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音符24】

    冰冷，难受，许昼觉得半侧身子都浸泡在带了冰渣的冷水里，时不时还会有刺痛感，头晕，发胀，好像有轮巨大的太阳在炙烤她的脑袋，她睁不开眼，但却能看到周身有无数虫围绕着啃咬她，明明是大团黑暗，可她就是看到了锯齿状的细长虫腿。

    虫子在一点点啃噬自己，厚重虫壳越来越大。

    当自己的胳膊被啃的露出白骨，许昼猛然惊醒。

    入目大片洁白，还有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姑娘站在一边，一切事物都朦胧，明明是睁着眼，却看不清一切。

    她张了张口，觉得嗓间发涩，不出话，只能鼓足劲儿问：“虫子……都走了么？”声音像是陈年破锣。

    随后又陷入大片黑暗。

    再次醒来，视线比上次清晰不少，天花板刷着白漆，四周墙壁也洁白，身上盖着蓝白相间的条纹被子，慢慢起身，浑身像是散架重组的疲惫。

    再一抬眼，看到刚站在门口的宋余，他手里拎了个保温袋子。

    “哇，姐姐你醒了啊。”

    他眼疾手快的给许昼倒了杯水，然后开保温袋子，把装着饭菜和热汤的饭盒摆在桌板上。

    又去按她头顶的按铃，想把值班护士叫过来。

    许昼顺手去拿水杯，左手手指碰到水杯的那一刻，针扎似的疼痛又传来，她“嘶”了一声，收回手。

    宋余立马端起水杯，送到她嘴边：“我理解，刚醒的人都这样，脆弱。”

    喝了水，宋余又：“吃点东西，我老大嘱咐的，第一餐要加排骨。“

    看许昼并不异议地拿起餐具，宋余赶紧把脸撇过去。

    餐具从她指尖掉落，许昼愣了一下，右臂又机械样地垂落。

    宋余：“姐，护士马上过来，咱有这VIP，你哪里不舒服，一会儿弄个全套检查，放心，什么病都能治……”

    “行了……“许昼笑了笑，”杨队那边怎么？“

    宋余愣了下：“……你既然醒了，肯定不会老实待着。那就是今天下午的票，回C市，我老大已经先回去了，他现在归了队，正参与救人的部署.”

    许昼问：“救人？”

    她这才想起来昏睡过去前是个什么情况，用手掌捧起汤碗，一口气干了满碗的汤：“，救谁，外头都什么情况了啊。”

    “江迟，劫持了路人，给我们老大发了信，让用你去换。”

    “啊？”

    “啊什么啊，吃啊，吃完了赶紧走啊。”

    许昼：“……真用我换啊。”

    宋余：“当然不啊，你怎么换啊，老大，你要是动作快，让你去谈判。算是个大功……也回来了。”

    许昼换了只手，攥住筷子，去拨饭盒里的糖醋排骨。

    “我老大，他之前给你的承诺还算数。”

    ——我想要一场审判，我要带着我的大脑CT图，和我的勋章，替许夜两句话。

    许昼“嗯”了声，把排骨嚼进嘴里，等咽了才郑重：“我知道了。”

    之后她一直安静吃饭，宋余不忍，偷偷看了她几眼，：“那……我先下去了，车就在下头，行李也都包好了，你吃完了收拾收拾，直接下来就行。”

    许昼点了点头。

    “哦对了，”宋余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脚步，抬手一指靠在墙一侧的东西。

    许昼：“嗯。好，多谢了。”

    等宋余出去，她看了眼挂在白墙上的钟，十一点整。

    放下筷子，推开桌板，许昼想从床上下来，自己肩头发胀发麻，右手手臂抬不起来。

    她垂下眼，看自己的一双手，手面上布满了细疤痕。

    她明白，药效已经过了，她这条胳膊，还有手指都回到了曾经。

    等站稳，她又撩起上衣衣摆，腰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还真是“体无完肤“。

    她住的是个单间病房，看来杨循光下了血本，许昼开靠门的衣柜，换里头整整齐齐放着一沓洗衣服，她挑了两件到卫生间去换。

    换完了，开始洗漱，等把自己收拾利落，她推开卫生间的门。

    她走不快，只能拿起放在门一侧的拐杖，拄着下了楼。

    值班的护士看她一眼，抿住唇，没阻拦。

    出了门，车玩儿手机，察觉到她来，立刻帮她开车门，并安顿她坐好。

    “姐姐，票就订的一点的，咱们现在时间富裕，开过去大概一个时，你还有什么要干的事儿么？”

    许昼：“没。”

    “行，那咱现在就往那边走。”

    路上，许昼看着窗外，一晃三个月了，鑫海基金会，周家，红夫人，雪盐，H-X分子，许家，孟清潋，闫叔，珠宝走私，还有……黄觉。这些人、这些事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一幕幕掠过。

    最初，许夜只是想阻止许教授，但他救不下那些牺牲的女孩儿。雪盐滋生的罪恶已经如同顶起锅盖的沸水，不扬汤，难以止沸。

    五年前，他腹背受敌，外有雪盐势力干扰，内有“朋友”举报自己贪污。珠宝走私案，他百口莫辩，绝望之际，索性将计就计，借炸死金蝉脱壳，去掌控真正的“心脏组织”，他想釜底抽薪，从根部改变这个组织。

    他用雷霆手段，搅起鑫海基金会这摊深不可测的浑水，让藏于其身后的康家、周家相继浮出水面，之后又掀开黄觉家族的秘密。

    可笑的是，H-X分子被发现之初，竟然只是为了治病。

    或许黄觉和许昼，都可以借助它修复基因的缺陷，回归正常的生活，可H-X分子对神经的侵蚀，它的“致幻性”，还有固态下它的坚韧程度，都注定了——最初那个单纯愿望只是遥不可及的幻想。

    这几十年，H-X分子勾连人心，演化出不同的结局，无数人的生命轨迹被改变，但最终，都会散于明澈的天幕之下。

    ***

    路上，宋余和许昼介绍了下那天江迟的状况。

    ——江迟身上有麻醉针，她突然暴起，我老大中招，曹萌和沈傲算不能的。

    ——我们被装在货车的背箱里往外送。

    ——后来有个哥哥救了我们。

    ——那个哥哥可厉害了。

    ——和我老大还认识。

    许昼：“一把年纪了，还哥哥。”

    宋余皱眉：不是啊，看着挺年轻的，身体不太好是真的，老是咳嗽。“

    当时江迟带个棒球帽，开着辆大货车——货车是黄觉提供的，他允诺江迟可以帮她逃跑，但有个条件，要用许昼来交换。

    江迟笑了，这个简单，她拍拍货车的货运箱，里头这三个人绝对可以把许昼引过来。

    当时翻开方向盘一侧储物抽屉，她看到了一张印着饭店名称的名片。

    乐橙大饭店。

    这是黄觉定的交易地点，他要在这里看着活得许昼出现。

    当时江迟不知道，这不过是黄觉这个疯子早就计划好的一个环节罢了。

    他知道许夜在找江迟，于是设计留下“乐橙大饭店”的名片，让江迟带着杨循光等人去饭店地下仓库，他再以此放出“江迟位置”这个消息，让心脏组织尽力去嗅。

    许夜派曹萌苦苦寻觅的江迟，他怎么能忍心不管。

    到时候许夜一定会亲自追到那个饭店的地下仓库里。

    等所有人齐聚，他就可以将他们一网尽。

    而他自己早就和白檐达成了深度合作，白檐会把许昼顺利带到“汤河谷”，他只要等在那里，就可以和许昼重新相逢。

    细润的白沙，被风侵蚀的高大岩石，夕阳碎金，他会慢慢出现在许昼面前，暖黄色的光会让这一切都不真实。

    从一开始，白檐就是黄觉的人，她每次出现在许昼身边，其实都是黄觉授意。

    可他没想到白檐会背叛他。

    白檐居然会在半路放下许昼，让她去找那个……那个警察。还把他放在洞壁上的书信偷偷拿走，谎称这是张饭店名片，借机告诉许昼“乐橙大饭店”所在。

    许昼果真去了。

    黄觉收买了李招，派李招等在那灭口，可李招因为一己之私已经背叛了许夜，良心本来就难安，加上许夜之前在警局和他关系匪浅，他不忍心再下手，于是阴差阳错的想把“将功折罪”的机会放到许昼身上。

    ——许夜和许昼的大脑都有问题，他们都是H-X分子实验绝佳的实验体，他急于为自己的孙子求药，想着许夜不行，许昼还可以顶上。

    于是，闻讯赶到的许昼被李招用一柄铁锤个半死，好在她之前服用了H-X分子产物，体力异于常人，到了最后，勉强还能剩下一口气。

    李招她：“孩子，我没得选。”

    他要让自己的孙子活，可许昼也是个活生生的姑娘，他心里纠结异常，他不是不记得过去种种，他还记得这个孩子在家里吃饭的雀跃，还记得她夸自己烧茄子做的好，记得自己还答应给她做一条松鼠鱼。

    李招咬住牙，抡起锤子，浑身的肉都跟着这一下在颤，他闭上浑浊的老眼，几滴水珠趁机被挤出眼眶。他狠下心，：“孩子，是他们要你的命，对不住了。”

    殊不知，许夜为了这一天，也服用了大量的H-X分子产物，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当时为了对付江迟，已经用光了力气，现在药效上来，他神志已经不清楚了，几乎认不出人，等清醒后，他蓦然看到这么一幕——满身是血的许昼坐在地上，悬在她额上的是一把带尖刺的铁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