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马奶糖
一个半时后,他们抵达了马场。
汽车从雕刻着 “天卓马术俱乐部” 几个字的柱子旁边呼啸而过,带起一阵湿润的风。
宁织降下车窗,闻到青草味和泥土味,好奇地向四周张望。
这个地方是江启平在英县考察时,从一个破产商人手里买下来的,起初养马,只是心血来潮的兴趣爱好,得闲时带几个朋友来聚放松。几年前才在江忏的建议下成立了俱乐部,开始参与赛马活动,并将场馆向公众开放。
目前俱乐部占地五百多亩,集练马场、赛道、牧场、马房、员工宿舍于一体,除了训练自己的赛马,还开设马术课程,提供休闲骑乘服务。
江忏停好车,接待的人已经到了,是个高挑纤细的女生,穿着休闲西装,朝他们欠身微笑:“少爷过来啦。”
宁织听她的语气,好像和江忏很熟稔的样子,“少爷” 两个字念得亲昵又调侃。走近了才发现,她不像扮得那么年轻,可能三十四五岁了,只是仪态干练。
“向含姐,麻烦你了。” 江忏揽着宁织的肩膀,“我带一个朋友来玩。”
宁织微微鞠躬:“姐姐好,我叫宁织。”
向含笑得合不拢嘴,对江忏挤眉弄眼,用口型:“他好可爱啊。”
江忏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们今晚要在这过夜。”
向含比个 OK 的手势:“我马上去安排。” 又问:“需要我带宁先生到处转转吗?”
江忏:“不用,我带他就行。”
向含一走,宁织就兴奋地问:“现在可以去骑马了吗?”
江忏不太放心地看着宁织:“之前骑过吗?”
宁织摇头。
江忏想了想:“先带你去马房看看吧。”
马场的道路扫得异常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味,一路上,宁织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途径被围栏圈起的训练场时,他轻声:“好多朋友啊。”
江忏点头:“今天周六,来上马术课的。”
孩子们戴着头盔,穿着骑手服装,坐在高头大马上,鲜花般的脸上满是严肃。
宁织停下脚步,炯炯有神地盯着训练场,问江忏:“你上次,你时候养过一匹马?”
“嗯。”
“它还……” 宁织不知道马的寿命有多长,语气有些迟疑。
“活着。”
“哦,那我能……”
“正要带你去看。”
“江忏!” 宁织嗔怒,“你干嘛总接我话!”
江忏笑了,拽着宁织的手腕,把他从围栏前拖走。
“少爷!” 一个马工朝他们跑过来,手里还提着料桶,脚步蹒跚。
“于叔叔,” 江忏迎上去,要接他手里的料桶,对方不让,他就有些生气:“早了你腿不好,不用干这些重活。”
“嗨,普通的马就算了,那些赛马金贵,我不放心别人呐。” 于福笑着,黝黑的脸上浮现道道皱纹,问江忏:“你来看奶糖啊?”
江忏实在不想承认,他已经感觉到宁织的目光变得刺挠了,奈何长辈在等他的回答,只能硬着头皮 “嗯” 了一声。
“行,还在 3 号房,去吧。” 于福又看宁织,自来熟地寒暄,“这是少爷的朋友吧?好好玩,好好玩,啊。”
完,他拍了拍江忏的手臂,提着料桶走远了。
宁织鼓着腮帮子,像一条胖乎乎的金鱼,他努力控制着脸部的肌肉,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奶糖?你给马取名叫奶糖?”
阴阳怪气的样子,和发现江忏的虎牙时一个样。
江忏镇定自若地解释:“那会才五岁,不懂事。”
宁织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追上去,笑嘻嘻地:“我能想象你时候的样子了。”
江忏挑了挑眉:“是吗?”
宁织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训练场,好像断定江忏童年时也穿成那样:“就是那种…… 扮得特别洋气,平时喜欢臭着脸,但是背地里会给马取名叫奶糖的傲娇朋友。”
胡八道。江忏真想敲开宁织的脑袋,看看里面除了艺术史和冷知识之外,到底装着什么。
“那也比你好,” 他故意,“你是个连游乐场都没去过的可怜。”
宁织瞬间蔫了,像被掐住七寸的蛇,悻悻地抱怨:“江忏,你真是太讨厌了。”
马厩门口,几个拿着水管的马工正在冲洗胶鞋,江忏一出现就被团团围住,嘘寒问暖。
宁织落在包围圈之外,心想江忏的人气还挺高的,虽然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但从别的地方得到了许多许多爱。
“走吧,” 换好鞋,江忏提上工具箱,拿了马房的钥匙。
门开了,房间里亮起来。宁织紧张地拽着裤缝,在江忏身后探头探脑。
他看到了。那是一匹漂亮的白马,毛发如霜如雪,没有一丝杂质,正跪卧在槽前吃草。它的脖子修长地伸展着,咀嚼的姿态缓慢又从容。
“奶糖。” 江忏轻声呼唤。
白马抬起头,嘴里发出兴奋的嘶鸣。它前蹄滑,摇晃了一下才站稳,迫不及待地朝江忏奔来。
江忏抱住它,贴着马脸蹭了蹭,亲昵地抚摸它的鬃毛。
“接着吃吧,” 江忏,“我给你梳毛。”
奶糖依偎在江忏怀里,撒了一会娇才躺下,湿润的大眼睛时刻关注着主人的举动。
江忏从工具箱里拿出马梳,转头看着宁织:“站那么远干什么,害怕?”
“没有。” 宁织慢慢走上前,他不好意思讲,就在刚才,他莫名其妙地被感动了。
奶糖咴咴地叫了两声,对于宁织的接近并不排斥,尾巴懒懒地、一下下在地面上扫动。
宁织挨着江忏蹲下,试探着摸它的脸颊,奶糖抬起脑袋迎合他的动作,体现出一匹老马的沉稳和优雅。
宁织问:“它多少岁了?”
“二十一。”
“还能骑吗?”
“不能,” 江忏微叹一声,“老了。”
他拿出锯齿刷给奶糖挠痒,又递给宁织一把铝梳,让他帮忙梳理马鬃。
“这样吗?” 宁织不敢用力,生怕扯疼奶糖,每梳一下,都紧张地瞥江忏一眼。
江忏笑了:“不用那么心。” 他按住宁织的手背,带着他刷了几下,感受正确的力道。
半时后,太阳越升越高,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天窗,在走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很热,宁织出了些汗,肩胛骨处洇湿一片。
“就走了吗?” 他心里酸溜溜的。
江忏锁好门,跟奶糖告别,奶糖依依不舍地走到窗前,哀哀地鸣叫。
“晚上还来看你,” 江忏把马头抱在怀里,抚摸 * 糖的毛发,用下巴蹭它的脸,很是安慰了一阵。
走出十米,宁织回过头,发现奶糖还在望着他们,忍不住:“你们感情真好。”
“从一起长大的,” 江忏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它也很喜欢你。”
“是吗?”
“嗯,以前它不让陌生人碰的。”
宁织觉得江忏多半在谎,但依旧为这个谎言感到高兴,充满干劲地大步走着。
“这边是我们的赛马。” 江忏指给宁织看,“这匹叫昆顿,英国纯血马,是俱乐部的大明星,去年在一个黑体赛上得了冠军。”
“这个是汉诺威马,障碍赛很厉害。”
“这一匹叫贝克,去年武汉速度赛马的第一名。”
他们沿着马厩参观,江忏一边讲解一边与赛马互动,那些漂亮优雅的生物都凑到窗前,兴奋地往江忏的手心里蹭。
宁织满眼羡慕,声问:“这些马很贵吧。” 他来之前做过功课,知道某些品种的马最低都要几十万,贵的甚至上千万。
江忏笑笑,反问他:“你喜欢哪一匹?”
当然是昆顿。昆顿四肢修长,毛发油亮,马脸中间有一撮白毛,于一众赛马中脱颖而出。而且宁织听,英国纯血马在短距离竞赛中,速度是最快的。
江忏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昆顿不行,你没受过训练,控制不住它。”
那你还问,宁织腹诽。
“少爷,” 向含过来了,递上房卡,“你们的房间安排好了。”
“谢谢。” 江忏接过来,随手放进口袋里。
宁织心里像被猫挠,忍了几秒,犹犹豫豫地开口:“是一间房吗?”
向含挑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们要两间的?”
她低下头,又从挎包里翻出一张房卡,笑吟吟地递给宁织,口中着不好意思。
装什么装,分明就是故意的!宁织红着脸,紧紧地将房卡攥在手里。
“向含姐,你叫人把贝拉牵到牧场,” 江忏吩咐完,拉了一下宁织的袖子,“我带你去换衣服。”
“不用这么正式吧……”
更衣室里,宁织抱着全套的骑士服,脚下放着锃亮的黑色马靴,局促不安地望着镜子。
江忏看他半天不动,问:“不会穿?”
“有什么不会的,不就是普通衣服。” 宁织掂了掂,略带嫌弃:“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
江忏:“这是我的衣服。”
“真的?”
“嗯,我高中时候的衣服。” 江忏拍了拍宁织的肩膀,转身进了旁边的房间,幸灾乐祸的笑声隔着门都能听见。
宁织一口气堵在嗓子里,恨道:“长得高了不起啊。”
护甲,马裤,外套,短靴,宁织第一次穿,费了些劲才摆弄好。
江忏在外面的沙发上等他,宁织推门出去,先看见黑色靴子的尖头、被勾勒出流畅线条的腿,然后是紧身的马裤、结实的腹,以及宽阔的胸膛。
一股强烈的气场从江忏身上散发出来,澎湃、粗犷、性感,宁织想,如果江忏在这个时候提出一些无礼的要求,自己多半是拒绝不了的。
他们朝着草场走去,白云在碧蓝的天幕上缓缓游荡,田野宛如一条柔软的毯子,每根纤细的青草都在微风中颤动。
于叔牵了一匹个头高大的棕红色骏马过来,宁织以为这是自己的坐骑,暗中摩拳擦掌,紧张地吞咽唾沫。
“尼尔森是我的,” 江忏接过缰绳,破了宁织的美好幻想,“你骑那一匹。”
“哪匹?” 宁织茫然地顺着江忏的目光往身后看,先是难以置信,随后暴跳如雷:“江忏,你耍我!”
江忏介绍道:“这是贝拉,雪特兰矮马,拉丁学名叫 pony,非常温顺……”
是够温顺的,这匹马身高只有一米出头,长着旺盛的毛发,巧得能被宁织抱进怀里——这根本就不是给成年人骑的!
万一他把马压趴下了,那场面得有多尴尬?
“我不骑了。”
宁织把头盔扔进江忏怀里,没走两步,就被勾住了衣领。
“真难伺候。” 江忏在他耳边抱怨,嗓音低沉,带着一点亲昵的鼻音。他推着宁织的背,让他站在棕红色的大马旁边:“上去吧,我扶你。”
宁织踩住马蹬,在江忏的帮助下跨上马背。没有缰绳,他只能战战兢兢地抓着马鞍,然后慢慢挺直腰背,朝远方眺望。
微风拂面,田野青青,山坡在视野中缓慢延伸,极远处,是一片浓密的树林。
静谧中,宁织听到风过草地的簌簌声,以及江忏的马靴踩在地上的微弱闷响。
“诶,”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江忏的肩膀上,催促道:“能走快点吗?”
江忏睨他,他得寸进尺,但还是任劳任怨地加快了速度。马背上有些颠簸,宁织左摇右晃,很开心地翘着嘴角。在草场上绕了一大圈,他主动叫停,搭着江忏的肩膀跳下来,把马让给对方。
工作人员赶到,为尼尔森套上水勒缰。宁织挨边坐下,看江忏利落地跨上马鞍,拉动缰绳,在嘶嘶马鸣中,英姿勃发地远去了。
江忏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黑点,但宁织依旧看得津津有味,手上也不闲着,揪了一把青草,编了些软塌塌的草蚱蜢。
“嘚嘚” 的马蹄声时远时近,江忏策马驰骋,每次经过都掀起一阵疾风,温热、狂野,搅得烟尘四起。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宁织,微笑着,什么话都不。
宁织装腔作势地用手扇风,拿草蚱蜢砸江忏,无论砸中了还是落空,都笑得前仰后合。
他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