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哆啦 A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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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徐章节阅读, 在春天里,徐徐地恋爱。

    “生死有命” 迅速出圈,成了互联网上大热的新梗,万星集团旗下的业务遭到了程度不等的击。万星是家族企业,没有上市,跌停、做空这些奈何不了它,但愤怒的网友们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抵制活动,还积极向政府部门举报,要求税务、工商、质监等部门对万星集团展开调查。

    一时间,民意沸腾,剑拔弩张,万星集团深陷泥潭,人人见了都要唾骂一句。

    宁织忧心忡忡地托着下巴,将视频又看了一遍。一开始他也被唬住了,甚至怀疑自己识人不清——江忏怎么会出这种冷血的言论呢?后来看到镜头里那个染着蓝毛、脾气暴躁的青年,想起江忏的 “家族秘辛”,还有前几天他们通话时,背景音里那一声声的 “哥”,于是恍然大悟。

    采访江鲁宏的是一家没什么名气的本地媒体,主要做美食探店、路况交通、情感疏导之类的节目,这种大新闻,他们平时是赶不上的,单纯过来凑个热闹。同行们围堵万星集团的正门时,他们在万星写字楼附近转悠,无意间发现了停车场西侧一个不起眼的门,然后好巧不巧地,撞上了刚到公司的江鲁宏。

    到手的鸭子可不能飞了,趁着其他媒体尚未反应过来,鹭江本地宝的记者对江鲁宏展开了围追堵截,情急之下还拉拽对方胳膊,成功惹毛了这位看起来就飞扬跋扈的富二代。

    为了制造热点新闻,标题自然是怎么震撼怎么来,副总裁那个 “副” 字省略不用,视频也被狡猾地掐了一半,镜头只对准江鲁宏不耐烦的脸。

    江鲁宏知道跳楼机事故的内情,那句 “生死有命,你怪我干什么?” 多半也是指受害女生遭男友蓄意谋杀的事,可采访他的时候,警方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公布,蒙在鼓里的百姓自然当成是总裁在推卸责任,心寒至极。

    万星集团本来在等,等鹭江市公安局公布警情之后引导舆论转向,但有了江鲁宏这句 “生死有命”,形势突然急转直下,更不用还有竞争对手在煽风点火。

    宁织替江忏着急,骂了江鲁宏八百遍蠢货,就这么沉不住气,当什么大公司的总裁?回家吃奶算了。

    他走到卧室外面的阳台上,把一张旧藤椅摇得咯吱作响。

    着急的不止他一个,鹭江本地宝的新闻刚发出三十分钟,位于半山的汐园就迎来了一位雷厉风行的客人。

    管家引路,可她走得比管家还快,粗跟皮鞋哒哒地敲在地板上,像一阵干脆利落的急雨。

    “你还有心情练字!看新闻了吗?”

    书房的平静被破,窗边的男人搁下毛笔,含笑望过来:“今天不用带孙女了?”

    “我跟你正事呢!” 江怀琴眉毛一挑,“江鲁宏跟他爹一样蠢,现在搞出这种烂摊子,你还不去收拾?”

    “出事的是万星文旅,又不是集团总部。” 江启平丝毫不慌,示意姐姐在沙发上落座,“江忏会处理的。”

    看他这么沉着,江怀琴稍微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鼓:“蝴蝶效应你知不知道?这次危机公关处理不好,整个集团都跟着遭殃。江忏才接手公司半年,不知道国内舆论的厉害,而且这种事情,他又没经验……”

    着着,江怀琴似乎察觉了什么,虚起眼睛:“你不会是算把集团交给江忏,然后自己退休吧?”

    她脑筋灵活,立刻想到之前他们商量过的增资计划,还有从去年年底江启平就开始筹划的卓广投资公司——这一切都是为了出其不意地稀释万星集团另一位大股东的股权,为日后的权力交接扫清障碍。

    “老了,” 江启平笑了笑,微微喟叹,“想休息了。”

    “你老?故意挤兑我呢?” 江怀琴白了他一眼,又把话题扯回跳楼机事故上:“多上点心,如果江忏顶不住,你得帮忙……”

    她是心软,也是心疼,当初林珍曼去世,江启平颓废得没个人样,江忏在她家里寄养了六七年,姑侄俩感情很好,见不得江忏受挫。

    江启平不赞同:“他该独当一面了,你别溺爱他。”

    “我溺爱?是你不近人情吧,” 江怀琴幸灾乐祸,“你看他理你吗?”

    江启平沉默了,江怀琴捋了捋头发,起身回家:“等事情解决了,让江忏来看看思音,思音整天想舅舅。”

    深陷风波的万星集团宛如在渡劫,作为 G 省民营企业的龙头,多年来他们一直低调经营,大部分人只知道奇彩世界,不知道万星和江启平,这回好了,彻底出了名。不仅出了名,还被扒了光。

    万星文旅的高管惶恐不安,游乐场本来是集团内营收最稳定的业务,每年年终,他们都能凭借漂亮的成绩单获得一笔丰厚的奖金,谁料顺风顺水的生意做了太久,船底突然破了个洞,猝不及防地要拖着他们共沉沦。

    舆论的围剿越来越激烈,万星必须尽快采取措施平息民愤,并且不能再出一丝差错。

    几位经理都清楚这一点,在紧急会议上吵来吵去商量对策,直到那位上任不久的新总裁厉声断了他们。

    这次危机发生后,江忏始终表现得很冷静,慌乱是无意义的,除了加剧思维的混沌之外没有任何作用,其实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问题只是谁来做罢了。

    在口诛笔伐中,万星集团战战兢兢地度过了一个周末。周一早上,鹭江市公安局的官方微博发布了一份警情通报,公告了三天前跳楼机坠落案件的初步调查结果。

    警方披露的情况和宁织所知道的一致:受害的张姓女子是一名大四学生,因毕业后算回老家就业,与男友路某提出分手。路某挽留无果,因爱生恨,趁着周四下雨,溜进奇彩世界破坏了跳楼机的安全措施,随后以最后一次约会为借口把女生骗到游乐园,预备置她于死地。令人后怕的是,因为路某没有卸掉座位和压肩的全部螺丝,一旦他的计算 “不够精准”,从跳楼机上坠落的完全可能是另一个不相干的无辜人士。

    路某似乎无意掩盖自己的罪行,民警在查看监控之后,立刻将他锁定为嫌疑人,上门拘捕时,他像是早有预料,一脸平静地让对方等一等,然后给花浇了水。

    警情通报发出后,跳楼机事故的讨论度又上一层楼。虽然更多的案件细节还在侦破当中,但路某蓄意谋杀的事实基本已是板上钉钉,宁织点开微博评论区,被铺天盖地的炮火轰炸得七荤八素。

    不过这次的舆论不像前几天那么统一,宁织看了二十几条热评,每条评论下面都聚集了一批怒点相同的网友,但各个团体关注的重点又存在分歧,甚至互相争论。也不奇怪,毕竟这个案件涉及了网络上最敏感的两性关系问题。

    性别暴力,恐婚恐育,厌男厌女,原生家庭对性格的影响,亲密关系的处理,每一个都能掀起轩然大波。

    骂万星集团的当然也有,毕竟他们在游乐设施的检查上确实存在疏忽,但夹在 “好可怕,远离偏执变态男” 和“又开始了?不定是这女的出轨”以及双方充斥着生殖器的互相辱骂当中,“万星垃圾一生黑,别想给老子洗白”的斥责显得不痛不痒。

    宁织围观了一圈评论区,给 “无论什么原因,这个时候还在给罪犯找理由辩解的都不配为人” 点了个赞,然后长出一口气,把食指从牙齿中解救下来——他紧张得犯了时候咬指节的毛病。

    两时后,万星文旅公司宣布召开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在万星旗下的会议酒店举行,到场的大媒体共有二十余家,公司总裁江忏亲自出席了会议,并将整个过程在互联网上直播。

    他总共表了两次态,宣布了三件事,首先是向受害者和广大游客道歉,承认奇彩世界在管理上存在疏漏,并将积极进行整改,建立严格的安全防范制度;其次承诺万星文旅会负担受伤女孩的全部治疗费用,包括后续的心理疏导;最后声明万星文旅的副总裁江鲁宏已被停职,他的个人言论不代表公司立场,公司永远以 “为游客提供安全和舒适的游乐体验” 为宗旨。

    发布会直播的时候,宁织带着两个实习生在白夜美术馆考察,没能赶上,但留在青南艺术中心的同事们都在围观,因此发布会刚开始三十秒,他就暴露了,同事们在 “一组闲聊群” 里暴躁吐槽:宁织!你男朋友原来是万星总裁吗!

    之前达达主义作品展开幕,江忏来过青南艺术中心,当时宁织给他当解员,被邱彤雪拍了张照片发在群里,大家还没忘。

    误会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宁织:“他不是我男朋友。”

    大家嘻嘻哈哈的,宁织不再澄清了,着急地问:“发布会怎么样?”

    陶珊:“没问题!他好帅,谁能不原谅帅哥呢!”

    温思灼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别担心,万星的补救措施安排得挺好的,而且江忏的表态很真诚,还鞠躬道歉了。”

    宁织下班回家才看到完整视频,镜头里,江忏穿着全套黑西装,嘴唇微抿,神情肃穆,维持着四十五度鞠躬的姿势。

    宁织一秒一秒地在心里数,总共三十秒。

    关掉视频,他忽然失去了查看评论的力气,难过得倒在沙发上。

    人活着都有自己的角色和责任,江忏作为万星文旅的总裁,在公司陷入危机时挺身而出,这是他应该做的,宁织很清楚。

    可他就是受不了,就是难过,就是委屈,江忏本来不用在闪光灯和快门声中久久鞠躬,被记录、被嘲笑的——如果不是那个愚蠢的江鲁宏的话。

    “怎么了,工作不顺利?” 郑秋代走过来,纤弱的背影挡住灯光,整个人泛起温柔的暖黄色。

    宁织急忙起身,对母亲笑笑:“没事,就是有点累。”

    郑秋代不上网,多数时间都在发呆,不知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跳楼机事故,轻声:“那洗个澡,早点休息。”

    “哦。” 宁织应了,突然又反悔:“妈,我出去一趟。”

    江忏很晚才到家。

    从那天深夜接到助理的电话开始,他只断断续续地眯了几个时,其余时间都花在公司的危机公关上。事情还没完,质监局、税务局的调查才刚展开,接下来的一个月都得起精神应付。

    好在暂时能够喘口气了,再这么熬下去,他怀疑自己的大脑会变成一锅僵硬的粥。

    电梯到了,两梯两户的住宅,大门离得很近,左手边就是——江忏忽然停下脚步。

    宁织盘腿坐在地上,靠着墙瞌睡,脑袋猛地一点,惊醒了,搞不清状况似的盯着面前的皮鞋。

    江忏笑了一下,蹲下来,忽然觉得没那么疲惫了。

    “你回来了?” 宁织揉揉眼睛,了个哈欠,语气由疑惑变得笃定,“总算回来了。”

    江忏伸出手,把宁织拉起来:“什么时候到的?”

    “就一会,” 宁织撒了个谎,踢了踢被压麻的左腿。

    楼里的声控灯暗了一下,有熄灭的趋势,他又:“我看了发布会。”

    “嗯。” 江忏用指纹开了锁,示意宁织进去。

    “不用了,我就是过来看看,” 宁织对着江忏比划,“看看我就回去,你还好吧?”

    “不好。” 江忏,“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困,还心烦。”

    宁织紧张兮兮的:“那你快去睡呀。”

    “你陪我。” 江忏的语气有些异样,不如平时那样绅士有礼,反而像个仗着宠爱索求无度的孩。

    “为什么,” 空气仿佛某种粘稠的糖浆,宁织调侃:“你一个人不敢睡吗?”

    “是啊,” 江忏爽快承认。

    门关上了,楼道变得漆黑一片。江忏边走边脱西装,宁织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听见江忏:“我妈走得早,我爸也不管我,时候,我得抱着一个哆啦 A 梦的抱枕才睡得着,可是后来我爸觉得这是姑娘才喜欢的东西,就把哆啦 A 梦扔了。”

    “真的?” 宁织加快脚步,踩住江忏修长的影子,“叔叔怎么这样啊。”

    江忏忍着笑,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所以,你今晚就当我的哆啦 A 梦吧。” 他是真的累了,换了条睡裤,裸着上半身爬上床。

    宁织找了件江忏的 T 恤当睡衣,还挺纠结:“可我不像哆啦 A 梦,我什么都不会,比较像大雄。”

    江忏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位置:“我也没那么挑,大雄就大雄吧。”

    “喂!” 宁织瞪他一眼,关了灯钻进被窝里,闻到一股清淡的古龙水味,纳闷道:“你洗澡了?”

    江忏搂着宁织,手臂轻轻压在他肚子上:“发布会之前洗的,总不能蓬头垢面地出现吧。”

    宁织搜肠刮肚半天,干巴巴地安慰:“陶珊,大家都会原谅帅哥的。”

    江忏笑了笑,一股温热的呼吸拂过宁织的耳垂:“好。”

    宁织被他抱着,很舒服,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就像给手机贴膜,哪哪都挺平整,就是右上角有个气泡,怎么也弄不出去。

    江忏突然凑过来,浅浅的胡茬蹭过宁织的脸,落下一个吻:“睡吧。”

    气泡消失了。宁织安然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