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五音符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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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音符23】

    黄觉不会水,他眉头紧锁,眼睛紧紧闭着,本来柔软的短发,此刻全都像水草一样,在水中缓缓飘荡。

    许昼收回脸,身后捏住他的脸蛋,随后用手掌拍了拍,水里有阻力,她的动作缓慢吃力,四周漆黑一片,许昼怕他真的出事,于是带着他缓缓浮出水面。

    头刚从水里浮出,许昼就大口吸了口气。

    黄觉轻轻抱着她,头搭在她肩膀上,她侧目看了眼他:“黄觉?”

    他没回应,静静“睡”着。

    许昼轻手轻脚地带着他上岸,然后把他拖到潮湿的泥地上躺好,这才抬手擦了把脸,又把额前的头发往脑后一撩,再拽住他的两条胳膊,往实地上托。

    结果刚刚站定,就碰到找过来的白脸和司机。

    然后,许昼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了头。

    被的头破血流的,简直不堪回首。

    ———————

    思绪收回来,许昼看身下的人:“黄觉,你一直在找我,是因为我是绝佳的实验品,你没想过和我合作,你只是想修复好你的这条腿。你得对,你只想站起来。”

    黄觉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辩解:“我……”

    “你想没有,是么?”许昼继续咄咄逼人:“十年前,你们家的提琴在运输回国的路上出了事儿,琴弦被负责送货的人给私自扣留了,你追找的时候,发现警方在暗中参与这事儿,你很警惕,先找了我哥想探探口风,结果没想到,我哥自爆了,他就是带头挑事的那个。“

    黄觉闭了嘴。

    许昼:“他当时不知道你们家也参与进来,更不会对你设防,还提醒你要心这样东西对么?当时我哥觉得你不知道这什么,用的话很隐晦,你就顺手推舟,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

    可惜她当时和黄觉年纪相仿,年纪的孩子最懂同样年纪的孩子,只有他们才能互相理解,才能看出各自心中所需。

    许昼:“你明里暗里动过多少手脚,还敢自称无辜,雪盐出了事儿,你不制止,而是放任它自留,甚至知道有人在把这事儿往外捅以后,还添柴加火,实验都烧到了福利院这边。“

    当时雪盐还是个半成品,对人神经有多少影响,没有人能具体知道,因为没有人来以身试药。

    “你明明知道福利院那些孩儿暗中被当成实验品,定期定量服用雪盐,你明明知道那座福利院已经变成了为你治病的垫脚石,可你依旧没有阻止,你装作什么都不懂,装的那么无辜,想以此心安理得享受到最合适的雪盐。“

    “你根本不管我们福利院的死活。“

    到这儿,许昼几近咬牙:“你现在居然又……你怎么能对白檐那么狠心,她是因为我才下到洞里,还有那么多人……“喉咙里哽着东西,有点不下去,许昼深深吸了口气,

    黄觉眼神更加涣散,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原来在许昼心里,他已经是这种人。

    压倒黄觉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许昼最后骂他:“你就是个疯子。”

    黄觉身子猛然一僵,他突然起身,许昼不防,一时失去重心,不知道哪里来的利器高高扬起,杨循光眼疾手快,把手里的东西扔过来,歪了那把利器,锋利尖头扎进沙地,许昼趁机矮身一滚,从他手底下滚开,撤到一边。

    等黄觉把刀□□,杨循光已经飞扑过来,去抢他的刀,黄觉是个半残废,腿脚不好,下盘不稳,体力也不跟上,杨循光肩头、后背都有伤,这一猛烈动作下,伤口裂开,血喷溅而出,洒落在沙地上。

    两个人其实都讨不到什么便宜,但又不肯罢手,但明显杨循光更占上风,黄觉手的虎口被刀子割伤,他一下子就没了攻击力,向后后退几步,跌倒在地。d

    那个手觊着这几个人的恩怨,早就逃之夭夭,许昼无暇去管,但心里清楚——得让“右心”留意一下,不能让他把汤河谷的事情出去。

    黄觉又猛然扑过来,脸上的柔和早就荡然无存,他双目赤红,死死咬住嘴唇,唇角有抹十分扎眼的红色血渍,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他本来轮廓就锋利,此番配上这样的凌厉神色,许昼看的略微一愣。。

    她口中喃喃道:“黄觉……“

    两个人在沙地上扭。

    杨循光滚过沙地,后背的伤口上黏附了不少沙粒,起身时,看着十分触目惊心,许昼矮身抓起地上的一把沙,看准时机,冲着黄觉的眼睛扬过去,黄觉“啧“了一声,”你……“刚出声,就不得不捂住眼睛,嘴里也不出话,见此状况,杨循光立马停住揍过去的拳头,拳面刚好贴上黄觉的肚子。

    他觉得黄觉太惨了,没敢下手。

    结果许昼余怒未消,快步过去,一拳在黄觉胃部,黄觉吃痛,直接跪倒在地,同时伸手去捂肚子,无暇顾及眼睛。

    他眼睛依旧睁不开,整个人痛苦地躺倒在地,蜷缩成一团。

    许昼还要再上手,被杨循光拦住:“行了行了。不至于。”

    许昼咬了一口黄循光的手。

    杨循光吃痛:“你属狗的吗?”

    许昼直接踹上黄觉后背,黄觉又痛苦□□一声。

    杨循光:“……”

    就在这时,许昼突然听到洞口里传出幽幽的一叠叫声,像是人声,仔细分辨了下,像是在喊她的名字,许昼立刻愣住,扭头问杨循光:“杨队,听到了吗?”

    杨循光:“什么?”

    许昼:“洞口里有人在叫我。”

    “啊?“

    许昼有点激动,她撂下黄觉和杨循光,转身奔向那个开在岩壁上的洞口,洞是朝下开的,里面的潮味很重,许昼扒着洞口往里喊:“檐姐……白檐!白檐!是你吗?你们还活着吗?”

    她声音发抖,有掩盖不了的急切。

    杨循光把蜷缩在地的黄觉扶起来,轻声问:“兄弟,还能动吗?”

    黄觉艰难地点点头,同时喉咙里发出极轻的一声“嗯。”

    等杨循光再看向许昼,发现洞口外空荡荡的,早就没了人影。

    杨循光:“……“

    许昼居然跳进去了。

    她借着藤蔓贴在石壁上,旁边还有白檐之前放下的梯/子,觊着藤蔓承受力不大,她心翼翼挪动身子,换到了梯/子上, 梯/子是每隔一段就钉固在檐壁上,所以即便一段被损毁,但下一段也不会受到影响。

    通过岩壁上的梯/子判断,白檐他们下的挺深,但下来的人肯定不多,这梯/子根本承受不了那么多人。

    许昼一路向下,一边心翼翼探寻四周,一边声喊白檐的名字。

    洞里有回声,声音稍大,回声就会响个没完,她怕会掩盖其他话声,所以越往下,的频率越低,最后几乎沉默下来。

    下头潮气越来越重,,仔细听,还能听到底下传来的细微的流水声。

    许昼一边向下,一边用手去摸岩壁,岩壁上有用胶带贴住的荧光棒,荧光棒虽然光亮已经黯淡了,但好歹还能勉强视物,她发现,岩壁上的确有些燃烧的灰烬,多半是动用了火——那个看守再门口的人,他们听到了巨大的声响。

    会不会和火有关?

    爆炸?

    许昼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身下传来的巨大的水浪声,许昼感觉到周遭忽然震动起来,岩壁上飞下许多碎石子,她攀附的这段梯/子摇摇晃晃,且摇摆程度越来越大,最后几乎要将她甩出去。

    许昼紧紧攥住梯/子,同时眼睛死死盯住身下的黑暗。

    几乎是霎那间,无尽的漆黑中冲上来一个庞然大物。

    许昼看到它一闪而过的坚硬外壳,而后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声,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黑臭的尖齿,正中还有一条长舌,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熏得许昼几欲作呕。

    就在此刻,她身子迅速下滑,梯/子上的绳索断了,许昼几乎是凭借本能去扣抓被水溅湿滑的岩壁,指甲直接劈开,指尖顿时血肉模糊,等她再也借助不了岩壁,直接倾身坠下时,她手腕轻轻转动了弧度,有什么东西从袖子里滑出。

    许昼觉得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少,耳边都是巨大的水花声。

    在天旋地转中,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

    ——你有没有后悔的事儿?

    ——你有没有误会的事儿?

    ——你有没有相信的人?

    许昼迷迷糊糊做了个梦,其实也不是梦,似梦非梦的,意识似乎还在,又似乎不在了,她仿佛知道自己在什么处境中,又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去了另一个时空——她也不知道自己死没死。

    总之,不想睁开眼睛,不想看自己被分尸,鳄龟粗糙坚硬的皮肤擦过她的胳膊,许昼泡在水里,感受着水流在身边涌动。

    平静、安宁。

    耳边还有轻轻地“呼噜、呼噜……”的声音,许昼手指微微一动——不应该啊,怎么这么平静。

    如果她的意识能抽离体内,从一旁观看水中的境况,就会发现,她正轻飘飘地半浮在水中,三只巨大的鳄龟正围着她缓慢游动。

    许昼觉得眼皮十分沉重,意识似乎在朝着更黑的地方飘去,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巨大又沉闷的声响。

    她第一反应是,她完蛋了。

    然后本能却很真诚,起手之刹,水中亮起一根晶莹剔透的物什,细长,锋利,几乎是刹那间就割破了鳄龟坚硬的皮肤,血腥味在水里弥散开。

    她能听到这畜生巨大的叫声,能感受到水流开始重新涌动。

    她的身子跟着水流上下起伏,琴弦一直嵌在鳄龟身体里,没有割断什么,也没有被她抽出来,许昼拽着它的一头,像是被鳄龟放开的风筝。

    琴弦勒入手指,她的手也开始流血。

    这点血并不算威胁。鳄龟还有两只,她还不能放弃,浑身似乎都要散架了,胳膊和肩膀疼的厉害,她死死咬住牙,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意识。

    砰——

    那个沉闷、巨大的声音又响起来。

    许昼猛然一摆动腿,胸口朝上,整个人一个挺上跃,脑袋就浮出了水面,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正有大量的荧光棒洒落,本着对光源的追寻,她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杨循光。

    他半挂在什么东西上,一只手持枪,正对着水面,见到她的刹那,紧绷的脸立刻露出喜色。

    许昼过了水,又被幽幽的荧光照着,此刻看着格外乖巧。

    杨循光不敢懈怠,绕着她连开几枪,巨大的水浪溅起来,许昼安静地沐浴着落下的水花,偶尔闭眼,偶尔眯眼,等水面彻底平静下去后,她才能完全睁开眼,平静地看着杨循光。

    杨循光立刻滑下半寸,抛下一根绳索给她,许昼眼疾手快,抬手去捞,她动作有点大,惊动了鳄龟,杨循光直接又开了一枪击退,等水花再次落下,许昼赶忙又捞了一下,结果又捞空了,第三次抛下,许昼终于拽住,先在手上挽了两圈,然后示意杨循光可以拉拽。

    等杨循光开始拖她瞬间,她松开了琴弦,这世间的最后一根琴弦就永远被留在了这方水潭里。

    绳子勒破了手指,有微乎其微的血珠溶在水里,鳄龟似乎并未察觉,依旧在水里缓慢游荡,不太敢上前。

    等她贴到了岩壁,杨循光立马心翼翼地收绳,许昼借着绳子的拽力,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等爬到杨循光的身侧,他立刻俯下身一把捞住她的腰。

    许昼浑身冰冷,刚碰到有温度的东西,一个趔趄,没稳住,又要往下掉,杨循光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手上力道加重,紧紧把她箍在身侧。

    许昼皱眉:“疼。”

    “疼也比掉下去强。”

    “……“

    事后,许昼还记得那天,记得那段一同向上的路,记得湿滑的岩壁,记得她和杨循光一路的沉默,记得一直响在耳边的呼吸声。

    等爬上洞口时,两个人几乎气喘吁吁。

    黄觉悄悄松开拉绳子的手,露出身后负责固定绳索的设备,自己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

    许昼没有看他,而是直接躺在地上。

    底下这个境况,她深深地明白,白檐要是真在下头,估计活不长久了。

    一想到这儿,许昼觉得胸膛起伏的厉害,气一直喘不匀,她不想睁开眼,就想这么躺着。

    心里虽然清楚,但是她还是不明白,自己听到的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真的是错觉吗?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正有个漂亮女人站在高处的岩石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而后幽幽地了“傻子。

    ————

    杨循光上来后,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后背的伤口一直在渗血,看到许昼躺下,他才感觉到汹涌袭来的疼痛。

    他缓慢坐下,觉得自己短期内应该是没劲儿站起来了。

    黄觉一瘸一拐走到许昼身边,静静量她。

    他看到她身下的白色沙地慢慢被染开一片红,他顿了一下,一瘸一拐走到一边,从一地狼藉中开始翻找什么。

    找了一会儿,终于翻出一个白色的布包,是个医疗补给包,他哆哆嗦嗦拉开拉索,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殷红的血深深浅浅地抹在了拉索上。

    他下意识皱眉,而后突然想到什么,无所谓的在身上蹭了蹭,然后拿了消炎、止血的药粉,还有一卷绷带,回到许昼身边。

    他轻轻捉起她的手,药粉刚撒上去,许昼就把手抽回去。

    黄觉沉默着,又捉了一次。

    他还记得时候,许昼家,他换上了许夜给找的新裤子,许昼为了表示对他刚才行为的肯定,邀请他一块出去玩儿。

    她带着他□□,结果身体柔弱的他没翻过去。他们只好悻悻从墙头跳下来,结果他不心把手臂给擦破了,当时许昼就是这么拿着药粉给他包扎的。

    “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

    “那你……”

    “别碰我,有点疼。”

    黄觉:“我……”

    他深深看了眼许昼,站起身,天色已经黑了,他往远处望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星星今晚没有出来,整个天空都是无边无际的墨黑。

    他垂下头,把剩下的荧光棒掰开,轻轻放到许昼身侧。

    他觉得,他和许昼的缘分已经尽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这样相处。

    起身之前,他又半蹲着看了许昼一眼,她双目紧闭,既不聒噪,也不活泼,他知道,她和他都变了。

    那些年少时的时光,都只是年少时光。

    过去已经死在了过去,而他们还得活在当下。

    他叹了口气,轻声:“许昼,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