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室外, 高晓推开一点门缝。

    偌大的房间两面墙壁都是镜子，光滑的木质地板，空间十分宽阔, 此时里面只有一个人。

    姜诗看到一个挽着丸子头的背影, 正面对着没有镜子的那一面墙，背对着门, 肩膀一耸一耸。

    地板处散落着一些塑料包装袋，看起来像是曲奇饼干一类的包装, 旁边还有粉色的草莓牛奶盒。

    高晓拉开门走进去, 姜诗跟在她身后。那个背影听到声音拎起手边的牛奶盒往后面扔, 脾气极大：“了让我静静, 不要进来！”

    牛奶盒砸在地上，盒子变形, 里面的粉色液体爆开，撒地地板上到处都是，甜甜的味道在空气里散开。

    高晓有经验, 关键时候挡住姜诗，没让她身上溅到牛奶, 倒是自己黑色的长裤上沾上了点点奶渍。

    高晓严厉出声, “杜春雨, 老师都被你气跑了, 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就你这脾气, 我看再过十年也别想出道！”

    杜春雨听出是老板的声音, 立刻转过身, “高姐，你怎么来了？”

    她很快注意到高晓身后的姜诗，以为又是高晓新请来的形体老师或者舞蹈老师, 看了一眼没在意，爬起来跑到高晓面前，“是不是她们又告我状了？”

    高晓给姜诗递眼神，姜诗会意，上下量杜春雨。

    难怪高晓如此中意这个莽莽撞撞的新人，杜春雨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她也算见过很多美人，这本书里好看的女主、陆、顾霆洛，上辈子见过的无数明星、与家里有来往的优雅贵妇、千金，她可以自己看美人的眼光十分高。

    即便如此，第一次见到杜春雨也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线条舒朗柔和的脸型，五官大气端庄，眼神清澈，又有、胸、有、臀，是气质介于清纯和性、感之间的大美人。

    前提是她不开口话，一开口浓重的乡土口音让这份美大折扣，十分具有攻击性的美貌好像忽然转了个弯儿，变成村口性格豪放的村花。

    杜春雨对于别人的目光十分敏感，察觉到姜诗在看她，也回看过去，眉梢向里呈倒八字，语气凶狠：“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姜诗弯起眼睛，微微抿唇，“美女见过不少，只是很少见到你这样漂亮过头的大美女。”

    杜春雨一哽，来这里这么多天，除了高晓话能听，这是第一次有人不带任何偏见赞美她的美貌。

    瞬间凶不起来，愣愣低下头，绞起手指，“就算夸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高晓一看不愧是姜诗，一句话就让性格火爆的新人低了头，她给两人做了介绍就回了办公室处理日常工作。

    需要姜诗做的事情，下来之前两人已经谈妥。

    杜春雨蹲在地上收拾自己刚刚扔的牛奶，奶渍喷地到处都是。带糖的东西干了就会变得黏黏腻腻，必须尽快处理干净。

    姜诗盘腿坐在一旁看她手脚麻利的用纸巾将奶液擦干净，又出去找了湿毛巾反复擦刚才那块地方，顺道收拾了自己扔得到处都是的甜食包装纸。

    做完这些，杜春雨默默坐到姜诗一米远的位置，与她并排而坐。

    时不时偏头看姜诗一眼，本来想等对方先话，姜诗却不愿先开口，磨蹭了一会儿，杜春雨扭搭扭搭的问：“你是来教我的老师？”

    姜诗摇头，“不是，我就是来跟你话。”

    杜春雨双膝并拢曲起，两手抱着膝盖，望着自己的脚趾，“这里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话总是夹枪带棍，我不喜欢话。”

    她口音有些重，低声喃喃两句，怕姜诗笑话她，又抬头偷偷去瞄姜诗的表情。

    姜诗脸上没什么异样，也听到了她的话，“你从哪里来的呀？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杜春雨观察了姜诗好一会儿，以为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别人都是话里有话阴阳怪气，她是直接怼脸输出，好在语气正常，她也就生不起气来，“钟城，我从钟城的一个山村出来的。我们那里太穷了，我出来找工作。”

    “然后就被高晓姐签下了？”

    杜春雨摇头，“我找了好多地方，想去的地方嫌弃我没学历，又没有工作经验，没有人愿意收我，愿意收我的地方又都……都是一些不太好的地方，我不想去。我找了好久工作，中间差点被人骗去发、廊当妹，后来总算找到一家餐厅愿意收我当服务员。”

    “那不是挺好？”

    “嗯，我一开始也那样觉得。直到有一天下班前，我换衣服时，老板偷摸进更衣室被我到住院……”

    “……你也挺不容易。”

    姜诗的反应一直很平淡，杜春雨反倒觉得舒服，绞着手指继续：“那家人要告我，我身上一点钱都没有，走投无路的时候遇见了高姐。她帮我把那家人搞定了，条件是我跟她的公司签约。”

    “所以你并不是自己愿意做这份工作？”

    “倒也……不是，其实我挺向往明星光鲜亮丽的生活。如果能有一份正经职业，也就不必再去受那些委屈了。原本我以为是这样的。”杜春雨声音低下去。

    “这里有哪里不合你心意吗？”

    “虽然我又穷又土，可我从没有做过不光彩的事。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声，总是暗地里些不中听的话。一开始教我的东西还正常，后来尽……尽教我一些……我是没上过几天学，不懂这些高贵都市人的生活，以为她们教我的东西都是高姐让学的。后来去茶水间听到她们几个偷偷我、骚，还笑话我那种动作也学，我就是出去……出去……”杜春雨不下去，脸埋进手臂。

    她性子大大咧咧，但平时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容易卸下心防，最近接连被几个老师搞到心态崩溃，碰到态度温和的姜诗，一个没忍住就倒出不少心里话。

    姜诗手撑着地板，挪了两下，挨到她身旁，伸手揽住她，“不想就不要了，没事的。”

    杜春雨抹了眼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身边这个人就像太阳一样，散发着好闻又温暖的味道，话还温柔。忍不住靠在她肩膀上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苦，最后直接抱着她哇哇大哭起来。

    她哭得十分畅快，又一直在话，声音近在耳边，嗡嗡的。姜诗听不懂她在什么，只能拍着她的背无声安抚。

    “长得漂亮——又不——不是我的错，她们就——就——是嫉——妒我！”

    哭到最后，杜春雨用这样一句话总结。

    “嗯，你的对。”姜诗肯定的。

    大哭一顿，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杜春雨好受许多，低下头又觉得不好意思，“我这么任性，让高姐很头疼吧？如果她们都像你这样，我……我也会好好配合的。”

    姜诗看着杜春雨，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心里冒出一些奇奇怪怪又不成型的想法，忍不住轻声问道:“春雨，你自己真的想走娱乐圈这条路吗？”

    杜春雨擦干眼泪，目光坚定，“嗯，我想。”

    “为什么？”

    “我想挣钱，我要很多很多钱，多到不再因为钱而被人羞、辱。”

    姜诗颔首，“如果你的愿望就是出道挣钱的话，倒不是很难。只是等你有了钱或许又会发现，这世间有很多哪怕有钱也无法解决的事。”

    两句话杜春雨只听到了前面一句，自动过滤掉不想听的那句，“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出道赚钱？高姐一直我这样子再过十年都没办法出道。”

    她点头，“只要你好好学习，提升自己，肯定没问题。”

    杜春雨低下头有些为难，“可是我不喜欢外面那些老师。”

    姜诗拍拍她肩膀，“那些老师有问题，但你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有些糟糕。你必须自己试着思考该怎么去扭转别人对你的负面印象。如果你想做明星，以后还会遇到很多类似或者更恶劣的情况。总不能每次遇见这样的事就闹脾气自己一个人闷着吧？那不得把自己憋出病来？”

    哄陆哄多了，她感觉自己面对一样钻牛角尖的人，越来越得心应手。

    杜春雨垂头想了一会儿，点头，“我知道了。”

    和杜春雨谈完，姜诗去找高晓，把情况了。

    高晓坐在皮质转椅上，很是惊讶，“我一直都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那些老师走的时候只杜春雨倔强难驯，不听教导。来来回回好几个老师都这样，我一直以为她在使性子。”

    “就是这么使性子你也没想过放弃她？”

    高晓笑起来，“我初初遇见她时，她正遇到些麻烦。她那么漂亮，却也因为这份美貌，受尽屈、辱。但我听她把意图对她不轨的老男人到住院时忍不住笑了，真的是又辣又美。本来一开始我觉得她和我年轻时有些像，后来倒觉得不像了，她比我可厉害多了。”

    “于是你算单推她？”

    “目前公司刚刚运营起来，除了她再没有遇见有意思的人，暂时就先这样咯。过几天准备送她去乐城录个选秀节目，但她一直闹脾气，还没跟她。”

    “赶快跟她吧。她担忧自己十年都出不了道，忧虑得头都快秃了。”

    “唉，我本想在送她去录节目之前让人好好教导教导，至少把普通话给别过来。我的要求不高，只要在节目里挺过第一轮，给观众留个印象就行。”

    ……姜诗原本想宽慰她一下，听到这个要求，还真……不太高。

    第一单推人居然这么消极，她想客套营业两句，一时都找不到好的切入角度。

    解决了杜春雨的情绪，高晓心情放松下来，“今天真的要谢谢你，下次单独请你吃饭。”

    “不必这么客气啦，我也没做什么。”

    高晓摇头，“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看出她神色里有几分疲惫，姜诗忍不住问道：“公司运转不顺利吗？还是遇见了什么事儿？”

    脸上笑容淡去，高晓眉眼间有几分无奈，“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宋礼自从知道子恒是他唯一的血脉，就一直想把子恒接回宋家。这段时间一直跟我闹，公司里又一堆事情，两头忙可能有些累。”

    姜诗也无奈，这事儿她只能听高晓抱怨，无法插手。只得安慰她，要她多休息。

    走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她回头看向高晓，慢吞吞的：“你要是有帮手，或许可以让人去查一下那些老师。”

    高晓神色一动，“你怀疑那些人有问题？”

    “也不一定啦，我就是随便想想。”姜诗不敢确定，只是上辈子的经验之谈。

    有钱人之间的争斗并不是大家所想像的那样高大上，有时候尽是些腌臜手段，特别是争夺子嗣和遗产时，境况会异常惨烈。

    她觉得杜春雨的运气未免太差，按理来一般称得上老师的人，涵养和气度不至于如此低下。

    偶尔遇到一个没素质的正常，连续遇到一窝，就很有些反常了。

    高晓将这件事记在心里，神色郑重两分，“我会派人去查。”

    亲自将姜诗送出门外，看着坐上电梯，才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转头给自己的弟弟电话。

    -

    姜诗从高晓公司出来，给陆发消息。马上准备去看他，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顺道带过去。

    陆什么都不想要，要她直接过去。

    纵使他这么，路过一家蛋糕连锁店时，她还是进去买了一盒形状漂亮的蛋糕，其中有几块是陆喜欢的草莓蛋糕。

    到了公寓，她将蛋糕盒子递给等在门口的陆，弯腰脱鞋。

    陆原本抱着蛋糕乖巧站在一旁，她弯腰时荡起一阵风。

    他抽抽鼻子凑近她轻嗅，神色奇怪，眼眸深处一抹寒光若隐若现，“你去见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