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诅咒

A+A-

    偌大的宫殿萦绕着檀香,是沈清秋身上常年带有的气味。

    身穿胡服的男人踩着光洁的大理石走到沈清秋面前,他单手覆于肩前,弯腰行礼:“拮力可那向您问好。”

    拮力可那生得高大威武,有着草原部落人的雄健。

    沈清秋抄佛经的动作没有停,“来这何事?”

    “您知道的,自上次我们的人伏击了谢钰,如今整个京城的进出都被严加管辖,我们需要您的帮助,然后将得到的消息传到可汗手里。”

    “本宫一无权,二无势。”沈清秋更换新的宣纸,继续提笔写字,“你找错人了。”

    “阿依扎多,你这是什么意思?!”拮力可那的声音陡然提高,“你别忘了,你跟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急什么?本宫只是你找错人了,又没不帮你。”沈清秋淡然自若道:“本宫给你指条明路,要想顺利回到尤厥,你们只需要拿捏住一个人就可以。”

    拮力可那问:“谁?!”

    “朴陵坊里有位女子,名唤九,乃谢钰的心上人。”沈清秋的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你们把她带在身边,谢钰不敢把你们怎么样,不过,切记,抓到人之后,无论怎样都不能让她开口话。”

    太师谢钰的名讳如雷贯耳,那样的角色可不像是会儿女情长的人,拮力可那对沈清秋的话有些怀疑:“当真?你没骗我?”

    “路,本宫已经给你指明,要不要走,就看你自己了。”沈清秋抄完一遍佛经,放下手中的毛笔,复而抬头望着面前身穿胡服的男人。

    这样清清冷冷又佛性的人,勾唇浅笑的那一刹那,让人不由得信服她的话。

    “可是朴陵坊内高手如云,想带走一个人并不容易。”拮力可那皱眉。

    “接下来几天,她会频繁出府,你们有的是机会。”

    这话过于信誓旦旦,拮力可那对此持有怀疑。

    沈清秋道:“这后宫中可不止我一个人想对她下手。”

    后宫里的弯弯绕绕,拮力可那听得头疼,既然沈清秋这么了,他就信她一次。

    “那你这次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尤厥?”

    先帝已经死了,沈清秋要做的事也早就完成,留在这的后宫中只会虚度年华。

    沈清秋坐得笔直,举止带着优雅,“尤厥不是本宫的家。”

    她这是不算回去了。

    “行。”拮力可那也不强求,临走前他提醒道:“我听你把螣镯送出去了?你最近心点,有人在暗中调查有关螣镯的事。”

    沈清秋抿唇浅笑,目送他离开。

    这天越来越冷了,外面隐隐飘起了雪花,夹杂着呼呼而至的寒风,衬得她这座枉凝宫越发凄清。

    半晌,沈清秋嘴里溢出笑声,快了,她的使命快要完成了。

    *

    九刚回到朴陵坊,谢钰就带着大夫来了。她懵逼的坐在圈椅上,任由大夫替她诊脉。

    过了会,大夫对谢钰道:“脉象平和,并无大碍。”

    “退下吧。”

    等屋内的人都走了,九问:“哥哥,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让大夫给我诊脉?”

    谢钰拿出那两只镯子放在九面前,九看到这手镯,立马想到陆徵今天对她的话,她的脸咻地变红。

    谢钰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手指微动,“你都知道了?”

    九低着头,露出红透的耳朵尖,手无措的捏着裙边,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嗯……”

    谢钰握拳轻咳,他怕出来姑娘会羞得钻到地底,于是略去男女部分,挑了后半截:“此镯名为螣镯,若女子久佩,会不孕。”

    蓦然间,九的脸色煞白。

    她经历过追杀,绑架,但这些至少是明面上的,若谨慎些,还能防着一二。

    可……

    像这种背地里的手段却让人毛骨悚然。

    再则,她跟沈清秋也才第一次见面,无冤无仇,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钰知道她害怕,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他的眼里划过一道寒芒,嗓音温润,带着安抚:“别怕,我会好好处理。”

    *

    翌日,谢钰上完早朝,亲自去了趟枉凝宫。

    与太后谢衿的凤栖宫不同,这里本就萧索凄清,一到冬天更是没有人烟气,死寂得像座废弃的冷宫。

    庭院里只有寥寥几个太监,正拿着扫帚清理昨晚下的雪。

    宫人通禀完,谢钰走进正殿,殿内萦绕着檀香,是寺庙里惯有的那种佛香。

    沈清秋拨动手中的佛串,问道:“不知太师来本宫这所为何事?”

    “太妃可还记得这个?”

    谢钰拿出螣镯,直接开门见山。

    昨晚经过拮力可那的提醒,沈清秋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是早是晚于她而言无关紧要。

    “记得。”她大大方方的承认,“是本宫送给那位姑娘的赔礼。”

    “这镯子有何用处,太妃戴了十几年,心里应该一清二楚。”

    沈清秋没有否认。

    “九与你无冤无仇,你把螣镯送给她有何目的?”

    沈清秋没有直接回答,“谢钰,你堂堂武朝太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连一个姑娘都搞不定,传出去多可笑?”

    “更何况,男欢女爱实乃人之常情,我把镯子送给她,也是在帮你,要不然她可就便宜给其他男人。”

    最后一句话带着丝丝奇怪的意味,好似沈清秋心里已经知道一些事,但就是不把它挑明。

    谢钰:“我不需要用这种手段,你也无需找冠冕堂皇的借口。”

    “是吗?”沈清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把螣镯推到谢钰面前,“太师,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用得上它。”

    她松开镯子,收回手,目光穿过窗户,落到外面扫雪的宫人身上。

    这天可真冷啊,那些人都在一个劲的哈气取暖。

    沈清秋:“那位姑娘确实与本宫无冤无仇,不过……谁让她是林家人呢。”

    她缓缓收回视线,重新落到谢钰身上,那双自始至终都平静的眼眸迸发出森森寒意,素来以佛性著称的皇太妃,还是第一次流露出这种瘆人的神情。

    她阴森森,冷嗖嗖的:“林家人,都该不得好死。”

    谢钰咻地皱眉,还想问一些事,谁知沈清秋忽然跌坐到地上,嘴角溢出殷红的鲜血。

    她的脸上带着解脱,“林家对不起我们沈家,他们死透了才好……”

    一直候在殿外的舒巧,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动静,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进殿一瞧,就看到沈清秋吐血死在谢钰面前。

    “太妃娘娘!”

    *

    谢钰从枉凝宫出来,眉头一直微蹙,沈清秋突然死亡,而他又是唯一与她相处的人,身上总得背负嫌疑。

    他暂且不能离宫,同时还要派人去查林家和沈家的恩怨。

    后宫到处都有谢衿的眼线,她得知沈清秋死亡的消息后并不意外,涂着豆蔻的手指轻轻捻着鲜嫩的花瓣。

    自言自语的感慨着:“哀家入宫的这些年以来,后宫的姐妹们一个个都离哀家远去,如今呐,这寂寞的宫廷里,再也没有人能陪哀家走下去。”

    先帝的妃嫔里,除了谢衿和沈清秋,其他人都殉葬了。

    怀念完刚逝去的沈清秋,谢衿又恢复以往浓艳绚丽的神情,她用轻缓的语气对身旁的宫婢:“去请太师来本宫这坐,就……”

    谢衿蓦地一笑,脸颊旁陈旧的伤疤也跟着牵动,“就本宫可以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事。”

    沈家和林家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物是人非,时隔几十年,一时半会想要调查清楚,那是很难的。

    谢钰踏进凤栖宫,谢衿亲自执起紫砂壶给他倒了杯热茶。

    杯中氤氲着腾腾雾气,清甜的芳香直冲鼻翼,谢衿放下紫砂壶,微微整理略皱的袖摆,不经意间露出腕上的凤血镯,随即便被宽大的袖子盖住。

    “几十年前,沈、林两家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世家,两家素来交好,在朝堂上更是风头大盛,有威胁武朝统治的趋势,高祖对此甚是忌讳,担心他们功高震主,也决心要挫挫两家的锐气。”

    “林家得知高祖的心思,为维护家族荣耀,佑根基不倒,不仅与沈家撕破脸,还栽赃陷害他们通敌卖国。”

    “高祖得此机会,便将沈家数万人口尽数斩杀,以此警示震慑各大世家。”

    “而沈清秋,则是沈家现在唯一的遗孤。”谢衿端起茶盏,喝了杯暖胃的热茶,“她身负血海深仇,入宫第十二年,终于将剩余的林家人尽数杀害。”

    其实当年沈家灭亡后,林家还没来得及独享荣耀,就逐渐走向没落,大家族的子嗣们开始陆陆续续出事。

    有的死于仇杀,有的死于治洪,有的死于剿匪,甚至有的死于……一句无心的话。

    明白其中缘由的人都心照不宣,林家这是做了亏心事,被沈家冤魂缠上,受了诅咒,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谢钰看了她一眼,“你怎会如此清楚?”

    “哦,这个呀。”谢衿身穿大红庄重的宫袍,却做出俏皮的举动,她耸耸肩,表情很无辜道:“沈清秋昨晚告诉我的。”

    “她还,林家受到他们沈家的诅咒,每个人都活不长呢。”

    谢钰屈指轻扣桌面,一时间没有话,而是在脑海里梳理一切。

    半晌,他骤然捏紧茶杯,眼神如鹰隼,紧锁谢衿,“我是该你们姐妹情深,还是该你们做了不可告人的交易?”

    “噗嗤。”

    谢衿忽然笑出声,她捻着兰花指轻掩嘴角,举止既纯又媚。

    “阿兄,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