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五音符19

A+A-

    【第五音符19】

    李招有犹豫,他眼目赤红,额头上滚下大滴的汗珠,停顿片刻,还是扬起手里的铁棒。

    许昼咬住唇。

    李招:“孩子,我没得选了。那伙人要你的命,你是绝好的试验品,下辈子,招叔给你赔罪。“

    铁棒挥舞起一个巨大弧度,许昼睁着眼看他寸寸下落,高竖的尖刺上黏着殷红的血,那是杨循光和她的血。

    死亡的瞬间是什么感觉?

    许昼不知道,但此刻,她突然想起了福利院四墙围起的高空,一片碧蓝如洗,洁白的云线像是溶解在天空里的大理石纹。她坐在厨房门外的台阶上,把手弓起搭在眉弓上,想抬头看天,但阳光晃地她睁不开眼。

    据,她被人收养了。

    她又想起那个住在闫鹏家的深夜,隔着一扇关上的门,她听闫鹏给杨循光电话:“啊对,我这儿有个姑娘,很听话,嗨,刚失业,能不能跟着你混啊。“

    砰——

    巨大的声响在耳边爆开,震的人耳膜生疼。许昼脸上瞬间被洒上一片温热,她没有闭眼——眼前,李招的胸口有个血窟窿,喷流而出的血迅速渗透了大半侧的衣服。

    李招整个人呆住,眼睛睁得老大,手中的铁棒已经掉在地上,把他脚边的地面砸出一块蛛网般的裂纹。

    许昼怔怔地和他四目相对。

    “招叔。“

    李招张开嘴,眼睛缓缓垂下,他似乎看到了自己胸前的洞口,随后“咣“地一声跪倒在地。

    砰——

    再次溅出一片温热。

    许昼这次闭了眼,那声音极具穿透力,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李招喉咙里蚊子样的“呃啊“声戛然停下。

    周遭寂静。

    脸上温热的汁液顺着下颌滴落,滴答、滴答、滴答。

    许昼慢慢睁开眼。

    她没有看李招,而是直接扭过头。

    稍远处,许夜持枪而立,

    他身形颀长,穿白衣白裤,身处大片黑暗,好在高窗上流进来的光照亮了他半边身子,两枪完毕,他垂下持枪的手臂,也看向许昼。

    而后抬步,自大片黑暗中走来。

    空旷的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他走得很慢,那两枪已经抽干了他的力气。

    他的面容越来越清晰,许昼细细量他,五年未见,喉咙里哽着东西,她不出更多的话,只能这样看他。

    他面色十分苍白,脚步虚浮,脸上有掩盖不住的倦意和难受。

    “许昼……“开口时,只能发出很微弱的声音。即便如此,许昼还是听到了。

    这声称呼这么不真实。

    声音近到咫尺方寸间,才把她身上的漠然洗掉一些。

    她张了张口,艰难回应:“你认出我了啊。“

    她想起身,奈何腿脚没力,只能这么坐在地上,也好,许昼抬起头,就像是五年前那样,仰着头看他。

    杨循光和他已经见过了,听到许夜正在往这边走,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凑到许昼耳边解释:“他神智有时候不清楚,时好时坏的,他是趁着清醒的时候告诉我李招的事儿。“

    “嗯。”

    “他清醒的时间不多,要什么、要做什么,抓紧时间。”

    许昼轻声问,“他了吗,第五音符是谁?”

    “李招算一个,闫鹏……也算一个。”

    情理之中,可许昼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杨循光完这句就没再了。

    许夜拿了钥匙,开杨循光背后缚住双手的锁铐,然后检查他后背的伤,伤太深了,肉和衣服烂在一块,许夜没忍住“啧”了一声。

    杨循光忍着痛,呼出一口气:“我还没叫唤呢,你啧什么。放心,我这儿暂时没事,你们先聊,正事要紧。“

    “……哥。“

    听到这声称呼,许夜猝不及防,几乎是下意识扭头看许昼。

    方才一直游荡在他余光里的伤,现下全都要直接面对。

    许昼几乎浑身都是伤口,身上穿的紧身衣裤破破烂烂,脸上、肩头、身上露出的肌肤上都是血渍。

    他咬住腮帮子,把目光偏过去一点:“对不起。”

    “我没……”

    “二号……”

    许夜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微微发颤,明明就吐出来两个字,到第二个字还变了调子。

    许昼愣住,把被断的“没事“两个字咽回肚里。

    他都猜到了。

    许夜觉得自己应该猜到的——许昼服用了H-X分子产物,强行让自己感觉不到疼痛。

    这种药的药效并不能立竿见影,需要长期大量服用,她如今这个状态,怕是好几个月前就开始服用了,这样时至今日,才能练就这一身“铜皮铁骨“。

    雪盐实验体的确存在,之前传闻是红星福利院那三个孩子,白檐、江鸢、许昼。但事实并非如此,真正的雪盐实验体一号其实是许夜。

    只有大脑有缺陷的人,才能是雪盐实验的载体。

    如今,许昼这副样子,明显她成了实验品二号。

    许昼:“没事啊哥,我自愿的,闫叔了,这点剂量不至死,我之前是个残废,现在能动手动脚,就挺不错的了。“

    “是闫鹏干的?”

    “嗯。”

    许夜诧异:“你都知道?“

    “嗯,知道。”

    许昼一直都知道闫鹏是“第五音符”的核心骨干之一。

    许夜炸死后,其实根本无暇顾及她,他既要躲避警方追查,又要面对鑫海基金会、周家、康家,还要借着“红夫人“这个莫须有的形象掌控”心脏组织。“

    而留在人世间的许昼,一个人,拖着一个并未完全成熟的“右心组织”,一边要躲避雪盐势力的查找,一边又要艰难存活于世,根本寸步难行。

    再加上之前她欠了好多债,生母的手指、金间的胳膊、这些她都得还给他们。

    那会儿许夜以贪污罪被处理,警局高层对此事缄口不言,其他不知情的都对他、他的家属避而不见。

    失去了许夜的庇护,许昼很快被寻仇的人找上,右边整条胳膊被废去,左手手指被折断,那段时间,她右侧身子一直悬着个空管样的“废物“。

    其实也没什么,左手虽然少了根手指,但还是能读书写字。

    可她并不是个脑子正常的人,注定过不了常人生活。

    当时周家、康家的雪盐研发还在进行,许昼这个绝佳实验体依旧被各方觊觎。

    后来,“许教授的车祸的罪魁祸首是她“这件条消息,又开始在暗里不胫而走。 ”右心组织“里的人鱼龙混杂,组织内部有人生出二心

    自此,许昼触怒了各方势力。她很快在这汤浑水里成了众矢之的。

    那些珠宝走私案的受害者们,那些受害者不知情的家属们,也把许夜唯一的妹妹当成发泄的对象,他们住的那间平房每天都有人贴各种大字报,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要赔偿,要法。

    许昼没有钱去堵住悠悠众口,只能在光明普照的人世间,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活靶子“。

    正义迟迟不来,公道久久不在,许昼既不能在人世间行走,暗里也没有她的收容之所。那段日子,简直昏天黑地。

    为了活,她只能接受闫鹏的帮助。

    “提琴“一共四根琴弦,除了她和江迟那两根,还有两根都在闫鹏手里,为了恢复她的胳膊和手指,闫鹏把最粗的那根四线分成两段,钉入她的胳膊中,又从略细三弦上截下一段,给了她的手指。

    “琴弦“和人体并不兼容,刚开始身体出现巨大的排异反应,每天都疼的昏死过去,可残废的许昼根本没有利用价值,为了让自己有活命的价值,她必须拥有一个能能动的身体。

    之后她服用了H-X分子产物,一点点麻痹自己的痛觉,让自己接受身体里这根琴弦。

    不过这都是暂时的。

    一旦药效过去,她会承受更大的代价。

    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再坏,也坏不过她当时的处境。

    本来,她以为她毕生都会活在这种所谓的“黑暗“里,与琴弦共生,与残破的身躯为伍,终日承受着两边都没有归属的孤独,无人关心、无人爱护,只能独自挣扎。

    宿命如此,她不该有过多怨言。只要麻木地活着,总能有一天接受这一切。

    万幸的是,她自己没有遗憾可言——她曾经还有过心安的日子,那些日子,就是嵌入她生命里的光,足够慰藉她如今的狼狈。

    可她没想到,她居然遇到了杨循光。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长泰区的阳台上,他爬墙而上,她抱臂而观,他只看到了她的嚣张,却没看到她弯折的、微微颤抖的胳膊。

    他是许夜之前的搭档。

    不过是当了些时日的普通同事罢了,可对居然他和她都是百分百的信任。

    见惯了那些珠宝走私案的受害家属,见多了警局那些前同事,杨循光的一腔赤诚令人震撼,许昼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如此,是人性使然,还是杨循光的人格使然。

    他,只要能帮许夜翻案,他也在所不惜。

    许昼还记得,他这话的时候,眸光发亮,眼神坚定,当时天还不像现在这么热,拂过来的风里还带着丝丝凉意,他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眸,略微低着头看她。

    那一刻,许昼觉得,心如朝阳初升,万事万物可从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