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疯子
春寒料峭,一夜北风紧。帐外岩崖缝隙中的寒鸦又开始彻夜啼叫,衬着漆黑夜幕上?的一轮清月,格外萧瑟。
永定河东岸,大梁军帐。
“戎族连占陇右、熹塞、额德三郡,士气大振,接下来必会乘胜追击。”容清坐在?主?位,指尖点在?羊皮地图上?的一座城池,“天阳,边境重郡,大梁的门户。如若打下这处,戎族便已胜了一半。”
“可还退么?”唐彦之问道。
“不。”容清轻吐出?一个字,眸光落在?天阳郡旁的漆山,“这君请了如此长的时间,也该入瓮了。”
“彦之。”他?抬头对唐彦之道:“按照先前的安排,分兵两翼,侧军诱敌,先锋殿后?,主?军伏于山后?,静待时。”
“相爷。”一旁的宋清肃出?声道:“戚殷此人心?思深沉,颇通兵法,又怎会猜不出?如此简单的计策,我担心?此战不会那么顺利。”
“你的不错。”容清淡笑了一声,“只是心?思虽深,却狂妄自大。纵使明白前面是天罗地,他?仗着戎军的强悍也并不会放在?心?上?。”
“戚殷心?高气傲,此战是能?够打下大梁的唯一时,他?不会放过?。”他?缓声解释了几句,看向唐彦之,“火炮可到位了?”
“刚运过?来。”
“好。”容清沉吟片刻,指尖微微一动,“你去准备,过?了清明便动身。”
“是。”唐彦之垂首称是,离开时却迎面碰上?了金吾卫的副统领,他?顿了一下,随即掀开帐帘出?去了。
“相爷,陛下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嘱咐您定要吃完。”副统领道:“东西已给您放在?营帐后?了。”
战事吃紧,容清的眉心?始终不曾舒展过?。
此时听了这话,眉眼却柔和下来,低矮的桌旁燃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在?侧脸上?打下些许阴影,他?敛眉低声轻笑。
“上?回送来的还没吃完,怎的又送了来。”容清浅浅地笑了声,抬眸道:“陛下可还好么?”
“嘿!”副统领笑了一声,“陛下吃得好睡得香,肚子里的龙胎也安稳得很。陛下只嘱咐让您顾惜着身子,万不可
操心?劳累过?度。”
闻言,容清眸子里的笑意却散了些,他?淡淡地应了声,转了下腕上?的檀木串珠,“下去吧。”
副统领拱了拱,安静退下。直待走?至帐外,满脸的笑意却消散殆尽,他?仰头看着圆月,心?中长叹一声。
陛下如今害喜得厉害,人已瘦了一大圈,却还强撑着上?朝理政,实?在?是算不上?好啊。
月明星稀,薄雾冥冥,人影稀疏寥落。
容清缓缓靠在?椅上?,重重地咳了两声,眉宇间浮上?几分疲倦,“清肃,还有事么?”
宋清肃坐在?一旁,闻言,张了张嘴,神色却有几分犹疑。
“你身子可恢复了?”容清弯了弯唇,直起身子给自己倒了碗水,军中用具粗陋,他?却也并不在?意,就着破旧的陶碗润了下唇。
“本也没什么大事。”宋清肃垂眸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臂,“伤罢了,早已无碍。”
“相爷,我”他?抬眸看着眼前面色憔悴的人,顿了一下,“听副统领,之前送到京里的消息称卑职病重,可是当真?”
“嗯,不错。”
“可属下并不曾”宋清肃皱起眉头。
“是本官派人将你们递来的消息修改了。”容清将海碗放在?桌上?,缓声道。
宋清肃显然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他?豁然抬眸。
容清淡笑一声,“若不是如此,陛下怎肯放本官过?来。只是这么些时日,她定早已想明白了,不然前些日子不会隔了一个月才?将回信送来同?本官置气。”
起云城,他?唇边总是不自觉地浮现一抹浅笑。
“相爷对属下虽有知遇之恩,陛下亦是情深意重。”宋清肃面色严肃下来,他?叹了口气,“相爷,您为?何要欺瞒陛下,您执意来边疆又是为?何?”
夜色已深,容清半靠在?椅上?,面色苍白,神态疲惫。
冰雪早已消融,天气也渐暖了,他?却愈来愈畏寒。身体里的血液仿佛要凝固一般,整个人如同?从冰窟中捞出?的一般,死气沉沉,似已到迟暮之年的老人。
蜡烛将要燃尽,恍惚的烛光在?他?眼底轻轻跳跃着,慢慢变得模糊,成了一片光晕。
容清咳了两声,低低道:“
她刚登位,朝局本就不大稳,不过?好在?老臣俱在?,也可帮扶一二。只是这戚殷野心?勃勃,戎族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我得在?离开之前帮她除去这心?头大患。”
“离开?”宋清肃紧蹙起眉心?,“您要上?哪去?”
他?顿了顿又道:“您来边疆后?便没日没夜地同?将领议事,但属下觉得冬去春来,粮草充足,慢慢来未尝不可。”
容清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一声轻叹。
宋清肃面色凝重起来,他?静静地看着面前与往日判若两人的容相,许久,方道:“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的事?”
容清眼睫微颤,他?垂下眸摩挲着指尖,唇边有一丝浅笑,只是这笑怎么看都有些惨淡的意味了。
“清肃。”他?长叹一声,“你帮我个忙,只是万不可对旁人起。”
向来澹然的容相,此刻的声音竟是颤抖着的。
宋清肃愣住了。
—
戎部王庭,歌舞升平。
汗王靠坐在?软榻上?,黑袍曳地,长发微散。他?屈起臂支在?下颌处,露出?一截白皙精巧的腕骨。那双魅惑人心?的凤眼半眯着,眼尾一抹殷红深痕。
王今日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舞女悄悄向上?觑了一眼,随即便更加卖力地扭动起腰肢来。脚腕上?的铃铛轻响,香气飘散开来。
是戎族女子特有的熏香。
戚殷皱了皱眉头。
随即,一个浓妆艳抹衣着华丽的女人闯了进来,她眉心?紧拧着,冷声斥道:“一群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在?这儿跳给谁看?滚下去!”
这位新娶的王后?心?狠辣,善妒之名无人不知。舞女们偷瞟了眼上?首那天神般的男子,却见他?面色平静无波,双眸紧闭,不禁心?中一阵失望,不情不愿地下去了。
乐声戛然而止,阿尔丹看向上?首,冷厉的面色柔和下来。
“王。”她缓步上?前,一袭浅粉色的裙子娇俏灵动,可配上?那一张媚骨天成的脸,便显得不伦不类了,“今晚去妾那儿吧。”
柔弱无骨的攀上?他?的臂膀,戚殷睁开眼,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她一眼,“阿尔丹,最近这些
时日你是愈发放肆了。”
他?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却让阿尔丹心?里猛地颤了一下。
她略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从他?身上?离开后?退了几步,
“妾来是有件事情想问王。”她放柔了声音,“容清和宋清肃连连败退明显是在?撒,王为?何还要往他?们的套子里钻?”
“成败在?此一举,若不成便是倾灭之灾。”阿尔丹神色有些凝重,“王不可儿戏。”
“本王做什么也轮得到你来指点了?”戚殷声音平得似深湖,“管好你的粮草,其他?不该过?问的就管好自己的嘴。”
“啊对了。”戚殷忽地一笑,神色诡异,“恐怕王后?还不知道吧,方才?底下几个部落起哄闹事,刀剑无眼,不慎误伤了大长老。你若是这时候赶回去”他?瞧了眼外面的天色,神色惋惜,“怕是已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阿尔丹猛地僵住,“你什么?”
戚殷微微笑着,却如一条毒蛇般阴毒狠辣,让人不寒而栗。
纵使阿尔丹陪伴他?多?年,知晓此人是个什么秉性,此刻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她一瞬间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双目赤红,“戚殷,我母亲千辛万苦将你捧上?这王位,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王后?此言差矣,这跟本王有什么相干。”戚殷缓缓站起身,“若是心?中有气,便同?那些部落首领去撒,别再这里撒泼。”
他?深黑的袍子拖曳在?地面之上?,金线绣成的龙纹如云般翻滚,戚殷顿住脚步,回眸看着她一笑,“以后?别穿粉色衣裳了,脏了本王的眼睛。”
话音落下,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阿尔丹愕然地呆愣在?原地。
“王后?!”下人匆匆跑来,面色惊恐地在?她耳边低语:“王将大长老的尸身挂在?城楼之上?,是反贼以示众人”
阿尔丹的耳中一片嗡鸣之声,她目光一瞬间失神,跌坐在?地上?。
—
“王。”隔壁的一间阁楼上?,门外有侍卫严密把守着。
“开门。”戚殷淡声道,可眼底却是有着明显的笑意。
门上?的锁落下,里面一片漆黑,竟是没有点灯。
他?笑了笑,慢慢走?
进屋中,耳边有轻微的风声掠过?,下一瞬,戚殷猛地回身,握住了那把闪着寒光的刀。
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肉,刺痛传来,他?却恍若未觉,伸一带将人拉进怀中,低哑的声音响起,“又来?真这么想让我死?”
柏文赶忙将灯点上?,而后?在?戚殷冷厉的目光下悄然退出?屋子。
昏黄的灯驱散了黑暗。
怀中的人容貌依旧娇俏,只是比起从前清减不少?,眼中也俱是冷意,她冷冷淡淡地看着戚殷,如同?看一块死物。
戚殷开怀地轻笑了一声,将那把刀丢在?一边,掌心?早已被?划破,鲜血淋漓,他?却不当回事,打横将人抱起轻放在?椅上?坐好,眉眼中俱是缱绻温柔,“晚上?一个人睡怕么?”顿了顿他?怜惜地抚上?她的侧脸,“瘦了这么多?,定然是怕的,无妨,我陪着你”
云川偏转过?头,躲开他?的,“戚殷,你费尽心?思把我带到这里,就是这些废话的?”
她清凌凌的目光向他?看来。
戚殷的一顿,随即又毫不在?意似的放下,看着她笑,“我若是我想你了,你信么?”
云川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话,只是眸色讥讽。
他?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知道你也不信。”
掌心?流出?的血浸透了她素色的纱裙,洇开一朵艳色的红梅,戚殷摊开掌心?,低笑一声,“你每次用刀,伤的都是我这只右,这筋怕是已经断了。”
是再也不能?弹琴了。
他?低叹一声,“我留给你的那把琴还在?么?”
戚殷半蹲着仰目望着她,眸色中有几分期冀。
“烧了。”云川没有任何表情地道。
“啊”他?似是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又敛目轻笑一声,“没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烧了就烧了吧。”
夜色深沉,他?似要与这夜融为?一体。
半晌,戚殷将那把刀捡起,细细地用衣袍擦去上?面的血迹,放进云川掌中,“拿好,千万别丢了。”
冰凉的刀柄握在?中,他?修长冰冷的指尖包裹住她的,笑得情意绵绵,“下次别捅了,换这里,见效快。”
戚殷指了指胸膛。
云川的目光定定地在?他?胸膛之上?停顿了片刻,而后?漠然地移开,冷冷地道了一句,“疯子。”
戚殷却似听到了什么莫大的夸奖,笑得眉眼弯弯,这屋中烛光不抵他?容貌半分。
作者有话要:今天卡文了,更得晚了,顶锅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