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暗藏
崧岚化作云烟后在山中四处游荡,想回仁济堂,但司邈一定能找到她,身体里的毒素横行,不仅五脏六腑刺痒难忍,连灵力也在缓慢持续的流失。
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自己就又变成一株板蓝根,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可是,晗水仙君自己并无仙缘,怕是这样再修炼几千年,也只能是司邈的累赘。
抱着膝盖缩在一处山洞中,从心口引出司邈放入的木犀碎片,山洞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一枝木犀泛着莹白的光亮,照亮了她身边的一片天地。
凝神盯着这枝木犀,崧岚突然觉得好累,如果当初没有出南引山,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司邈,一切会不会变得很不一样?
真怀念在南引山无忧无虑的日子啊......
崧岚凭借仅存的灵术,将那木犀点成一缕光斑,飞出了山洞,它自会归回司邈的身体,她虽是妖,却也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
目送那一缕光斑渐行渐远,四周的黑暗又侵袭了过来。阖上双眼,默念法诀,耳边风声纷扰,复逐渐平息,再睁眼时自己已然回到了南引山的山谷。
然体内灵力稀薄,支撑不住人形,还未来得及长叹一口气,便骤然失力,变成了一株矮的板蓝根,倒栽葱一般扎进了浓密的草丛之中。
崧岚蜷缩在草丛中,不知这究竟是什么厉害的毒药,凭借自己可解百毒的特性竟也不能即刻排解,整棵板蓝根都因此变的蔫蔫巴巴的没有精神,只能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
“你不是总自己与她有师徒契约,无论她在哪儿都能感知到么,怎么不先试试?”
洛云褐批了一件外衣坐在床边,手里不住扇着扇子,也是一副焦躁的模样。
司邈许是急过了头,一时间竟没有想到这个法子,想起她身上有自己的精魄碎片,急忙束起剑指,微微阖眼,凭着一丝感知寻找着崧岚的去向。
精魄的距离愈来愈近了。
难道是崧岚回来了?司邈猛地睁眼,心中十分忐忑,紧紧的盯着院外。
“如何?”
晗水见他面色凝重,眼睛却是带着光,满是期待。莫不是找到崧岚了?急忙出声询问。
院外忽然飞进一缕莹白色的光斑,兀自飞进了司邈的掌心,融进了他的身体。
“这是何物?”
洛云褐伸长了头想探看个究竟,却被司邈一掌挥到一旁。
她这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消失,还将他的精魄碎片归还,难道是想就此别过吗?
“司邈,你不要生气,也许是她在闹脾气了呢?”
见到她归还来的碎片,晗水便了然于心,看来她还是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以后她与司邈之间,便再无别人插手,不禁有些喜不自胜,上前欲拉起司邈的手抚慰一番。
司邈凝视着她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仔细细回味今日崧岚所有的变化。
接着,指尖抬起,晗水仙君便被一卷绳索牢牢吊在半空。
“司邈!你这是做什么!”
她那双略带媚色的眼睛里含着水汽,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显得十分天真无邪。
“你当真不曾与崧岚过些什么吗?”
“司邈……我了,我没有任何动机要这样做,你为何就是不信我呢?”
声音带着哭腔,有一种切切实实被冤枉了的感觉油然而生。
“哦?你真的不?好,那你一日不,就在这挂上一日。”
绳索收紧,勒得她动弹不得。
“菘岚再怎么也算是个孩子,若是真闹脾气了,无非就是两个去处,要么回仁济堂,要么回南引山。”
洛云褐无暇心疼吊在半空中的美人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扇柄。
“这样吧,你在仁济堂守着,南引山那处我熟,我便即刻回去一趟,若各自寻到菘岚,就以传音告知。”
此法倒也稳妥,见司邈颔首,洛云褐便不再多言,踏着浓郁的夜色往南引山去了。
南引山一切如旧,他第一时间回到山巅处,这里是她从到大呆的地方,然而很可惜,菘岚并不在这里。
那她到底有没有回来?此刻又应该在何处?
洛云褐将手中的青玉骨扇掷了出去,它在不远处开始转动,向山谷里洒下无数灵光。
菘岚与他相处了百余年,这灵光落在寻常草药身上只会熄灭,只有落在她的身上,那光的颜色才会变得强烈。
山谷很大,洛云褐站在山巅,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才在靠近谷口的位置处看到了有微弱的灵光回应。
是菘岚吗?
洛云褐广袖长舒,立刻飞向那一团微弱的灵光。
拨开四周的乱草,入眼便是一株的板蓝根,长势十分不好。
“菘岚,菘岚,是你吗?”
心的用灵术将它包裹住,板蓝根浮在洛云褐面前,可以探知它里面确实有灵,但是已经如一团被风吹来吹去的烛火,十分脆弱不堪,稍一用力,那火就可能灭了。
菘岚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洛云褐也有些着急,她现在的状态还不如百余年前刚修炼的时候,急忙将她揣进袖口,带上了山巅的居处。
外头的灵风太剧烈,怕是不能直接栽在原来的位置,洛云褐眼睛转了转,幻化出一处不大不的白瓷花盆,里面的土壤依旧是从山巅灵力最充沛的地方挖来的,轻柔的将菘岚栽了进去。
她的叶子都软塌塌的没什么精神,洛云褐试着给她灌输灵力,却发现她此刻像一个无底洞,灌多少,便消失多少。
这个症状倒是洛云褐从未碰到过的,一时间也无法,只能继续缓慢有力的继续为她灌输灵力,能吸收一些便是一些。
毒素诱使菘岚一直昏睡,梦中各种情节交织在一起,仿佛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她梦到第一次司邈在杂毛道手里救下她,梦到他冲破钟邳桐的牢狱,第一时间赶过来给她依靠,梦到二人开了仁济堂,帮她实现梦想……种种回忆交织。
“菘岚,你的存在就是在拖累他!”
“哈哈哈哈!你这样怎么配得上战神司邈!”
“连仙缘都没有,还痴心妄想什么?”
那毒好像有意识一般,紧紧缠绕着菘岚的精魄,还传出诡异的声音。
“烦死了!你才不配!”
菘岚被吵得厌烦至极,眉头紧锁,怒喝一声后猛地惊醒,倒吸了一口冷气,板蓝根也随之狠狠一震,毒气竟被冲散了一些,整棵板蓝根支棱了起来。
“菘岚?是你吗?”
洛云褐注意到它的变化,忙不迭的撤了灵术仔细观察。
“云褐哥哥……是我……”
听见是菘岚的声音,他方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安然瘫软在一旁的木椅上。
“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就回来了?还变成了这副模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来话长,其实我也不想不辞而别,只是当时中了毒,我又有些失望透顶,便直接回南引山了……”
“你中毒了!?谁给你下了毒?”洛云褐立刻坐直了身子,端着花盆左看右看。
“是我自己技不如人,上了那晗水的当。我与她几句不和,便了一架,谁知她那法器浸了一种奇毒,使我的灵力一直在流失。”
“不过现在似乎被我冲散了一些,不那么难受了。”
菘岚试了试,虽然只剩一些微薄的灵术,但已经不再流失,身体里还有一些余毒,需要长时间静养才能排干净。
洛云褐细细听完,那晗水仙君果真在撒谎。
“既然寻到你了,那我便传音告知司邈吧,也好让他安心。”
言罢便准备施法,菘岚却忽然出声制止了他。
“云褐哥哥且慢!还是……不要告诉他找到我了吧,实不相瞒,我忽然觉得自己与他是有缘无分,也许晗水才是真正配站在他身边与他比肩的人,到底还是我高攀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是那晗水与你的这些吗?”
菘岚垂下叶子,十分失落的模样,矢口否认,只自己想在山中安心修炼,不愿再与那些个仙君有什么瓜葛。
这妮子,怎么也不肯多,倔强的很。
不过如此也好,只有他与菘岚二人在这山中,互为依靠,岂不美哉?
当即,洛云褐便施法封了山,又为菘岚寻了一处灵气充沛的树洞,便可在此处安心修炼,重新开始。
日子一天天过去,司邈也未曾得到一丝一毫的消息,心中愈发焦急。
“司邈,已经挂了我三日了,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看着气若游丝的晗水,司邈心中有股无名分恼火,一切都是从她出现后才变成这样。
她的那张脸,只看一眼便有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
松开捆仙索,晗水呈大字形跌在地上,闷哼一声,再抬头时她贝齿轻咬嘴唇,眼睛里噙着晶莹的泪花。
司邈别过头去,看不清心思。
“给你两个选择,自己回去或是与本君前去南引山寻菘岚赔罪。本君不迁怒你,是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并不代表本君什么都不知道。”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晗水心中记恨,为什么司邈就是不肯信任她,明明自己才是最有资格与他并肩的人。
想自己在天宫,第一次见到司邈便倾心于他。
从那之后便四处与人为善,努力跟着太上老君修炼,就是为了在众仙之中脱颖而出。
只有足够强大,才有资本与司邈在一处。这么多年,众仙也都明了晗水仙君倾心于司邈仙君,原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原是一对天作之合的道侣,却被这横插一脚的板蓝根妖破坏。
怎么能叫她忍得住心性?
更何况,菘岚是自己醒悟,离开了他,为何要把错责全部施加在她的头上?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心吗?
“司邈……难道你从来不知道我的心意吗?难道我当真比不上一只穷山恶水出来的妖吗?”
司邈阖上双眼,背过身去,他着实不想听见这个女人任何一句话。
“你在天宫迫害了许多试图接近本君的仙娥,本君很感激,替我扫清了许多烦恼。但由此可见你的心胸狭隘,你的心意,恐怕只是单纯的掌控欲在作祟罢了。”
“菘岚虽然为妖,她确实样样不及你优异,仙缘也十分微薄,但她心地善良,胸怀天下,单这一方面,便可把你这晗水仙君比到泥地里去。可想清楚了?”
晗水听得委屈至极,自己的努力在他眼里竟如此不堪。
“你当真……如此想我吗?”
司邈不再回答,背影十分冷漠,高高束于发顶的长发纹丝不动,浑身透着疏离与厌恶,甚至面对自己的恳求,他也不愿意回头再看自己一眼。
“好,那我自己回去便是。”
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去,双手在空中化了个半弧,便化成一缕紫色轻烟缓慢飞向天际。
司邈长舒一口气,想必菘岚早已回了南引山对他避而不见,得好好想个法子怎么哄她回来。
仁济堂已经几日未开门接诊,钟邳桐今日又差人送了封信来慰问。
司邈思考了片刻,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信中叮嘱她稳定民心,仁济堂只是关门整修些时日,将送信的厮送出去后,便关闭了仁济堂的大门,落了锁,只身前去南引山。
南引山外有一层厚厚的结界,想必是洛云褐的杰作,司邈不以为意,一路以长冰剑劈出一条道路,直直闯进山谷。
洛云褐早就感应到结界受挫,正躺在在山巅一棵松树上悠哉的喝茶,看戏似的看着他。
“司邈仙君,来我这山谷有何贵干呀?”
司邈抬头,便看见一抹沈香茶色的身影,正吊儿郎当的挂在树上,衣诀飘飘,当即踏着风飞上山巅。
“本君的来意,莫非你还不清楚?”
“哦——你来喝茶?”
“少与本君装蒜,菘岚是不是在南引山,我来接她回去。”
司邈站在树下,他在这儿感应到菘岚的气息了,不过……气息十分微弱。
“去哪儿?南引山才是她的家,你放纵晗水对她下毒,又了些什么话,害她现在灵力尽失,心如死灰。只能留在山中重新修炼,你怎么还有脸来南引山要接她?”
她中毒了?还灵力尽失?
司邈呼吸一滞,怎会变得如此严重?
洛云褐见他迟疑,飞身下树,双眼微眯紧紧盯着他。
“怎么,你的晗水没有一起跟来吗?”
“能不能,先让我见见她?”
面前的男人语气近乎恳求,然而是菘岚叮嘱,不见便是不见,发他赶紧走人。
“菘岚不愿见你,只让你回月宫继续做你的逍遥仙君便是,她与你身份差距太大,这不合适。”
司邈闻言,心脏宛如被针穿透一般刺痛难忍。
“那,洛兄,可否告知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很重要?”
司邈点点头,很重要。
“那日我回南引山,原先也是没有找到她的,用了些手段才发现,她化成原型蜷缩在草丛中,身上还有中毒迹象。
灵力尽失也是因为那毒,我便将她带回山巅住处好生疗养,却也不知那毒为何物,就连我灌输进去的灵力都被消噬殆尽,十分诡异。
后还是菘岚坚强,依靠一己之力排出了许多毒素,然而她自己的灵术早已趋于枯竭,现下只能化作一株板蓝根在山中疗养。”
“那她为何不肯见我?”
司邈听得心痛,不敢想象当时她身中剧毒时有多么的无助,还剥离出放在她体内的一片精魄,只身回了南引山。
“不想见就不想见呗,哪来那么多理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晗水仙君与她争斗时了些狠话,她这几日总是浑浑噩噩的自己是妖,与你悬殊太大,又什么没有仙缘,灰心丧气得很。”
洛云褐翻了翻白眼,他早就听闻天宫的仙也都是各怀鬼胎,没想到这晗水更是阴险狡诈。
待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将那晗水仙君捉来,用南引山的沼毒让她感受一番。
“既然菘岚不肯见我,那便让她好生休息,她的仁济堂我已经叮嘱益州郡守好生照看,还有许多人在思念着她。”
“这碎片,还请洛兄转交于她,此物能助她修炼恢复的更快。”
司邈从胸口引出那一束木犀,稳稳的飘向洛云褐,洛云褐用扇子接住,欲言又止。
菘岚在树洞中,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她其实也十分想念司邈,但是自己的身份已经成了一道枷锁。
也许真正的感情就是放手,菘岚不愿意因一己之身让他承受半分别人的轻慢。
“如此,我便先行离开处理一些私事,还望洛兄务必将这碎片转交于她。”
司邈轻叹,恭敬的施了一礼,转身便去了天宫。
“菘岚,此物你要吗?”
洛云褐用青玉骨扇托着那莹白色的木犀,好似自言自语一般对着树洞絮絮叨叨。
等待良久并无回应。
“若是不想要,我便收着日后还给他哦?”
“等一下!你……放下它吧,我自己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