反而被正主听见,是件多么失礼的事。

    “被你抢走吗,”徐镜心从身侧走过,斜睨了她一眼,“凤初境的修士?”

    也不知怎的,被他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瞥,林琅却浑身一个哆嗦,仿佛数九寒冬饮下一杯冰水,从脖子根儿冷到肚脐眼。

    “没没没……”

    怀中的猪与她一起哆嗦。

    徐镜心不再睬她,抱剑穿过街巷。他今天看上去难得的轻松惬意,虽然孤身一人,嘴角却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林琅一时想不开,见他要走,连忙拽住那截如雪的长缎衣袖。

    “水水水……”她好容易捋直了舌头,却在白衣青年冷淡的目光中低下头去,声如蚊呐。“水妖难寻,你又有公务在身。我害你弄丢它的踪迹,该补偿你的。”

    她垂眸低头,脸颊却在悄悄发烫。什么傻话呢,自己一介凤初境的修士,他又是万妙山庄的高徒,能帮得上什么忙?只怕反倒给他添乱。

    ——养在深山二十年,蘧然离家闯荡的女郎就是这点不好,略微碰到挫折,就生出自卑的情绪来。面对心心念念的徐公子,竟连话也不清楚。

    她自黯然间,却见一只修长的手伸到眼前,指尖掐着一颗符纸叠的星星

    “已赔给我了。”

    徐镜心见她不再装成鹌鹑样儿,一脸惊喜地抬头,于是手腕一勾,又将那颗符纸星星收回袖中。

    他的神情依旧冷淡,好似挂着霜的琼枝。林琅却不再忐忑害怕了,想起被恩公带在身上的星星,一时间仿佛生了无限勇气,竟敢抓住他的袖子不放。

    “你也,你也带我去捉妖好不好?”

    怀中的猪神也似的抬头看他。两双同样泛着琥珀光的眼眸,饱含希冀地望向他。

    徐镜心陷入沉思。

    ——他刚才怎会觉得一只猪的眼睛好看?

    林琅见他沉默不语,连忙辩白道:“我可以帮上忙的!我会画符,还会……”她皱眉细思,想了许久仍想不出其他的长处,只好硬着头皮编了一个:“还会占星来着,不定可以帮忙找到水妖去向……”

    她的声音越来越,巴不得徐镜心听不到后边半段。

    奈何天不从人愿,听了此话,徐镜心倒是放松了眉头,漫不经心地对她:“好。”他突兀地伸手摸了摸当康的脑袋,随后没事人一样,抱剑消失在涪陵拥挤的人潮中。

    林琅原地蹦了两蹦,狠狠亲了亲猪的大耳朵,在它耳边轻声:“你会占星吗?”

    紧接着她面露难色,却很快重展笑颜,举起猪转圈。

    “没关系,我们现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