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会送你回家的
这一觉, 秀秀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醒来的时候,她姿势端正地平躺在床上,很明显是被人纠正过睡姿。
而屋子里早已经没有了谢奚奴的身影。
洗漱完往廊道走去, 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他。
难道是把她抛下了吗?
秀秀有些茫然, 直到下了楼梯, 忙活的二看到她才道:“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秀秀错愕地走了过去:“你们有见过昨日和我一起的公子吗?”
二掸了掸毛巾甩到肩上, 笑道:“公子出门办点事, 特地吩咐了姑娘的早餐,正好要给您送上去。”
秀秀这才发现桌上的一碗清粥和两碟菜, 她舀了一勺,有些烫,确实是刚出炉的。
粥里大抵加了些砂糖, 在嘴里微微化开一抹甜意。
咽下甜粥,秀秀拦住正要离开的二问道:“那位公子可有什么时候回来?”
二摇了摇头:“不曾。”
心里记挂着事, 喉间的粥就像卡了跟鱼刺似的。秀秀喝了几口便没有了胃口,干脆搬了根板凳在客栈门口当门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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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一夜的雨, 到凌才将将停歇, 树林里弥漫着一股湿泥土的清新味。
谢奚奴扶着树干,单手抱剑立于粗枝尖端, 冷冷地看着远处还在不停搜查丛林的几名剑侍。
“还没搜查到?”季葵的声音越过隐蔽的草丛,幽幽传来。
“已经派人前往即墨镇搜查。”剑侍羞愧低头道。
季葵点了点头:“但这里也不可松懈, 去西前方再搜查一下。”
“是!”
谢奚奴特地隐去了自己的气息, 季葵走在树底下竟然一路都没有发现。
直到剑侍都往四处散去, 只余下他一人时,谢奚奴才随手掰了一根细枝朝他掷去。
“谁?!”猛得被砸了一下,季葵立刻转身呵道。
但周遭哪里有人, 他低头看去,地上是半截断枝,这切面像是人力掰断的。
他愣了一下,蓦地抬头看去。
已到巳时,阳光有些耀眼,错过斑驳的枝叶洒在眼里,季葵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从半敞的指缝中看到了谢奚奴抱剑时冷冰冰的表情。
“谢奚奴!”他不由大骇,“你居然敢自己送上门来!”
谢奚奴嘲讽地勾了勾唇:“季宗主,我过,你这条命我会拿走。”
“你敢?!”
他有什么不敢?
趁着季葵调动剑意的瞬间,万古流寒光一闪,谢奚奴纵身跃下,剑锋偏冷,已经直指季葵命门。
这个速度!
眼看剑锋嗜血,季葵根本来不及抵挡,只能凭借本能往旁边躲去,也是这个时候,谢奚奴眸光一暗,瞬间抬手将剑刺入他的琵琶骨,并一脚踩在他的背上。
“谢奚奴!”万万没想到这才是谢奚奴真实的实力,季葵眼中充血地扭头看去,却只看到衣袂晃动。
谢奚奴一脚碾在他的背上,半分力道都没省,直踩得他肝肠寸断。
那群废物,关键时刻也不知道都跑哪里去了!季葵咽下喉间的血沫,恶狠狠道:
“你这个孽畜,早该在二十年前就该死的!”
二十年前?
谢奚奴拔剑狠狠插在季葵挣扎的掌心上,听着他吃痛的低呼声,勾起了一抹嗜血的笑意:“那你便为二十年前的事,以死赎罪吧。”
话音落下,谢奚奴手起剑落,没有给季葵半点反抗的时间,长剑已经从脖颈刺过他的喉间,溅了满地的血。
鲜血漫过草地,谢奚奴闭了闭眼,收回了万古流。
二十年前吗?他看着碧空,想到了可怜的女人就那么死在了废墟里,她至死都瞪大着干净的双眸,直到被挖出心脏的那一刻她都不敢相信,她爱的人和她信任的人会做这样的事吧。
天生魔修的心头血可让人的修为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只为了这样的理由,她死了,她的心脏也被瓜分了。
值得吗?
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同上一辈子那样,至死他都不曾为了自己做过的恶事而忏悔。
值得吗?这个问题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答案。
他割下季葵的头颅丢回了季家,听着季府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后才满意地离去。
谢奚奴没有立刻回客栈,他的身上还有铁锈般的血腥味。他一路沿着即墨的海岸走回了镇,又在街头里巷漫无目的地游逛着,像个寻不到渡头的孤魂。
他见着夕阳薄暮,华灯初上。
见着烟火气从家家户户弥散,又见着夜市的繁荣渐渐吆喝起来。
“糖人多少钱?”他站定在一家糖人铺边。
排队的都是孩童,或是带着孩童的夫妻,他在这里倒显得格格不入。
“三文一个,都有现成的。”摊贩头也不抬道,“稻草上插的都是,自己选。”
谢奚奴扫了一圈:“有没有黄鸡?”
从没听到过这种要求,摊贩抽了抽嘴角道:“没有,现做再加一文。”
谢奚奴伸手掏钱,手拂进衣襟,又顿了顿:“算了。”
街头的长竿上挂了一串花色的灯笼,灯笼上已经落了灰,看起来不艳,反而有些灰败,在夜风中晃得极为落寞。
谢奚奴呆愣地盯了一会儿糖人,转身便要离去。
“老板,来两串黄鸡,做可爱一点。”身后是女子糯糯柔柔的声线。
谢奚奴一愣,错愕地转身,便看到了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她的眼里含着华灯下最美的光影,整个人便像融入这片流光溢彩的夜色之中。
“你吓死我了。”她,“我等了一天你都没回来,还以为你跑路了。”
想了想,她似乎觉得“跑路”这个词汇不太好,又纠正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谢奚奴张了张嘴,觉得喉间有些沙哑,清了下嗓子才道:“我去办点事。”
“那事情办完了吗?”她问。
谢奚奴看着她:“你不问我是什么事情吗?”
“你想吗?”
“不想。”
秀秀笑了起来:“那便对了,你都不想,我问你做什么。”
她又看向卖糖人的摊贩:“大叔,一定要可爱一点!”
“好咧!”摊贩手脚麻利地开始描画糖稀,很快两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黄鸡便出炉了。
秀秀付了钱,递了一只给谢奚奴:“请你。”
谢奚奴错愕地接过便听她嚼着糖人含糊不清地道:“下次你没钱告诉我,我现在有的是钱。”
是以为他没钱买糖人吗?谢奚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吃啊。”她催促道。
糖人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忘了,上辈子他从血污中捡到后只吃出了满嘴的腥味。
他轻轻咬了一口。
“甜吗?”秀秀速度很快,一只糖人早被消灭干净,现下正握着竹签眼巴巴地盯着他。
“甜。”
糖稀在嘴中化开,填满整个口腔。
真的,好甜。
“夜市里好吃的很多,我们都试试吧。”见他喜欢,秀秀也跟着开心,她已经很久没有与阿奴好好逛过街了,上一次还是他九岁的时候。
秀秀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想到了便一定要做,她牵住谢奚奴的袖子一路从街头吃到了街尾。
“这是酒酿圆子,酸酸甜甜的,你尝尝。”
“这是麻薯,甜甜糯糯的,你尝尝。”
“这是糍耙,也是甜的,你尝尝。”
“龙须酥可好吃了,甜甜的,你尝尝。”
“……”
她像是要弥补谢奚奴二十年来少摄入的糖份,非要在这一天补偿回来。
直到整个夜市的甜品都被吃得差不多了,秀秀这才消停下来,从酒坊拎了两坛花雕。
“你要喝酒?”
秀秀笑道:“刚刚老板了,大青山上马上会放烟花,咱俩赶紧过去,找个视野好的地方。”
大青山就在集市后山,他们过去的时候,山顶已经坐满了人。
没想到在古代也有这么多看热闹的!失策了!
绕了一大圈都没发现有落脚地的秀秀有些绝望。
忽然她腰上一紧。
秀秀错愕抬头,看到被月光染了半边脸的谢奚奴,正微微垂着眼睫,他笑了一下:“不是要看烟花吗?”
话音刚落,秀秀脚下蓦然一松,竟是被他揽着腰凌空而且,瞬间飞到了一棵桂花树上。
树长在崖边,悬崖下是惊涛骇浪拍着岩石。
秀秀吓得一把挽住谢奚奴的手,坐在枝干上瑟瑟发抖。
“看烟花而已,不用玩命吧!”
谢奚奴笑了一下,将她的头微微向上抬了一下:“看天,不要看地。”
就在秀秀抬眸的瞬间,即墨的第一朵烟花便灿烂地绽放在天际。
她和老君出老家后便长期定居在A城,A城是大都市,城里禁止烟花爆竹,秀秀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炫舞的夜空景象了。
秀秀下意识地想去看谢奚奴,却发现他一直静静地盯着她,直到她垂眸看他,他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他这般淡定,反而秀秀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就算谢奚奴现在多好看!那也是她养大的团子啊!罪过!
秀秀连忙拍了拍脸,讷讷道:“喝酒吗?”
想起秀秀当初的酒品,谢奚奴不由问道:“你确定?”
“当然啊!”秀秀顺着便开了花雕的封口,递了一坛给谢奚奴。
事实证明,秀秀的酒品,即便换了一具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不过毕竟在高空,下面也没有防护栏,即便是喝醉的秀秀,还是非常惜命地挽着谢奚奴的手,半靠在他肩上,嘤嘤哭泣。
天上的烟花已经过了好几轮,谢奚奴抿了一口酒,问道:“你哭什么?”
秀秀头晕晕沉沉地,讲话也有些大舌头,但谢奚奴还是听到了。
她:“我想回家。”
花雕还是有些烈的,谢奚奴饮下最后一口,低头看向她醉红的脸颊,道:“我会送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