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音符18】

    许昼脑子里嗡嗡的。有一瞬间，五感似乎都消失了，她察觉到杨循光倒在自己身上，才回过神。

    “还能话么？”

    杨循光满脸痛楚，死死咬住牙，抬起眼的时候，从嘴里吐出一句气若游丝的：“能。”

    他的气息吐纳在脸上，血腥味很重。

    杨循光并非不理智的人，失联三天，如果一直被挟持，到现在还有命在，那应该能探听、察觉到什么边角料。

    许昼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杨循光轻轻点了点头。

    他双手反缚在身后，靠自己的力量根本站不起来，只能趴在许昼身上，艰难地：“李招。”

    许昼立马反应过来，是他。

    越过杨循光，许昼的目光投向他身后那个抡棍子的人：“招叔，是你。”

    怪不得看他这么眼熟。

    李招穿着汗衫，皮肤黝黑，脸上的褶子一道跟一道，身上却看着很健硕，尤其那两条胳膊，粗壮有力，抡棍子抡的是一点也不含糊。

    这手原先做的一手好菜，许昼还记得他家的烧茄子。

    他是警局的老人，年轻的时候在基层干过，整个人浑身都散发着朴实无华的气质，加上家里有隔代的辈，自己老婆过世的又早，所以除了朴实无华，他身上还有一种每个孩都喜欢的慈爱。

    许夜常年加班，有时候加的太狠了，会让许昼去李招家吃饭。吃过饭后，又让许昼和李招的那个外孙子一块写作业。

    这俩孩子差不多的年纪，李招觉得他们共同话题多，所以只要许昼一来，他就会招呼自己那个外孙也过来吃饭。

    许昼记得，那个男孩儿性格腼腆内向，很不爱话，和她的交集其实不多。

    李招虽然很喜欢做菜，但他也忙，平常只能做点家常炒，饶是如此，也征服了许昼的胃。

    李招那会儿总是：“等放假了，招叔给你做道硬菜，就做条松鼠鱼吧，酸酸甜甜的，你肯定爱吃。”

    看许昼吃的狼吞虎咽，他会慈爱地拍拍许昼的头，然后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脸上的汗，问她：“热不热啊，要不要开空调。”

    年纪大的人很节俭，能省则省，平常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开空调的，但现在不同，家里还有个客人呢。

    “不用不用。”许昼一边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我不热。招叔做的菜真好吃。”

    李招听了就会哈哈笑起来：“这么懂事呢，哎，招叔想吹，咱爷仨一块吹吹风，看你这头上都是汗，都给孩子热成什么样了。”

    许昼有些唏嘘，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招允诺她的这条松鼠鱼，到底是没吃上。

    许夜当年被指认贪污珠宝，并非完全是许夜一手策划，也有将计就计的成分。

    当时，除了许夜授意沈傲散布他贪污的消息，也有人在警局里暗中举报他，还举报了不止一次。

    不然许夜也不会被逼到想到“炸死”这个办法，直接脱身去接受心脏组织。

    那个举报人一直是个迷，一来，保密工作的太好，二来，确实无足轻重。

    可如今……

    许昼看着李招，目光复杂。

    被过去家里的孩儿认出，李招脸上并没有多大起伏，仿佛已经猜到了此刻，他把握着铁棒子拄在地上，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自己的身份。

    杨循光忍着痛滚到一边，给许昼起身的余地。

    许昼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境况下，她怎么还能起来，不过还是挣扎了下，尽量让上半身坐起来。

    “招叔，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李招面色冷然地看着许昼，他觉得非常奇怪，许昼都被揍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能这么泰然自若，她的耐受度高的吓人，这么粗的铁棒在身上，到现在她居然连哼都还没哼过。

    “招叔，你和我们有过节么？”

    李招没有话，他还在观察许昼。

    的确，她没有任何痛苦的表现，但身体也确实承受不住这种击，不然为什么会站不起来。

    许昼自顾自：“是不是和您那位外孙子有关。”

    印象里，和她一起去招叔家吃饭的那个男孩儿，刚开始并不是腼腆内向的，还是能和她几句话，可后来，他每次来都带着一顶碎花白底的帽子，这帽子应该是她妈妈的，看得出来他很嫌弃这种女款帽子，但却一次都没摘过。

    ——明明需要戴帽子，但家里穷的连顶男式帽子都不舍得买。

    许昼问：“您那位外孙子，是不是得病了？”

    李招倏地皱起眉，眉下眯起的眼睛紧紧盯住许昼，还是没有话。

    这丫头和十多年前一点都不一样了，变聪明了，和过去的许夜有那么几分相似，不愧是他养的。

    许昼目光瞥向远处。

    远处，一直站着看戏的许夜也没有话，他眼神木然，听到动静声音大了，才会往这边看一眼，目光还是充满费解疑惑的。

    至此，许昼明白了。

    雪盐是一种新型致幻剂，因为H-X分子的特殊性，致使雪盐也十分特殊，成为周家垂涎的利益来源。但致幻剂的前身是药品，如果运用得到，H-X分子做出的东西，也能算半个药品，也能辅助不少医学事物。

    就像她一样，在来之前，服用了纯度不高的H-X分子制品，部分神经受到麻痹，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李招因为外孙子的病情，被那伙人盯上。

    如果是钱的诱惑，李招不应该现在还站在这儿替他们卖命，他们提出的筹码多半是治疗他外孙子的新型药物。

    而且一定给李招看过那药物的作用。不过当时应该还是半成品。

    除了短时惊人的药效，还在李招面前呈现出了他无法接受的副作用。

    当时李招一定很犹豫，但他们会允诺马上就能研制好，到时候效果一定是完美的，给走投无路的李招描绘一个巨大的希望。

    之后就可以用“研发中“来拖延时间，让李招一步一步地陷入他们的圈套，一直为他们卖命。

    许昼：“他们没骗你，这种药，的确能让你的外孙子感受不到痛苦。你这么做，我也特理解你。但是……“

    许昼试图站起，腰上的伤口渗血，她根本站不起来，为了避免自己真成了残废，许昼决定老老实实坐着。

    “但是您看，治标不治本啊，我身子还是废的。“

    她又看向许夜——许夜这个状态，多半是也被强制服用了什么玩意，脑子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没认出自己。

    李招被人看穿，有些恼羞成怒：“你懂什么……你知道接受化疗的人有多痛苦么！他和你一样大啊！你能蹦蹦跳跳，他只能躺在床上！“

    “那伙人是谁？”

    李招没想到话题突然拐到这上面，满腹怨气的倾泻被断，他没反应过来地怔了一下：“啊？”

    ——H-X分子研发的产物是极大机密，能带李招直接接触到它的人，绝不会是喽啰之类的人物。

    “带你看药物反应的人是谁？你认识么？“

    许昼盯着他，继续问：“招叔，当初是谁最先接触的你，我见过这人吗？你能形容下他的长相吗？“

    李招被许昼的“不要脸“惊呆了，还没怎么着呢，就这么盘问起来了。

    李招喘了口气：“你想干什么？“

    “招叔，你也看到了，其实根本没有奇迹药，他们只是单纯的利用你，人生死有命，这东西救不了您外……徐木子是吧，我记得他，我和他一块长大的，如果真有用，我不会不告诉你们的。“

    许夜接手心脏组织这么久，身边的都是他自己培植的人，这么多年，事事谋划，步步斟酌，菜终于看到点眉目。

    如今到了临门一脚之际，马上就要拽出“第五音符“的尾巴，这个关键的档口，他居然遭人暗算，被弄成这么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第五音符”里究竟是什么人？

    连当年的老警察都能动用。

    许昼眼巴巴地看着李招，谆谆善诱：“徐木子，他那会儿老是给我讲数学题，他很聪明，也……以你为傲，他经常您是他的英雄，他如果知道他的英雄，为了他，做这种勾当，我觉得他不会想再治病的。“

    大概太久没漂亮话，许昼觉得自己这话的又俗又尬，像是学生作文书上扣下来的煽情文段。

    可现在——许夜神志不清，曹萌和沈傲都成了人质，杨循光挨了一棍子，她自己被成重伤，在场的人，生死性命都要仰仗李招。

    许昼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埋伏其他人，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第五音符的人赶过来。

    许昼看向李招的目光真挚热烈，现在，李招是她唯一的希望。

    “招叔，您想让您外孙子活，我也想要条活路。“

    “踩着这么多人命拿到的救命药，想必您良心上也过不去吧。“

    “当初他们一定只是让你举报我哥就行了，我知道，您肯定是看着不会害他性命，才答应的，我知道，您是个特好的好人，您肯定是知道我哥聪明，被污蔑了一定会有办法自证清白，不过是名誉的事儿，和人命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当初，他让我去您家吃饭，您以后给我做松鼠鱼。我知道您一定特别喜欢我哥，我哥也特别信任你。招叔，现在我们性命堪忧……”

    许昼觉得嗓间发哽，她咽了口血水唾沫，：“招叔，求你，救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