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求签
正月十五一过,眼见的便入了春,虽还有些残雪未消,但这天气是一日一日地暖起来了。
再过上几日,等雨水下来,便可准备春耕了。
忙乱了一个?冬天,现今诸事大都解决,本该是松一口?气的时候。和煦的春阳透过云层洒在殿前恢弘的玉阶之上,大臣们三三两两从殿中走出,却都是愁容满面。
方?过卯时三刻,刚下早朝。
这早春的风尚有些料峭,李尚书搓了搓,嘴里哈出一口?白气,匆匆跨过剩下的几个?台阶,唤住正要乘上马车的杜嵩:“杜大人留步。”
“李大人。”杜嵩顿住脚步,回?身?笑问道:“怎么?”
李尚书犹豫了一下,凑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自容相去?了边疆,已经连败三仗,今日早朝那边递来军报,又丢了一座城池,这陛下怎么毫无反应?”
“容清能耐你还不知,什?么时候别人能算计得了他?。”杜嵩呵呵笑了两声,“别瞎操心。”
“哎?”李尚书见他?也不当回?事便急了,一把扯住杜嵩的袖子,险些将年?近古稀的老头子摔个?踉跄,“我本来也只当是他?诱敌深入的策略,可这都过去?多久了,也不见带兵反击。我这不是怕万一”
“李大人。”杜嵩稳住身?子叹了口?气,捋捋胡须,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你是多少年?的老臣了,怎么还和那些新上来臣子们一般毛躁沉不住气?”
着拨下了李尚书拉着袖子的,拍着他?的肩道:“你有这闲工夫,不如赶紧想想你家?那位女儿该怎么办吧!”
杜嵩笑得意味深长?,“老夫的耳朵都快被她哭出茧子了——”
李尚书家?的女儿,对容相一往情深,自从一年?前被容相拒婚后便整日郁郁寡欢在家?啼哭不止。如今容相已和陛下成婚,她却仍旧如此,甚至还扬言不介意做容相的妾室。
陛下早朝时听此事,甚是贴心地询问了李尚书的意思,不仅没有生气,甚而?那脸上的笑容几乎可谓是和蔼可亲。可众臣瞧着,怎么都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暗暗地为李尚书捏了一把汗。
“哎!你这怎么又起我
”李尚书想起这件丢脸事,不由得气急。杜嵩却已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他?转过头颓丧地跺了下脚,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身?后那批今年?春闱刚选上来的新秀忧心忡忡地围上前来,“尚书大人,那依您看接下来该如何?”
“没听见杜大人的话么?”李尚书哼了一声,垮着脸训道:“你们也是层层选拔上来的才?俊,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回?去?给本官一人抄一份佛经,好好静静心!”
“啊?这”一群人面面相觑。
李尚书心情不大好,甩了甩袖子,“散了吧。”随着又转过头,低低嘟囔了一句,“皇上不急太监急,真是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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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宁殿内室,软榻上铺了厚厚的狐皮,云城仅着一件绯色长?裙,轻轻倚靠在上面,肘支着额头,神色慵懒。
日光透过窗扉倾斜而?下,她半眯着眼,昏昏欲睡。
自有了身?孕后,她便愈发嗜睡。
“前日,容相晨起后与往常一样同宋将军议事,而?后同唐将军笑几句。早膳只用了一碗清粥,午膳同将士们饮了些酒后脸色便不大好了,晚膳”德子站在一旁,一张一张地给她念着从西疆传回?的密报。
云城派了金吾卫副统领前去?跟在身?边,每日都会将容相的生活起居一举一动记录下来传回?宫中,而?每日的这个?时辰,她都会听德子念密信,雷打不动。
“他?怎的又饮酒?”云城有些不悦地睁开眼打断,“自己身?子是个?什?么样心里没数,非要叫我担心。”
“陛下,奴才?估摸着只是军中的酒太烈的缘故。”德子嘴角抽了抽。
云城却恍若未闻,大一挥,“派人去?国库里将燕窝人参什?么的都挑出来给他?送过去?。”
“陛下”德子有些无语,“各地供上来的补品种类繁多,若是都运过去?恐怕得装几大车,何况您如今怀了身?孕,也得给自己留些。”
“他?身?子不好,这种东西多吃点总没错。”云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废话忒多!”
“夕颜,你去?办,德子是愈发婆婆妈妈了。”
“是。”夕颜抿唇微微一笑。
“陛下,奴
才?这也是为您和殿下考虑。”德子瘪了瘪嘴,“这要是都送过去?了,万一您要用”
“朕这身?子好得很,你就是瞎操心。”
“陛下的是,且过几日便到缴税之时,这补品自会源源不断地供上来,德公公不必担忧。”一道清润的声音自殿外传进,来人迎着晨曦缓步走来。
“臣参见陛下。”陆歆俯身?行?礼道。
来人依旧是一袭青衫,在日光下笑得清浅,只是比起往日脸已瘦了一大圈。
“来了。”云城抬眸笑了一声,“坐吧。”
“谢陛下。”
“去?年?收成不好,冬灾又刚过去?,今年?春减轻些赋税吧。”她道:“好歹先?让百姓们缓缓。”
“是。”陆歆笑道,“臣已吩咐下去?了,每家?按人头缴税,免了土地和军税。”
他?完,静静打量了云城片刻,“陛下身?子如何,如若不大舒服政事便交由杜大人和臣处理?便可。”
“哪有那么娇气,又不是娇宠出来的千金大姐。”云城嗤笑了一声,“一点事都没有,你怎么也跟着他?们凑热闹。”
“陛下莫要掉以轻心,过些时日便该显怀了。”陆歆淡淡一笑,沉吟片刻道:“听陛下这几日晚间睡不好,是思念容相的缘故?”
“臣来是想告诉陛下。他?这人一向心思深,兵法读得烂熟于心,用兵神出鬼没,那戚殷未必是对。”他?温言道:“所以陛下大可不必烦心。”
云城没话。
她抿了抿唇,垂下眸沉默半晌,末了当作无事般轻松地笑了一声,转开话题,“朕没什?么事,倒是你——”
云城慢慢直起身?子,轻笑,“听李大人这段日子以来你都快要住在户部了?”
“户部近日的事多,况且臣除了处理?政务也没什?么其他?事可做。”陆歆随意地笑了笑,“朝局刚稳定下来,容相又不在,臣能多做些便多做些了。”
面前的男子容貌依旧清润,可脸却已瘦了一大圈,颧骨微突,显出几分憔悴。
云城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接过德子递来的羹汤口?口?地喝着,陆歆也不话,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许久,她放下碗,缓声道:“先?皇
从前时常微服出巡查探民情,朕本也想去?,奈何却怀了身?孕行?动不便。不若你替朕去?一趟江南,看看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
云川公主前些时日因心情不好去?江南散心,至今未回?。
陆歆神色一僵,猛地抬眸,却正巧看到上首那女子笑意盈盈地望过来,眸中尽是了然。
他?松了口?气,弯起唇角轻轻一笑,“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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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柳树刚抽出新条,江南却已春意浓郁,一场又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下,迷蒙的雾气萦绕在身?侧。
金陵郡,普陀山。
寺庙掩映在丛丛绿意中,幽静安谧,一顶轿子停在了寺前。
“姑娘,奴婢陪您进去?。”晋宁掀开轿帘道。
“不必了。”云川扶着她的腕走下轿子,一袭白衣素净,衣袖微微拉起,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来。
偶有路过的几位贵妇人,不由得驻足看过来。
皓腕凝霜雪,自当如是了。
她容貌是娇俏的,可此刻却是神色淡淡,不多话,也不笑,便生出几分清冷,旁人也只敢远观不敢上前搭话。
云川抬眸看了眼面前的寺庙,撑起青纸伞缓步走进雨中。
晋宁张了张嘴,却最终轻叹一声,唤来跟着的侍卫长?,“吩咐下去?,将这寺庙周围守好了。”
“是。”
此刻是午后,又下着雨,寺中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只偶有鸟声清啼,雨声淅沥。
云川径直穿过法相庄严的大堂,走进后院。
院中只有两个?僧人在扫地,大扫帚划过地面,发出刷刷的声响。
“施主。”一个?有些苍老的僧人从房中走出来,中执一串佛珠,身?上的袈裟也已经十分老旧了,他?双合十微微一礼,笑得慈祥。
“大师。”云川也双合十回?了一礼,神色淡淡。
老僧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姑娘一人来么?”
闻言,云川皱了皱眉,随即又松展开眉头,点了点头。
“随贫僧进来吧。”老僧侧过身?子,给她引路。
不大的一间房,里面只有一张床和几张桌椅,桌边开了一扇窗,却紧闭着,显得屋里有些阴暗。桌上有一个?香炉,里面点着檀香,气味十分浓郁,云川有些不适
地轻声咳嗽了一下。
“门不必关了。”她淡声道,坐在椅上,“本宫的侍卫便在寺外候着。”
老僧神色不变,笑呵呵地坐在她对面,“老衲有眼无珠,竟是二?殿下。”他?拿出一个?木筒,“您是想求签?”
“本宫听你们这里的签子很灵。”云川眸光微垂,轻声道:“便来试试。”
“您想求什?么呢?”老僧笑吟吟地问道。
“归处。”她目光落在那竹筒上。
“好。”老僧将香炉往桌边挪了挪,腾出一片空处。
浓厚的香气一瞬间将她包裹在其中,云川有些不安地看了眼门外,只有那两个?僧人,再无他?人。
她稍稍退开些许,盯着老僧上的木筒。
刷拉刷拉一阵轻响,一支签子啪地一声掉落在桌面上。云川眼睫一颤,咬住了下唇。
窗外的雨似是下得大了些,哗哗地打在枝叶上。
云川执起木签,赫然深红的大字刻在其上:“难恨易碎,孤影青灯。”
“孤影青灯”她的猛地一颤,木签掉落在桌面上,云川只觉得眼前头晕目眩。
“怎么回?事”云川撑着桌面站起身?,却觉得身?子更是晕得厉害,她勉强支住身?体,抬眸看向老僧,声音微颤,“你们”
话未完,眼前却蓦然一黑,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瘫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老僧静静看了她半晌,唤道:“惠安,惠明。”
“师父。”那两个?僧人扔了扫帚跑过来。
“将人易了容送到王庭去?。”老僧脸上笑意散去?,“从地道走,路上好生照顾着。”
“知道了。”
雨打芭蕉,春风轻柔。
老僧长?长?的眉须垂下来,他?伸捻起桌上的那根木签,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轻叹一声,“孽缘。”
作者有话要: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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