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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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新朝退到林琅身侧,欲言又止:“仙君……”

    “无碍,”林琅知道他担心四人走后,徐镜心又会发狂。若她这个转世仙君寸功未建就夭折,便白白枉费了仙廷多年辛苦。于是安抚地对他笑笑,托了托掌中仍然流光溢彩的尾羽,“别怕,他……对我造不成威胁的。”

    符新朝心下怅然,又望了望怒目瞪视、如堕魔障的司刑大人。大人若是神志清楚,绝不会对仙君出手。仙君大抵也是明白的。

    其他人扶着受伤的曾茂,身化遁光飞远,唯有符新朝,一步一步慢慢离开了这座残颓的宫殿。他走出一会儿,忍不住回头张望,那道巨大的羽形屏障仍如天堑般挡在两人之间。仙君亲口承认青年是司刑大人的转世,可为何,大人入魔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杀死仙君呢?

    四下无人,轻风拂过,枯叶在枝头颤颤。万寿宇澜宫在这场恶战中受损颇重,屋檐倾倒,红瓦碎片砸在她的脚边。这片残垣,曾经是魔种的家。

    他幼时惯常躲在宇澜宫的阴影处,趁人不备跳出来,扒住她的裙摆,仰着头冲她笑;后来长成一个清隽少年,却不得不着女装避于人前,这宇澜宫,也就成了他最后的乐园;及至朗朗青年,所有的爱憎更是都在这片红墙绿瓦中尽了。

    谁想到,这孩子恢复境界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毁了这里呢?

    林琅轻轻叹息,抬手撤去了玄云镜的伪装。柔顺乌发春泉般披散在肩头,双眸暗含忧愁,幽幽注视着冲她怒目而视的青年。

    徐镜心一双眼睛只余眼白,眼尾赤红,额头青筋暴涨,见到这副魔种魂牵梦萦的面容,更显激动。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一剑又一剑劈砍在墨蓝色的虚影上。林琅不知道千年前的魔种是用什么灌顶之法强行提高徐镜心的境界,但徐镜心前不久还是个琴心境的修士,想也知道不该如此疯狂地倾泻真气,瞧着都让人忍不住担忧他是否会力竭而亡。

    圣人之物非比寻常,这枚墨蓝色的尾羽被徐镜心劈了少有百次,竟然纹丝不动。

    “镜心,”林琅对这孩子不能无情,见此忍不住劝他,“别枉费力气。杏果就是我此世的应劫之物,既已吞下了它,便是九死无生。”

    “唯有命劫才能杀死天道之子,”她的眼神还是那样温柔,如一泓盈盈的秋光,却让躁动不安的“魔种”安静下来,“你既已成功,就不必亲自动手啦。”

    她那样怜惜地望着自己,仿佛徐镜心仍然是被她爱着的那个人。可恰恰相反,即便在混沌中忍受令人发狂的头痛,徐镜心却也能清晰地反驳自己:不是爱。

    这个被无数人敬仰爱戴,无数人匍匐在脚下的仙君,没有爱。

    她温柔的眼神、轻恬的笑容,甚至柔曼婀娜的身体,都能毫不犹豫地交付给随便哪一个人。仙君把这当成一份美丽的礼物,奖赏给那长长拖曳华美的裙摆边,最忠诚的一条狗。

    ——就是他。

    徐镜心哀嚎一声,魔种破碎的自尊与修为一起分毫不少地灌注给了他。与之相比,今生短短数十年的经历,就像狂风中一粒不起眼的沙尘,瞬间扬在了荒漠中。

    就连“镜心”这个名字,听起来都这么令人生厌!却又阴差阳错……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林琅,却见她朝自己走了两步,伸出手掌,按在了隔断两人之间的屏障上。

    “和早就知道将要历劫的我不同,如果没有藏环,你还是清高自许的徐镜心。”

    她有些伤感地,吐出一口气,慢慢靠在了墨蓝色的羽状虚影上,对徐镜心一剑一剑挥砍的动作视而不见。激荡的剑光.气势汹汹地撞在了虚影上,又迅速溃散成一道道流光。

    “姑且把你当成银瑄吧,”她低声道,“虽然很不公平,就像我并不想完全承担琅嬛的爱恨,但世上又何来公平可言。”

    “你有什么资格恨我呢?明明先背叛我的,是你啊。”

    徐镜心一怔。

    林琅背对着他,语气惆怅:“没有这部分的记忆吗?琅嬛是怎么死的……你和娑罗摩之间的交易,可能是他先诱惑了你?但不管怎样,你们交换了精血结契,魔种合二为一,实力大增。若非如此,琅嬛也不会那么轻易就重伤死去了……你苦心积虑的报复成功了。我理解她的心情,与其恨你害死她,不如琅嬛恨魔种摧毁了她的信念吧。”

    “明明只差一点点,她就能冲破命运的网。”林琅忽然想到自己也是在与娑罗摩同归于尽的前一刻被风仙羽令传送到这里,果然,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

    空气如死一般寂静。

    “我此时听闻,都司刑大人是因寻不着羽令心碎而亡,可换位思考,琅嬛死前的心痛绝望应该不会比你更少吧。”

    林琅低垂了眼眸,仅仅是讲述,都觉得心尖上闷闷的疼。“天道之子,其实没有做出选择的权力。只有与魔种萌发的爱情,是她由心而发,心甘情愿踏入的陷阱。也许这就是报应——”

    “琅嬛背叛天道,而你,背叛她。”

    墨蓝色的羽状结界突然溃散成星星点点的流光。林琅向后仰倒,倒进一个冷冰冰的坚硬胸膛。徐镜心如同一座石雕一样僵在原地。她转身,抚上他呆滞的脸庞,怜爱地:“不要紧,我知道这对你来很难接受,一时承担不起。”

    “毕竟是一千年前的事了,”林琅苦笑,“乍然想起,就仿佛听了一则幽怨凄切的故事,可谁想主人公竟然是自己。”

    “如果没有想起,林琅就还是林琅。天道之子若降生之时没有被黄泉强行驯服,那这也是她的人生吧。拜一个好师傅,同门姐妹亲切友爱,自身天资过人,不为命劫所扰,无忧无虑地长到下山的年纪,飞蛾扑火般爱上一个清冷自持的青年——”

    话音戛然而止,林琅诧异抬头,随后略感好笑地擦去了徐镜心脸上的泪痕。他的喉头轻轻一动,她倚在青年的胸膛里,放松地话,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刚才还喊喊杀的男人会对她怎么样。

    而他也的确僵硬得像一块笨木头。

    “我还得感谢黄泉将我放出忘川,”林琅声嘟囔,不满地戳了戳青年硬邦邦的胸肌,“天知道娑罗摩这个坏子有没有也和他达成交易。毕竟琅嬛的死,可是差一点把黄泉的胆子骇破了。宣誓对抗命运的伙伴先一步倒在前行的路上,还是被她的情人背叛而死。”

    “听起来像个笑话。”她了个哈欠,懒散地靠在前世情人的胸前,感受背后的触感一点点灼热起来。“镜心,我不怪你。你和我一样,都只被动地承受魔种和琅嬛的纠葛。我也不恨银瑄,该恨他的不是我,你的名字也许就是他最后的执念。这点执念足以让我心软。可是有一点我们不能否认……”

    “你我都需要付出代价,琅嬛用死来偿,你呢?只用一句爱情吗。”

    幽幽的光芒自她掌中大涨!天空一瞬间云雾变幻,金色的河流从天上淌到人间,白日煊煊,却有数不清的虚幻的灵如星辰般从云海间探出头来,嘻嘻笑着带来一些无法理解的神谕。

    “这不够。”

    几乎在话音刚落的瞬间,林琅将手心里紧紧攥着的闪耀的尾羽,拍进了猝不及防的青年腰间!

    而他愕然的脸上,眼角还残存一缕薄红,那是她为他擦泪时玩闹般故意下手揉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