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算太熟
见鬼了吧。
宁织望着坏笑的江忏,脑海里隆隆地回响着这几个字。
在他忍不住要夺门而出的前一秒,江启平开口了:“你们认识?”
“啊,嗯,” 宁织回过神,强行镇定下来,“见过几面,不算太熟。”
江忏似笑非笑地拆台:“不熟吗?我觉得挺熟的。”
如果把这场意外相遇比作一款游戏,那江忏正是玩得最沉迷、最不能自拔的时候,宁织越紧张他越开心,逮着人聊天,语气暧昧地问宁织吃过早餐没有,要不要来碗汤圆。
宁织的脸皮不算薄,办展的时候被赞助商和投资人斥骂,眉毛都不动一下,结果今天败在江忏手里,被几句随意的闲聊弄得面红耳赤。
江启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个辈,他还记得刚才江忏跟自己交涉公司事务的冷淡模样,前后不过几分钟,就变得这么生气勃勃,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对不敢相信。
“宁先生,咱们到书房吧。” 江启平拍了拍宁织的肩膀,吩咐厨房泡壶铁观音。
宁织不再看江忏,温和而诚恳地笑了一下:“江先生,您叫我宁织就好了。”
他们上楼之后,江忏继续吃早餐,喝完甜汤,他把碗筷端进厨房,央求洪阿姨切了盘水果。
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不疾不徐的谈话声,江忏毫无诚意地敲了两下。
他进去的时候,江启平正在感叹人生奇妙,宁冉章不善言辞,像个闷葫芦,倒生了个伶牙俐齿的儿子。
宁织笑着,眉眼弯弯,很乖巧的模样。看到江忏,他不笑了,抿唇坐直了身体。
“吃点水果。”
江忏觉得他的样子特别可爱,想欺负,放下东西也不走,赖在对面的沙发上。
宁织投来犀利的眼神,全身的每个细胞似乎都在警告江忏:不要胡来。
“聊什么呢?” 江忏翘着二郎腿,捡了个冬枣扔进嘴里,咔擦咔擦地咀嚼。
江启平皱着眉头,冷冷地瞪着江忏:“脚放下来,像什么样子。”
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是什么性格,江启平还是清楚的,江忏虽然在事上胡闹,但教养一向良好,像今天这样无礼地闯进书房,扰他和客人的谈话,十分反常。
反常中还透着一丝诡异。
江启平端起青瓷盏,耷拉着眼皮品茶,对面的年轻以为他看不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开始给江忏使眼色,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
有意思。江启平哼笑一声:“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情骂俏呢?”
宁织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都不流了。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但是脸一定很红,因为耳朵已经烫得快要融化了。
“你单身久了,看谁都像情骂俏。” 江忏吐出枣核,淡定回击。
江启平饮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戏谑的表情如潮水般散去,眼角的纹路加深了,显出一股富有魅力的沧桑感。
“你给我出去。” 他沉沉地。
江忏起身,凑到宁织耳边:“待会……”
“你快走吧!” 宁织急死了,差点伸手推他。
江忏笑着关上书房的门。
宁织松了口气,抬头对上江启平,又开始流汗。
江启平长得很帅,五十多岁了头发依旧乌黑茂密,他的五官与江忏有几分相似,但整体轮廓更加硬朗坚毅,而江忏可能是继承了妈妈,嘴唇和下颌的线条非常柔和。
宁织欣赏江启平身上儒雅的气质,以及踏平无数风浪后修炼出的大气沉着,见到江启平的第一眼,他心生敬佩,第二眼,他错觉江启平长得像某个他认识的人,而现在……
“你很怕我?” 江启平摩挲着太师椅,笑容和蔼。
宁织心虚地摇头,见江启平茶杯空了,连忙端起紫砂壶为他添水。
“你是江忏的同学?”
“不是,” 宁织斟酌着回答,“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今天不来拜访您,我都不知道他是您儿子。”
江启平 “嗯” 了一声,似乎不太相信,但放弃了深究,问道:“这次市美术馆办展,会有宁老师的新画?”
几声清脆的鸟叫从窗外传来。太阳越升越高,在玻璃上折射出彩虹斑纹,客厅的巨幅婚纱照完全笼罩在阳光之下,照片中的女人更美了,神采奕奕,顾盼生辉。
江忏靠在窗边看书,翻到一百四十页的时候,宁织和江启平一前一后下楼了。
“谈完了?”
没人应声,宁织用后脑勺对着他,努力传达 “划清界限” 的意思。
“江先生,那我走了,过几天付老师会联系您取画。”
江启平点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他同意出借油画,作为交换,即将在美术馆首展的宁冉章的遗作,他也要优先购买。
“放心,” 宁织保证,“我不会忘的。”
他们走到玄关,江启平:“宁,那我不送你了。”
“不用不用,” 宁织浅鞠一躬,“您忙。”
江忏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我送你。”
宁织崩溃地拽着自己的衣角,随便吧,他只求赶紧离开这里。
出了 “城堡”,花香扑面而来,路旁的月季簌簌地扫过宁织的腿,挽留得浪漫而隐秘。
前方是宽阔的青草坪,修剪得短而整齐,星星点点地开着白花。更远处,松柏密密地铺满山林,盎然绿意连绵不绝。
真漂亮,是个修生养性的好地方,有花有草、有山有树,如果再有水就完美了。
宁织刚想到这,就被人拉住了袖子。
那只手修长有力,宁织却无心欣赏,略带警惕地瞪着对方。
自离开别墅起,沉默已经持续了接近两分钟,这会江忏主动开口,的却是:“后面有个湖,去看看吗?”
宁织反应不及,愤愤地回答:“不去!”
江忏笑笑:“走嘛。”
他转过身,率先踏上通往湖边的径。宁织讨厌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磨蹭了几秒才慢吞吞地跟上去。
庄园依山而建,别墅是其中的最高点,之后地势便逐渐走低,在后半部形成一个天然的湖泊。湖泊周围环绕着一片树林,不知是什么品种,个个生得高大笔直,茂盛的枝叶将阳光切割得零零碎碎。
江忏在前面带路,宁织亦步亦趋地跟着。树林里格外静谧,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之外听不到其他响动。石板路粘着青苔,因而湿滑,江忏不时停下,回头确认宁织的情况。
“走你的,别看了。” 他又一次停下来的时候,宁织:“我又不是孩。”
他嘀咕着,声音轻轻的,害怕惊扰藏在枝叶间的飞鸟。
大约走了半分钟,四周的树木逐渐稀疏,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宁织抬头张望,不觉生出胸怀涤荡、豁然开朗之感。
一个鹅蛋形的湖泊静静地躺在山林的怀抱中。没风,一点涟漪都不泛,湖面光洁如镜,镶嵌在这里已有几百几千年。
天在湖水里,云在湖水里,宁织走近了,发现他和江忏也在湖水里。
看了会风景,宁织:“你是江启平的儿子。”
江忏淡淡地 “嗯” 了一声。
“你知道我今天要来吗?”
“不知道。”
宁织怀疑地看着他。
江忏解释:“真的,我也是今天早上刚来的,我不住这。”
他的眼神还算诚恳,宁织消了气,觉得自己有些题大做,转移话题道:“你家原来这么有钱。”
江忏耸耸肩:“有钱也不是我赚的。”
还挺有自知之明,宁织笑了一下。
他们找了块石头坐,宁织:“江忏,这很不公平。”
他弯着腰,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拨弄着岸边的杂草,脸藏住了,江忏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哪里不公平。”
宁织想了一会,:“你知道我很多事情,我却一点都不了解你。”
江忏捏住宁织露出衣领的一截脖子,像拎猫狗似的:“那你问啊。”
宁织倏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诶,” 他动了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干什么。”
江忏没有回答,放过宁织的脖子,转而搓揉他的头发。
细细软软的,手感很好。
噗嗤——,一株可怜的野草被宁织连根拔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连忙道歉,羞愧地挖了个坑,重新把草埋进去。
弄完之后满手都是泥,宁织抖了两下,仰起头向江忏求救,还没开口,江忏就掏出手帕,绅士地递了过来。
“谢谢。” 宁织擦完,把手帕折成方块,自然地塞进自己的口袋,问江忏:“你爸妈是分开了吗?”
江忏点头:“分开都二十多年了。”
“这么久,” 宁织有些吃惊,“为什么啊?”
虽然他才认识江启平,远远称不上了解,但总觉得他不像那种花天酒地的男人。
“难产。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江忏盯着淡青色的湖水,想起客厅的巨幅照片。明明是素未谋面的一个人,但每天看着,竟然也会变得亲切熟悉。也许在母子之间,真的存在一条血浓于水的无形纽带吧。
“不好意思,” 宁织后悔不迭,讷讷地讲:“我不知道是这样,之前看到婚纱照,又听你爸是单身,就有点好奇。”
“没什么,都过去好多年了。”
宁织不确定江忏内心是否真像表面上这样云淡风轻,试探着问:“叔叔阿姨感情应该很好吧?”
“好。算是青梅竹马吧,三岁就认识。” 石头太硬,又不平整,坐久了不舒服,江忏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尘,朝宁织伸出手。
宁织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了。
他们沿着湖边散步,走了一会,交叉的双手自然就散开了。
透过树林的缝隙,隐约可见山坡上的白色建筑,那是江启平为妻子造的城堡,可惜妻子没等到,结婚第二年就因为大出血死在产房。
看着它,宁织终于明白了江忏这个名字的来历,心里有股不出来的闷。
江忏倒是神色如常,对宁织:“回去吧,我送你。”
“我还有个问题。” 宁织转了转眼珠,语气逐渐活跃。
“嗯。”
“除了奇彩世界,你们家还有什么产业吗?”
江忏愣了一下:“查户口啊。”
“不行吗?” 宁织挑起眉毛,做了个虚张声势的蛮横样子。
江忏笑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