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冤家路窄
“那又如何?我了不是就不是。”
钟石把碎纸扬开,偏过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厮,脸上隐约带着笑容,眸子里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是、是!”厮顿时脸色煞白,忙不迭地点起头来。
“他是我的客人,我不想他被其他人扰。”他无害地勾起唇角,见厮战战兢兢的模样放软了声音,“明白吗?”
“奴才明白。”
何垂衣在房中躺了半日,直到夜幕降临,钟石才折返。
他端着一碗黑糊糊的粥,浑身上下脏得不像话,像从哪个烟囱里爬出来似的。
“你去干什么了?”
何垂衣靠坐在床头,肩上披着件青色的外衣。
钟石神秘地笑了笑,献宝似的将粥举到他面前,咧开一抹傻里傻气的笑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骄傲地:“这可是本少爷亲手做的!”
何垂衣诧异地睁大双眸,问道:“这是何物?”
“粥啊。”钟石理直气壮地。
“大夫你只能吃清淡的东西,我不敢让其他人知道你的下落,只能自己动手煮了。”
何垂衣眉头微凝,不动声色地量起钟石,见他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何垂衣动了动心念,状似无意地问起:“为何不敢让其他人知道我的下落?”
钟石动作一僵,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地看着何垂衣,似乎在心里做了很大的挣扎才问道:“公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何垂衣瞬间坐直了身体,整个人都处于戒备状态,“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救了我,我很感激,至于其他事,无可奉告。”
“你别误会,”钟石着急地解释道,“我不在意你的身份,只是……”
“只是什么?”
“听皇上正在搜捕你的下落,我看了画像,画中的人的确是你。我、我不知道皇上想做什么,又不想把你交出去,就告诉其他人我已经将你送走了。”他生怕何垂衣不相信,用一只手比划着,“真的!画像上和你一模一样!”
何垂衣怔愣地看着他,逐渐放松了身体,良久,问道:“你为何不想将我交出去?你连我的身份都不知道,就不怕我会恩将仇报?”
端着碗的手有些酸了,他将粥放到一旁,不在意地摇头道:“不怕。你已经受了伤,我若将你交出去岂不是落井下石?”
“你这样……就不怕皇帝怪罪下来?”
“怕,”他笑吟吟地将脸凑近,呼吸几欲纠缠在一处,“但我不想让你被抓。”
“为……”
他伸出食指轻轻抵在何垂衣的唇上,清泉般的眸子忽然被人搅动,像一圈一圈漩涡要将人吸进去。
“别问。这件事,我不想对你谎。”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一双轻盈的手,肆意地拨乱着何垂衣的呼吸。
“你叫什么名字?”钟石道。
“何垂衣。”
“我叫钟石,你以后叫我石头吧。”
“石……”何垂衣突然捂住胸口,眉头狠狠纠在一起,“石哥,我叫你石哥吧。”
“好啊。”
钟石没再多问,把粥递给何垂衣,何垂衣也没嫌弃,用勺子一口一口全吃掉。
被皇帝搜捕?也就是皇帝已经知道自己的长相了,那接下来无论逃到何处都很危险。
他抬头看了钟石一眼,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味道如何?”
何垂衣敷衍地点点头。
身上的伤包括落水,很有可能是在皇帝的追捕中造成,问题是,自己为何不记得?难道是落水后丢了记忆?
一碗见底,何垂衣擦了擦嘴,笑道:“谢谢你,味道很好。”
“那就好!这是我第一次下厨,还怕你嫌难吃呢。”
何垂衣轻轻地摇头道:“都是一样的做法,没有难吃不难吃。”他顿了片刻,又道:“我能留在这里养好伤吗?我没地方可去了。”
“你没有亲友吗?”
何垂衣依旧摇头,“没有。”
“好,你想留一辈子都可以。”
何垂衣一怔,“你不怕我牵连你?”
“怕,”他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睛,“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翌日,钟石把他带到一家勾栏院,让里头的姑娘将他捯饬了足足两个时辰。
在他昏昏欲睡时,一位姑娘将手伸向他的长辫,只听她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地喊道:“头发里有东西?”
何垂衣猛地惊醒过来,身体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我自己来。”
他拿起辫子,摸了摸自己满头的发饰,神情僵硬地问:“要怎么做?”
姑娘见他窘迫的模样不仅莞尔一笑:“太显眼了,藏起来吧。”
“嗯。”
一炷香后,在院里听曲儿的钟石终于将他领出了青楼。
钟石量着他,赞叹不已地:“你果然很适合这身衣服。”
“是吗?”何垂衣拉拽着衣角,脸色十分难看。
他骨架,身上没几两肉,钟石为了替他隐藏身份竟然让他男扮女装!
“你委屈一下,等风头过了就换回来。”
话虽如此,何垂衣脸色没有丝毫缓和。
临走前何垂衣逞能没坐马车,如今走在街上,面对接二连三投来的眼神,他脸色可谓冰冷到了极点。
偏偏钟石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
“后悔了吧?让你坐马车非不坐。”
何垂衣咬牙,冷哼一声:“有什么可后悔的?谁生下来不是让人看的。”
“只让我看就好了。”钟石低头嗫嚅道。
何垂衣没听清,也没在意,只想片刻不留地回去。
钟石抬起头,发现何垂衣只顾着往前走,根本睬都不睬自己,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何垂衣的手臂往自己怀中牵了两分:“受了伤还走这么快?”
“这是伤,不碍事。”
“这还是伤?非要戳个大窟窿你才重视?”
他们在路边拉拉扯扯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路过百姓纷纷侧目时,长街一头传来疾走的马蹄声,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马蹄踏起满天泥尘如流星般飒沓而来。
“避让!”
随着一声大吼,周边百姓蜂拥着往两边退去,慌忙中,何垂衣被人撞了几下,奈何服饰太过笨重,他想稳住身子却不慎踩到裙角整个人向后倒去,而这时,那群骑马来势汹汹的人尽数被何垂衣堵在了身后。
“让开。”马背上的男人穿着一身紫金衮服,宽大的袍子几乎垂到马腿,他冷冷瞥着何垂衣的身影,如果眼神能变成实质性的东西,何垂衣身上必定千疮百孔了。
何垂衣牵动了伤口,根本直不起腿,他想回头找钟石,谁知才刚偏过头钟石就扑了下来。
他将何垂衣的脑袋捂在怀中,慌张地对马背上的男人:“对不住!对不住!我娘子腿脚不方便,我这就将她带走!”
见钟石如此紧张,何垂衣隐约猜到来人的身份,他配合着钟石的动作,任由他将自己抱起。
钟石动作很心,刻意避着他的伤口,何垂衣便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男人看见那只苍白的手,神情微怔,但两人很快让出了路,他收回视线,飞奔离开。
“你记得他吗?”钟石将他放下,指着紫金衮服的男人道。
何垂衣皱眉看了一眼,男人竟毫无预兆地回过头来,四目相对,尽管隔得有些距离,何垂衣仍被他眼中猛兽一般的光芒摄住,不由自主地挪开了视线。
“我不认识他。”何垂衣道。
听完这话,钟石脸上笑意更深,片刻后变成担忧,对他道:“那就是皇上!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捉拿你,不过你扮成女子他恐怕认不出来,以防万一,你千万别和他撞上,就算撞上也马上离开,知道吗?”
何垂衣想起那人的目光,无故地觉得很不妙,他点点头:“我明白。”
随钟石回到府上,远远便见一位厮翘首以望,他看见钟石,快步走上前,眼神在何垂衣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开,对钟石道:“少爷您快去准备准备,府里来了贵人,老爷和夫人正在大堂里陪着。”
钟石半搀着何垂衣,不以为意地问:“府里来了贵人,与我有何干系?”
“那贵人指明要见您和、和少夫人。”
这厢话音未落,大门里便走来三人,其中一位正是不久前才遇见的男人。
“武公子!儿马上就到了,不劳您……”
“想不到令公子年纪轻轻就娶了妻室,看模样,可是恩爱得很呐。”男人停靠在大门边,钟家夫妇也不得不停下。
他负手站在不远处,眼神似笑非笑地落到何垂衣两人身上。
钟老爷摸不清贵人的脾气,生怕触了他的霉头,矮着半个身子,对钟石招手,“石快过来,见过武公子。”
何垂衣感觉到他搀着自己的手紧了两分,便在暗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他松开手,缓缓向男人走去。
“石见过武公子。”
武公子眼中噙笑,未尽眼底,用手虚抬着钟石胳膊,“多礼了。”
完,他抬起双眼,淡淡地朝何垂衣瞥了一眼,眼神很平静,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眸太深邃,总让人觉得不似看上去那般平淡无波。
“这位,是少夫人?”
“是……”钟石半个字没吐出就被钟夫人踩住了脚。
钟老爷陪笑道:“不是,这姑娘是石的发,前些日子刚从乡下接过来。”
钟夫人将他拉到一边,指了指不动如山的何垂衣,低声道:“你傻啊,看不出来贵人对那女子有兴趣?”
“可是……”
“少废话,先待着,老爷会想办法。”
武公子踱步到何垂衣身边,用手捻起他颈侧垂下的头发,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颈侧的皮肤。
“不知姑娘芳名?”
何垂衣冷着脸往后退半步,让那缕发丝从武公子手中脱落,不慌不忙道:“公子为何不先报上名来。”
武公子不怒反笑,“这世上知道我名字的人都死了,姑娘还是不知为妙。”
“那就当我没问。”
“姑娘性情如此豪爽,在下有心结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聊?”
“武公子,不如就……”
“闭嘴。”
何垂衣嫌恶地偏过头,“公子不必煞费苦心,我与石哥虽不是夫妻,但胜似夫妻。”他向钟石伸出一只手,口气软了下来,“石哥,送我回房。”
他伸出去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握住,那只手力气很大,轻松地握着何垂衣的手,滚烫的温度从皮肤烙进心底,他挣也挣不脱。
“不是夫妻胜似夫妻?”武公子眼眸垂下,像深不见底的潭水,黑暗得让人窒息,他用另一只手抚上何垂衣的腰,“这里他碰过了?”
他的手缓缓向上移,“这里也碰过了?”
“这里?”
大手轻轻地描过下巴,留在皮肤上一阵细痒,何垂衣却只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做丝毫挣扎。
难以想象,何垂衣竟从素不相识的人身上感觉到了对自己可怕的占有欲。
他叩起何垂衣的下巴,迫使何垂衣抬起头。
何垂衣温顺地抬起头,双眸迎上他玩味的眼神,定了片刻,轻哂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