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五音符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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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音符10】

    天上的雨还在下,许昼回过神来,身后那个刷了绿漆的邮局牌子已经很远,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白檐的车前。

    白檐按响喇叭,把思绪游离的她拉入人间。

    她懵懂抬眼,看到车窗缓缓降落,透过一掌宽的缝隙,白檐抬起下巴问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许昼低头去看自己的脚,鞋袜浸在水里,裤腿都湿了一片,她机械地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雨势越来越大,天上轰隆作响,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来回摆动,仍旧看不清前方大路,什么都湮没在雨雾里。

    许昼:“想到了一个人。”

    白檐:“谁啊?”

    又一道惊雷滚落,天地间霎时一片雪白,许昼和白檐看着前方,谁也没有注意到邮局挡雨板下站着的少年。他垂着眼,刘海盖下大片阴影,剩下的半张脸在惊雷里映的十分苍白。

    许昼回忆。

    当年,许教授接了她的电话,路上分神出了车祸。

    这一消息对周家击不,周家不做亏本买卖,前期放出去那么长的线,现在连鱼虾都没捞回,他们不甘心。

    所以,周家根本不会放弃雪盐项目,势必会找接班人替代,但雪盐研发只是个地下工程,他们要找的人不但科研水平要高,还要肯违背道德,且有一定的领导能力。

    这样的人,短期之内十分难找。

    当时,周家把目标锁定在红夫人身上,红夫人曾出现在许教授的只言片语里,据是他的学生,也是他雪盐项目唯一的助理。而且她学历好看,人品也过得去。

    于是周家敲定她,让她在这段时间接替许教授继续研发雪盐。

    许夜通过“右心组织”,摸到这一消息。但没料到许昼捷足先登,在他之前抢先去“探望”了红夫人。

    当时周家已经接触过了红夫人,许教授的车祸只是普通意外,他本人很有名望,上了不少新闻媒体,周家害怕事情闹大,于是塞了不少钱让媒体低调,然后点办事的警方,拿到了他出事时身上的那部私人手机。

    毕竟这种带有私人色彩的东西,绝不能让警方查出蛛丝马迹。

    为表诚意,周家把这部手机送给了红夫人。

    许昼去“探望”她的时候,身上刚好带着那部给许教授的电话。

    红夫人按照未接来电拨回去,果然在许昼的裤兜里听到了 “叮铃铃“的铃响。

    一切不言而喻,红夫人的怨气和职责铺天盖地。

    最后——许昼记得,那把的匕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扎进了许昼的右肩,因为许昼提前服用过了药物,所以并没有什么感觉,她看着红夫人近在咫尺的脸,反倒是笑了:“你会后悔。”

    不是威胁,只是陈述。

    即便亲情再淡漠,刀和血肉间的摩擦,也会让红夫人心里有所顾虑。

    但没想到,红夫人居然气的亮出了琴弦。晶莹剔透的细线,在灯光里泛着光亮,像是一条银蛟,游荡在人手最脆弱的指缝间。

    许昼看愣了。

    那根细的丝线迅速掠过她的脸,她轻轻仰头,与琴弦几乎贴面而过。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琴弦。这条银蛟晃过眼前时,许昼莫名其妙被吸引,她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仿佛天生的缘分般,她塌身向下,同时腿和腰腹用力支撑住自己的身子,然后手下落点地,等琴弦离开时,迅速直起上身。

    红夫人并不会用这跟细线,收回的刹那,就被许昼撷取住手腕。

    许昼笑着用另一只手去扯琴弦。

    琴弦脱手,反绞下红夫人一根手指。

    顿时血流如注。殷红的血滴在地上。

    有些人用某样东西,就像是天生注定,不用磨合,就能得心应手

    许昼毫无顾忌,肆无忌惮,扯落的琴弦一再从红夫人的指头上脱卸,殷红的血几乎湿了整个手掌。

    红夫人已经忘了尖叫,也忘了疼痛,手臂和手掌仿佛在另一个时空,眼睛有些无法聚焦,看什么都是茫然朦胧,唯有最后,落到许昼身上的时候,才能看到些细节。

    她发现,许昼长得很清秀,鼻子和嘴巴与自己很相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鼻翼两侧的弧沟、翘起来的嘴角,几乎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看到许昼的唇瓣轻轻开口,轻声问她:“你真名叫什么啊,我替你记着。”

    ————

    车外的潮气渗到车里,白檐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总觉得浑身湿痒,伸手挠了挠胳膊,目光正好瞥到许昼手臂上的伤。

    ——许昼从红夫人那里抢了琴弦之后,又去找金间了个架,那会儿中二病满满,人又暴躁冲动。加之琴弦锋利无比,金间的下场不比红夫人好多少。

    白檐愣愣地看着那些疤痕,它们就像是一条条粉色蛇,拖着圆滚滚的尾巴浮在白嫩的肌肤上。

    白檐:”许昼,琴弦到底是个什么?趁着今晚没人扰,你和我个实话呗?“

    许昼沉默。

    白檐:“你已经把东西寄给了杨队,我们这边部署的也完备,很快什么都结束了,你现在不,以后我也听不到了啊。“

    许昼觊着黑漆漆的天,侧目看玻璃上滚落的水珠,突然开口:“它是雪盐的样本。“

    白檐:“我知……”

    许昼:“研发雪盐的许教授,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偷。”

    白檐愣了一下:“什么?”

    ——周家研发买卖的雪盐,根本不是头号原创,不过是许教授拾人牙慧,偷了一份别人的研发结果。

    被偷的那人早已去世多年,他留下的半成品,被后人制成了琴弦,又被有心人掩人耳目地放到了一把提琴上。

    拨动琴弦,自此,奏响第五音符。

    美妙的乐音传入人世,勾起世俗人的贪婪和欲望。

    许教授的雪盐实验屡次失败,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提炼H-X分子,他手中偷来的成果斑驳褴褛,他的学识和才华根本填不上这些漏洞,自始至终,第五音符的曼妙,都只存在于传中。

    这辞还是头回听到,白檐十分震惊,她略微张开嘴,愣愣看着许昼。

    许昼盯着车窗外的雨雾,问:“檐姐,你还记的红夫人的照片吗?”

    记得——一袭红裙,如瀑黑发,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身影曼妙。

    许昼:“大多数人,只看过她的背影,只有极少数的人,见到过照片上那个女人的正脸。”

    白檐“嗯”了一声。

    “那个女人长得很好看,传闻里她是我的生母——的确,我也从来没辩解。但我其实和照片里的红夫人一点都不像,她是薄唇,鼻尖凌厉,如果挡住上半张脸,你会发现,她的下半张脸和许夜几乎长得一样。”

    白檐咽了口唾沫:“什么意思?”

    “红夫人这个名字,最早是从警局里传出来的。“

    天际又一道惊雷滚落,后至的雷声几乎淹没了许昼的声音。

    “传这个名字的人,是许夜。”

    ————

    许夜的生母姓孟,叫孟清潋。

    孟清潋父母都是读书人,毕业后被分配在科研所工作,孟清潋从受家庭熏陶,长大了学的也是化学专业,她成绩很好,高考后,本来能有更好的选择,但为了留在父母身边,就选择离家最近的大学。

    许教授是孟清潋的大学同学。

    那个年代民风淳朴,虽然是自由恋爱,但男女之间的事也不好意思拿到明面上来,许教授刚和孟清潋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是避开同学,偷偷约会。

    那会儿,孟清潋经常带许教授去看一棵红枫树。

    那棵枫树的树干上了了钉子,挂了牌子。

    牌子上面写了年岁和健康状况。

    这是孟清潋亲自种的,种了好几年,她几乎日日都来看望这棵树。

    当时孟清潋拍了拍这棵树,笑着和他:“我怕是这辈子都要耗在这颗树上了。”

    许教授不明白:“为什么呀?不就是棵树嘛,为什么这么宝贝?”

    孟清潋:“你相信红枫树会下雪吗?”

    当然不相信,这不是痴人梦吗?红枫红枫,像得是血红的残阳。

    可孟清潋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她的一颗心几乎全耗在这棵树上,她有个笔记本,认真记录了这棵树的变化过程。

    许教授记得,那是个秋天,孟清潋穿了一件天蓝色的古着高领毛衣,下身配黑色短裙、薄丝袜,脚上穿一双黑色短靴,是那个年代最时髦的扮,她的长发烫成波浪卷发,头发一侧还别了个珍珠卡子,整个人由内而外的俏皮可爱。

    她化了淡妆,心情很好,神神秘秘招呼他:“走,带你去个地方。”

    许教授正在自习教室刷题,他把脑袋是高高的书本里□□,还不等戴上眼睛,就被她拉走。

    还是那棵枫树,她兴奋地指着它:“你看。“

    许教授依言看去——枝杈蔓延在头顶,阔大的树叶迎风招展,本该是一簇火红,可那些叶片上却都结出了细的白色绒毛,眼一看,像是落了雪花。

    孟清潋很兴奋:“这只是一棵,如果有一片,那该多浪漫啊,我们在秋天也能看到雪。“

    许教授仰着头,有些错愕地看着那些雪白的叶片:“居然……真的……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