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有空, 岑初语又带着阿婆去做了一次复查，一切正常。

    不过几个月，阿婆俨然与区居委会和社区志愿者里的爷爷奶奶成一片, 十分熟络,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社区是我家”。

    阿婆与几个要好的同年奶奶, 除了热心助人，偶尔也会去附近的商场公园溜达溜达, 因此阿婆也渐渐十分习惯在申城住着的日子, 岑初语很欣慰。

    庞思静和乔明宇的婚礼定在月底的一个周六，岑初语和许濯一同出席。

    会场和他们这个圈子里的所有婚礼现场一样, 华丽浪漫而不真实。

    岑初语留意到四处投屏的两人的婚纱照，庞思静的笑意端正而又带点疏离，她凭直觉断定庞思静在拍照时已经算要一刀两断。

    许家只有许濯和岑初语出席婚礼, 乔明宇的父亲甚至问候了一句许泽义。

    乔父与许泽义早年交情也很不错，许濯谨记自己是辈, 对待乔父并未无礼，恭恭敬敬表示问候会带到。

    仪式之前, 是见不到新娘的。

    岑初语几次与被人群簇拥着的乔明宇对上视线, 都匆匆移开。

    婚礼也就那样，人头攒动, 高谈阔论，岑初语神经一直紧绷着, 许濯一眼看穿。

    握着她的手, 凑过去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岑初语不好明前因后果, 只：“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很快，到了举行仪式的时刻，音乐奏响, 长长的红毯末端，木质雕花大门被重重推开，庞思静穿着婚纱挽着父亲的手出现在众人眼前。

    整个场景是温馨而浪漫的，红毯另一端尽头的乔明宇眼中也含有期许，望着朝着他一步步走来的新娘。

    岑初语的心跳却不能和音乐和鸣，紧张到不由自主开始抠自己衣服上的花纹。

    漫长又短暂，走完这一程，庞父将庞思静交到乔明宇手中，语重心长交代了一句，话筒没及时递过去，听不真切。

    庞父退场，证婚人开始走流程，岑初语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庞思静的侧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证婚人开场白完，庞思静无动于衷。

    念宣誓词，先问乔明宇，乔明宇愿意。

    问庞思静，安静了一秒，那一秒里岑初语的呼吸也跟着停了。

    庞思静清晰地出几个字：“我不愿意。”

    果然还是走到这一步，满座噤声，然后哗然，庞思静走到一旁的放映台，播放了一段音频。

    乔明宇的面容很平静，甚至还挂着一丝淡淡笑意，像在看孩子恶作剧，有一种胸有成竹的从容。

    岑初语看地直皱眉。

    音频显然是录音，声音很空旷，应该是偷偷录下的。

    岑初语没想到，庞思静会用这种方法，揭开自己的伤疤，也揭开乔明宇的虚伪。

    录音里，庞思静问乔明宇为什么要娶自己，不知道是什么场景下，他竟然和盘托出全是实话，没有那些道貌岸然，只这是最好的联姻。

    他冷静从容，像做生意一般分析这段婚姻的利弊，末了，还要故作深情补一句：“我一定会最爱我们的孩子。”

    庞思静走到证婚人面前，拿起话筒，淡淡：“这婚我不想结了，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浪费了大家的时间很抱歉，但我还是想要奉劝到场的一些适龄女孩，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大家现在应该清楚，我很明白我跟他结不成婚，其实对他没有太大影响，他完全可以更从容地找到下一个他认为的绝佳结婚对象。”

    “有人不介意那我无话可，但我个人觉得，没必要，把时间耗费在这个人身上。”

    庞思静冷冷看向乔明宇，没见他眼里有一丝裂缝。

    ……

    宾客们反应过来，大多数坐在椅子上茫然四顾，窃窃私语。

    动静最大的却是庞思静的母亲，气势汹汹上台像是要拽庞思静下来，被庞宏博死死拦住。

    庞父一脸痛苦，抹了把脸，眉头紧皱。

    而乔家这边，显然要冷静得多。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场婚礼就此作罢，再无转圜的余地，有些事不关己的，便起身离席。

    岑初语到底算半个知情者，看到庞思静母亲情绪失控对着庞思静指指点点，一时有上前去帮衬几句的冲动。

    她偏头，许濯正好在看她，捏了捏她的手。

    许濯：“去看看吧。”

    还未走近，听见庞思静母亲尖锐的喊声。

    “你把孩子都了？！”

    “谁让你的？什么时候的？谁陪你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围了一圈的人，没有人敢话。

    庞母抬手就要庞思静巴掌：“你话啊！刚刚不是还挺能的？”

    好在还没触及到庞思静脸颊，就被庞宏博拦住。

    庞宏博到底身形高，挡在庞思静跟前倒真的把人保护得好好的。

    岑初语这才松口气。

    庞宏博：“我陪姐去的，您嚷嚷啥，非要所有人都知道吗？”

    “是她丢脸还是我丢脸，自己搞砸一切还不让我了？你给我让开！我教训我自己的女儿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指不定静静悔婚就是你指使的吧？”

    “你啊，静静结不成婚对你有什么好处？”

    “陈丽华！”

    庞父中气十足的一声，终于让陈丽华安静下来一点，戳着庞宏博胸膛的手指也默然垂下来。

    庞父：“你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陈丽华：“我丢人现眼？你……”

    庞父不想与她多言，给个眼神，两个庞家的亲戚带着陈丽华往外走。

    陈丽华还在喋喋不休：“她自己不知珍惜，这么好的婚事还去哪找啊，我不回去，让我跟静静……”

    陈丽华的声音渐远，乔父这才带着乔明宇走过来。

    一直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的庞思静才终于有了反应，赶在两人开口之前，拔腿就跑。

    庞宏博挠挠头：“我去看看。”

    追了出去。

    几个长辈聚在一起商量后续安排，岑初语眼见自己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算牵着许濯离开。

    不知道何时乔明宇走至两人身后，叫了岑初语一声。

    “初语。”

    岑初语明显感觉到许濯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于是看了许濯一眼，没有转身。

    乔明宇绕到两人眼前，居然还有心情笑。

    岑初语：“抱歉，我们要走了。”

    乔明宇点点头，却恍若没听见一般，继续：“或许初语你可以劝劝静静，我知道她是一时冲动，但跟我结婚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你也是联姻的收益者，应该更有切身的体会。”

    岑初语怔住，半晌才明白，乔明宇的意思竟然是，她和许濯这桩商业联姻就是利益最大化的有效明。

    许濯冷笑一声：“乔先生还挺会开玩笑。”

    岑初语也接上：“很抱歉，我先生跟乔先生完全不是一类人——”

    她目光坚定，与许濯十指紧扣。

    “像乔先生这种人，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完这句话，岑初语拉着许濯的手就往外走，身后响起乔明宇意味不明的轻轻一哂，岑初语觉得反胃。

    她走出宴会厅，正好撞见庞宏博在门口徘徊。

    庞宏博见到岑初语，眼睛都亮了，一把抓住岑初语的手腕：“帮帮忙，初语姐。”

    许濯从岑初语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掰开庞宏博的爪子，懒洋洋道：“鬼，讲话可以，别对我太太动手动脚。”

    庞宏博瞪他一眼，似乎这时候也没心情争风吃醋，乖乖放下手，倒还真跟许濯借起人来：“借初语姐几分钟，几分钟就好。”

    许濯垂下眼看他一眼，又看看岑初语。

    岑初语：“我很快回来。”

    许濯便点了头，真放人走了。

    岑初语跟着庞宏博走两步，到了洗手间，明白庞宏博要托给她什么事。

    庞宏博：“我姐在里面，拜托了，初语姐。”

    岑初语点点头，走进去，她在最后一个隔间前站定，敲敲门。

    “庞思静，你还好么？”

    ……

    庞宏博站在门口焦灼地徘徊。

    十几米开外，许濯站得笔挺，手随意插在口袋里，只余光留意那边的动静。

    十分钟后，岑初语从女洗手间走出来。

    庞宏博：“怎么样？初语姐。”

    “你姐姐很好，她只是暂时躲一躲，你让她自己待一会儿，晚点带她走，短时间不要让她接触家人了，尤其是妈妈。”

    庞宏博点点头，见岑初语要走，又欲言又止：“初语姐，能耽误你几分钟吗…我有话想跟你。”

    岑初语看向不远处的许濯，许濯总能精准捕捉她的视线，此刻朝她微抬了抬下巴，仿佛在默许。

    岑初语笑了笑，才冲庞宏博点点头。

    庞宏博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愣头青一般挠挠头：“其实我是我老爹的私生子。”

    岑初语并没有很惊讶，只是疑惑庞宏博对她起这个的缘故。

    “我十几岁的时候才被接回来，我老爹跟陈阿姨吵了不知道多久，我其实也挺烦的，但没人敢给我气受，我也不是好惹的。”

    “我姐她其实也不待见我，但我能感觉到她跟陈阿姨不同，没有把我排斥在外。”

    “诶跟你这些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就当我心里憋屈想找人倾诉吧。”

    岑初语很理解，点点头：“我知道，所以你姐姐这件事，要靠你帮她了。”

    “我会的。”

    岑初语以为庞宏博讲完，算离开。

    庞宏博再次开口：“还有就是我之前喜欢你的事……”

    “我是认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对你有种天然的好感，但我也不想给你造成困扰……”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许濯，鼓起勇气一般，：“初语姐喜欢他吧？”

    岑初语也不避讳：“嗯，很喜欢。”

    “我之前是觉得我还机会所以……诶，就是想告诉你，我以后不会再有那方面的心思，也不会再给你带来困扰，我不想因此失去一个…朋友。”

    庞宏博长叹一口气，又看了许濯一眼，像是有些不情愿，咕哝着：“他其实也还行，那就……”

    “祝你们幸福，长长久久。”

    岑初语恍惚觉得今天好像是她的婚礼一般，庞宏博出口的祝福很像在祝福一对新婚夫妇。

    她失笑：“好，我知道，那也谢谢你喜欢过我，你还年轻，感情的事也不着急。”

    ……

    岑初语朝许濯走去的时候，他背对着她，垂着脑袋不知道在看什么。

    岑初语从身后抱住他，他微微侧头，笑了声：“完了？”

    岑初语放下手来，转为握住许濯的手。

    “走了，回家了。”

    许濯：“所以那鬼跟你了什么？”

    岑初语眨眨眼：“没什么呀？你不会又吃醋吧？”

    许濯一哂：“我吃那鬼的醋？”

    他望向岑初语，舔了舔下唇，眼神不屑。

    “你不是了，最喜欢我了，我有什么可吃醋的？”

    岑初语笑起来，她的话他有在听，但她不介意多几遍。

    “是呀，我最喜欢许濯许先生了。”

    许濯捏了捏她的手，闲散地勾了勾唇。

    两人走进电梯，按下楼层。

    许濯状似无意，还是问：“所以，那鬼到底跟你什么？”

    岑初语失笑，觉得许濯实在是过分可爱，没忍住，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许濯挑眉看她，她想起刚刚在洗手间里和庞思静的对话。

    ——“你做得对，至少在我看来。”

    ——“岑初语，其实我犹豫过的，我知道在这个圈子里，利益婚姻是常态，可是——”

    “我想起你跟许濯。”

    ——“我跟许濯？”

    ——“是，就算是我胆吧，看到你们，我才敢相信，其实我也许也能找到那个真正爱我，而不是爱我身后的庞氏的人。”

    ——岑初语很笃定：“嗯，你会找到的。”

    电梯里，许濯挑眉看着岑初语笑个没完，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揽住她的腰身，问她：“就这么好笑？”

    “好笑。”

    能找到的。

    毕竟在几年之前，她也没想过，会有这样一个人，爱她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