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枯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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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惨白的月光破开云层, 照亮血迹斑斑的荒原。

    酆都城墙之上, 一个个铁甲银盔的将士被横空而降的黑色大蛇缠绕。黑蛇身有两翼, 两颗锋利的蛇牙向下垂涎着毒液。将士们因为窒息而面目狰狞,然而像是不想屈服于敌人, 他们艰难地举起自己手里的利刃,向黑蛇的背后插去。

    乌黑腥臭的血液在城墙上四溅开来,黑蛇痛苦地扭动身躯想要挣开桎梏,然而将士们却坚守"永固城土"的信念, 任黑蛇如何肆虐地撕咬, 仍然不肯松开手中的利剑。血红的蛇目盯着苍白窒息的脸颊, 它们像是被激怒般,张开血盆大口, 瞬间朝将士的头颅咬去。

    一把把利剑"哐当--哐当"地掉落在冰冰冷冷的城墙之上, 一个个无头将士"咚咚咚"地倒下。连弩、弓箭失去主人, 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印儿惊恐地愣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的梦境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仿佛回到在大雁城城外看到无数将士被水淹没的那一刻。她双目赤红,想冲上去救那些士兵。可实际上,她却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人倒下,却不能移动分毫。

    黑蛇仰天发出一阵又一阵尖锐的诡异笑声,像是在召唤谁的到来一样, 又像是在庆祝第一下的胜利。它们歪着脑袋朝印儿所站的方向盯去, 不知道见着了谁, 谄媚而恣意地吐着腥红的蛇信。

    "陈大人,多谢你通敌叛国,我们才有机会先天安公主一步抵达酆都啊。"

    黑蛇听见声音,更加兴奋起来。

    天安公主。

    印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想起自己看的那本人物传记:天安公主,十六年,葬酆都。

    此处可不就是酆都。

    她胡乱地在脸上揉了两把,她压着满肚子的火,用指甲戳着自己的手心,清醒地告诫自己,这是在梦神的梦里,无论多么好奇与愤怒,都不要陷入对方设定的场景。

    她皱眉转过身去,见一个大胡子男人赞许地把手搭在瑟瑟发抖的矮个子男人肩上,矮个子男人身着古殷王朝的官袍,青袍上绣着熊的花纹,应当是酆都城的守城武将。他们身后站着另外一群铁甲银盔的士兵,不是中原人的模样。

    守城武将通敌叛国?

    那边上的大胡子男人和那群黑蛇又是……

    矮个子武将看到地上倒着的无头士兵,惊恐万分,他转头怒瞪着大胡子男人:"西凉王,你们不是好不杀他们的吗!"

    "陈大人,不是我要杀他们,是他们自己跟我们的好朋友--蛇妖大人作对。"大胡子男人仰天大笑,他定睛,盯着眼前的陈大人,朝后面招手道,"还愣着干什么,拿起你们的弓箭,等待天安公主到来啊。"

    那些"西凉"将士踩在那些士兵的身体上,代替了他们原来的位置。

    印儿盯着陈大人,又望着安静无比的酆都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兵变,守城武将背叛古殷,直接将城门让出。可怜的守城士兵输在对将军的信任,死在蛇妖一族与西凉勾结的阴谋之下。他们暗度陈仓,预备将那叫"天安公主"的人置于死地。

    城墙上的火把一束接一束地点燃。

    西凉王望着远处哒哒而来的马蹄声,推了一把守城武将:"陈大人,你还不到前面去等着,莫让天安公主看出破绽啊。"

    陈大人哆嗦着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陡升悔意。可一咬牙,他还是按着要求站在城门之上,一脸焦急得仿佛真的在等候援兵一样。

    "西凉王……"他听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忽然又喊道,"天安公主是我古殷王朝皇室血脉,可否以公主之礼待她。"

    "陈大人,"西凉王听着觉得好笑,他伸出手,任由黑色大蛇盘到他的颈后,"我以武将之礼待你,便不会以公主之礼待她,我们西凉人,向来赶尽杀绝。"

    "哦……对了,"西凉王又道,"那些被你一碗壮胆酒迷晕了的将士,我不会赶尽杀绝,他们身强体壮,我会用蛊虫,教他们为我所用。"

    他看着越发颤抖的武将:"你放心,到时候,你仍然是他们的将军,不过若这次没捉到天安公主,那你和你的家人,就都是地上这群人的下场。"

    卑鄙!

    印儿拧眉盯着远处骑马而来的"天安公主",祈祷着她不要过来,这儿不仅有虎视眈眈的西凉王,还有自私自利的守城武将。

    可是梦境怎么会如她所愿,"天安公主"不仅来了,还满身伤痕地来了。

    只是,为什么那个在火光照映下的"天安公主"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印儿看着骑在马上的女人,她的模样十分狼狈,比如她的左手臂上缠着厚厚一圈血色浸染的白色绷带,她的身后只跟了两千名骑兵,他们同样伤痕累累。

    天安公主立于城门之下,她抬头望着等候她的守城武将,紧皱的眉心终于舒缓下来,甚至牵着嘴角笑得有些开心。她仰头冲城门之上的人大喊:"陈大人,阻碍巫山通行的蛇族已被我军悉数斩杀,再撑三日,我古殷将士便可顺山而入,卫我酆都,免去西凉侵扰、百姓为奴之忧!"

    "我军虽多数受伤,但无一人亡于山谷,定可在这三日保酆都百姓无忧!"

    她喘着气,高声着,眼睛漂亮得像闪烁的星辉。

    然而城墙之上的人却不为所动。厚重的城门紧紧关闭,冰冷的城墙阻像是在阻断她回家的路。

    一旁的银甲护卫觉得蹊跷,皱着眉:"陈大人!您还在磨蹭什么!还不速速开城门!"

    话音一落,城墙之上站着的一排排士兵纷纷拉起手中的弓弩,众人惊见利箭上烧着火,却不知道利箭上也淬着毒。

    "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天安公主警惕地扯着缰绳后退,四周银甲护卫立即上前将他保护起来。

    印儿心里着急,可喊出来也没人听得到。

    还能是什么意思,他们联手要害死你,笨蛋啊,快跑啊!

    "天安公主,以两千骑兵斩杀蛇族妖帅与我西凉六千骑兵,实在是胆识过人!"

    黑色大蛇率先在城墙上探出脑袋,西凉王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你既不像你皇兄手握孤鹜剑,亦不像你嫂嫂手握落霞剑,你不过是个普通人,该死的时候还得死。"

    天安公主震惊地看着高墙之上的人,她难以置信地开口:"陈大人,您通敌叛国?"

    "天安公主,别给人叩这么大顶帽子,人家只不过是为了保全一家老上下七口人的性命,人之常情。"西凉王笑道。

    "天安公主……老臣,也实属无奈!"陈大人摇头喊道,"古殷国土宽广,便是将酆都拱手相让又有何妨,黎明百姓已经受够战争了!"

    天安公主咬牙切齿,双目愤怒:"给本公主住口!"她笑得有些凄凉,像是在可惜那些死在无定河边化作无人领取的白骨的将士,"西凉屠戮我古殷平名百姓七千八百余人,你跟我将酆都拱手相让?你是想让酆都百姓全成为他西凉的脚下之奴,让巫山以西成为他西凉的塞外囚笼吗!你做梦!"

    "哈哈哈,"西凉王捧着肚子,眼神阴恻得笑起来,"天安公主,等你逃出这片荒原,再开口话吧。"

    不好!

    战马霎时间集体惊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底钻出来一条条黑蛇,他们顺着马腿咬上马腹,队列整齐的战马瞬间不受控制起来。

    "天安公主,人界开战,本不应借助妖族之力,然而谁我们必须要守规矩呢?"西凉王看着一个个将士从马上摔下来,慌乱地用长剑挑起黑蛇,不由大笑起来,"古殷以礼为本,遵守六界互不侵扰的规定,不借助神仙二界的帮助,当真是君子气度。"

    "不过,本王不是君子,不会放过城中百姓,自然也不会放过你。"

    "你敢动他们一下试试!"天安公主将剑撑在地上,睚眦欲裂,她本来以为这是一场大获全胜的归城之战,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个局面。她是古殷的公主,所有的人都可以逃,她不能。

    为她的国家死,要她的百姓生。

    "放箭!"西凉王冷哼一声,举手高呼,

    万千火箭从紧绷着的弦上射出,明晃晃地照亮整片夜空。它们混合在一起,像暴雨一般,任将士如何铜墙铁甲,依然免不了被它灼伤。

    印儿看着那与她一模一样的人,天安公主今年好像是十六岁,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却带着她的士兵义无反顾地朝城墙上冲去,一根根飞勾接二连三地钩中敌军,她见那公主沉着眉眼,交代着任务,动作利索地向城墙之上攀爬。

    "泼油,点火!"西凉王喊道。

    酆都易守难攻,天安公主想伺机攀爬上城墙,实在是难如登天。可是如果她今夜只是逃走半厘,死的可能就是全城的百姓。

    油从城墙上倾倒下来,一根火折子落下。

    印儿看着火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去,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不要死!

    *

    "父皇!天安飞鸽传书,巫山已破,何不速速派兵前往增援!"

    御书房内,一位身穿盔甲,手持金色宝剑的男子厉声质问座上之人,他眉眼英挺,与那叫天安的公主有几分相似:"儿臣听闻西凉欲与妖界合谋,天安孤战巫山,实属危险至极!"

    龙座之上的男人似是倦了:"寡人明明已召她回京,是她自己抗旨不遵,那就明她有把握。天安一意孤行,寡人何故派兵增援。"

    印儿睁开眼时,听到的便是这句话。

    她仓皇地看着金碧辉煌的四周……这里,像是古殷的皇宫。而眼前几人,她定睛一瞧,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那手持孤鹜剑的男子不正是储君龙瑔的模样,他边上站着的姑娘不正是熹微,还有,那沉默着开口不语书生模样的人,怎么跟胥伯言胥公子一模一样?

    大殷王朝的人怎么跑到古殷王朝来了?

    不,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转头盯着龙椅之上的人,喊了几声,希冀有人能发现她的存在。

    天安公主大难当头,如果来得及,还请在座各位立即派兵支援!能有神仙二界帮忙就再好不过了!

    "父皇,天安不是一意孤行,是不得已而为之,"男人沉着眉目恭敬作答,"巫山破,往东便是江陵府,顺江东下,便是江南。等西凉攻破巫山,顺势东下便如囊中取物。到时候,我们驻守北方的将士便是鞭长莫及,任由西凉占我古殷大片疆土。"

    他得很悲哀:"父皇,古殷不惭愧吗?满朝七十二武将,却无一人有胆量出兵作战,反而出计要求控制前朝太后家中之人,逼之出塞和亲。和亲之计被胥丞相驳回,反让公主亲征。"

    "公主虽为女儿,却可保家卫国,身为皇兄,我以她为傲,可父皇,您还没过不惑之年,却已老态龙钟斗志萎靡至此,不仅儿臣不耻,后世亦哀之!"

    这一席话,恍若炮竹一般在御书房炸开来。

    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龙瑔!你好大的胆子!"

    身边文官武将听闻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亦仓皇失措,但仍唯唯诺诺不敢言语。

    "父皇!"龙瑔双手作揖,目光冰冷地直视皇上,"儿臣只问您一句,这兵您是出还是不出?"

    龙椅之上的人气得将砚台朝座下砸去,差点从龙椅上摔下来:"来人,将这口出狂言,大逆不道之徒抓起来!"

    御书房外,无半点动静。

    龙瑔抬起眸子,觉得可笑:"父皇,这龙位坐不稳,您便别坐了。你不救天安,儿臣要救。"

    "您以为我今日来只是为了向您禀报军情?"他冷哼了一声,持剑朝门外走,"您的禁卫军,欠收拾。古殷太多人,欠收拾。攘外必先安内,都您最动不得,儿臣便第一个动您。"

    *

    公主征战,太子逼宫。

    印儿惊得捂住了嘴,她的梦里为什么是这些东西?她开始胡乱地猜测,难不成古殷王朝的太子和太子妃是大殷王朝储君和储君心上人的前世?这里的胥丞相是日后胥公子的前世?而她,印儿,是天安公主的转世?

    前两者有可能,后一个不可能啊。

    她活了三千年,比古殷王朝早出生三百年,怎么也轮不到天安公主是她的前世。

    可是既然不是前世今生的关系……她们怎么长得一模一样?

    而且,梦神让她看什么呢,看国破家亡,还是看……

    "太后娘娘!皇城宫变,您不能出去!"

    宫女们尖锐的喊叫声让印儿瞬间回过神来,她盯着眼前庄重而威严的慈宁宫,一下子屏了声息。

    慈宁宫前种着一株桃花,由于是夏季,桃花已经谢了。只有池塘里的睡莲还静悄悄地开着。

    她又换了个地方,屋外下起雨来。

    雨水顺着慈宁宫的屋檐哗啦啦地淌下来,夹杂着宫女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印儿忽然间觉得十分吵闹。

    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头。

    她控制不住地顺着声音朝宫门内走。

    "让开!"一位年轻女子被一众宫女围着,宫女们争相拦着她,似乎在阻止她出宫。

    印儿见那年轻女子的身形,忽觉心头一滞:"千晛姐姐?"

    那年轻女子正是方才龙瑔口中的前朝太后,只见她穿着大红色的衣袍,发间簪着一支麒麟血钗。她与千晛一样,又似乎不完全一样,千晛姐姐更温柔一点,而眼前这个,上和太后,眉眼更冷漠一些。

    可是无论是怎样的神态,都叫人移不开眉目。

    "太后,太子了,今夜不能出去!"宫女仍是坚持。

    太后拧着眉心,斥责道:"天安公主呢,不是天安公主今日班师回朝吗?人呢,为何这个时辰了,还不到我宫中来。"

    她看起来像是很生气,可一慣的冰冷态度又让她面容平静:"让天安公主现在立刻来见我,如果她不来,你们就给本宫让开。"

    "公主她……她……"宫女们结结巴巴,害怕地躲开太后的眼神,不敢开口。

    她快死了,印儿替宫女回答。

    太后藏起眸子的慌乱,在四周凉薄地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才盯着拽着她衣裙的宫女:"公主,她怎么了?"

    "开口,话!"在预知到某种危险的时刻,她的耐心像是在这深宫里面用完了。

    "公主她……她被困巫山,没有回来。"宫女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一边哭一边磕磕巴巴地开口,"公主,她可能回不来了。"

    太后闻言,手脚瞬间僵住,她蹙着眉心,听着屋外愈发沉重的雨声,忽觉心脏抽痛,她慌乱地推开身旁的宫女,跌跌撞撞地朝宫内走:"你们不许跟进来。"

    她的身躯晃着,似乎有点力不从心。

    印儿看着她颤颤巍巍的背影,害怕她摔倒,立马跟了上去。

    "凶卦?"太后坐在桌前,一边掐指一边摇头,"凶卦?我不相信。"

    她沉着眉目,算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不相信:"不可能是凶卦,离开前我明明算过的。"

    印儿看着神色越来越慌乱的太后,也皱起眉头。

    "不可能的。"她压着自己的胸口,一遍遍地劝慰自己,"一定是哪里错了,一定是这个身体没有灵力,是我算错了,天安不会出事的。"

    她又站起来,慌忙开自己的一个木箱子,里面陈列着一个香炉和一根香火。香炉周身鎏金,上面似乎还刻着许多奇珍异兽。

    只见她颤抖着手点燃香火,将香火插进炉子里,袅袅白烟立即在香炉上方飘起,慢慢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她着急地喊道:"白泽。"

    白泽哥哥?

    印儿惊讶地看着白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泽懒洋洋地了个呵欠,看着太后:"麒麟大人,有什么事?"

    麒麟大人,这不是花肆对千晛姐姐的称呼吗!

    印儿觉得自己仿佛窥见了某些秘密。

    "帮我算一卦,天安现在身处何处,境况如何?"太后道。

    白泽闻言挑了挑眉梢,十分为难地笑了笑:"麒麟大人,您莫扰我,我继续睡了。"

    语罢,白泽便化作一缕烟消失于空中。

    太后拧着眉心,生气地坐下来。

    她很生气,生气得将手背上的青筋都攥了出来,可她的面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

    她忽然间闭上眼睛,拳头越攥越紧,像是在思虑什么。

    宫外的雨越下越大,像在冲淡千里之外的血迹一般。

    "轰隆"一声,雷声大作,宫内被照得通明。

    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开,害怕地喃喃了一声"天安"。

    "千晛姐姐,住手!"

    印儿惊吓得看着眼前的景象,慌忙朝前跑,可她晚了一步,没有来得及捉住眼前人的手。

    宫女们听闻雷声,匆匆赶进来,可下一秒,就吓得尖叫起来。

    太后手执麒麟血钗,睁着眼睛,活生生地将钗子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她僵直着身子坐在原地,鲜血喷溅在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

    屋外雷声轰鸣,闪电咆哮着划过长空。池子里的莲花凋落,狂风呼啸着从宫外吹进来。

    宫内的灯灭了,雨声经久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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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卡得很销魂吧……(疑惑)

    告诉大家一个可能不太好的消息,要期末考试了,然后有好多论文要写,有好多书要复习……所以本文会断更一段时间,真的不坑,6.29号回来!

    (可怜巴巴地伸手手,各位读者大大到时候不要抛弃我啊,我好爱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