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崔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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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西凉好大的胆子, 难道真以为我古殷好欺负吗!"

    朝堂之上, 古殷的皇帝站在龙椅前, 对着满朝文武大发脾气:"你们,你们, 现在可怎么办!"

    皇帝扫了一圈立即低下头的众人,火气更甚:"都是群没用的东西,左相,左相你来眼下该如何?"

    站在左列的左相秉着玉笏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回陛下, 依老臣所见, 若单论兵力,古殷可与西凉与木桑一战,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对付妖蛇一族。"

    "这妖蛇一族自叛出蛇族,就在人间大肆作恶,眼下混同在西凉与木桑的军队中, 若要除去, 难上加难啊。"

    "朕不要听你妖蛇一族如何可怕, 朕就想知道, 究竟该怎么解决眼下的难题!损一员赵将军,就是损我边关十万赵家军!赵将军必须安然无恙地回来!"

    "秉陛下, "右相胥伯言望着殿上之人,慢腾腾地站出来, "臣有话要。"

    皇帝瞥了眼开口之人, 有些不待见地甩了甩手:"胥丞相又有何事启奏, 据朕所知, 您可一直是好战派,今日是想便吗?"

    若当初天安公主和亲事成,木桑绝不会同意与西凉联合,更别眼下群攻之状。

    "回陛下,臣并非好战,而是觉得暂时的妥协是行不通的,天下局势,势必一统而安,陛下想要真心求和,其他部落可不一定真心求和,所以不如一战。"胥伯言躬身开口,目光如炬,"眼下亦是如此,赵将军绝不愿看到古殷因为他而服软。"

    "臣有异议,"左相站出来,对着右相,极尽讽刺,"胥大人一慣纸上谈兵、年轻气盛得厉害,没亲自去前线带兵仗,你知不知道赵将军被擒,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三方联合攻击下,边关本来是守不住的!"

    "赵将军守不住,他九皇子又有多大的能耐?对方有妖蛇助阵,眼下就算是古殷有能人异士相助,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了!除非天降神兵,可你看看,这么久了,天上的神仙又有谁愿意帮我们?"

    要是当初皇帝没有亵渎天帝就好了!

    "如此,胥大人还想着要战,等着边关血流成河吗?"左相举着玉笏拜向皇帝,"望陛下三思,不过是个女人和一把宝剑。"

    "望陛下三思,太后娘娘的存活所代表的是古殷的皇恩浩荡,她的离开会代表什么呢?元皇后当年助陛下开拓疆土,她留下的东西,又岂仅仅是一柄宝剑这样简单?"胥伯言亦躬身拜向皇帝,眉头紧锁,语重心长,"陛下,妥协服软是有瘾的,认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无数次,到时候,国将不国啊!"

    "放肆!朝廷之上容不得你这样危言耸听!"皇帝拍着龙椅,手指颤抖,震怒不已,"朕是皇帝,朕会不懂这其中利害?"

    "太后当今这条命,是古殷对她的恩赐,现在用她的命去换赵将军的命,是她应尽之义!"皇帝摆手,在太监搀扶下要离开,"统统不用争了,孰轻孰重,朕自有定断。"

    "退朝!"

    金銮殿外,左相大肆嘲讽一番右相后,笑着离开。右相同党,围着右相唉声叹气,争议不一,有叹右相太过固执,这朝代更迭中有多少国家是一直硬气而没有服过软的?知耻而后勇未尝不可。也有始终如一与右相站在同一立场的,若深思一番,太后和"孤鹜剑"兴许真的比赵将军要重要得多。

    太后是赵和仁将军的私生女,是坊间广为流传的一件事。可是世人不知,太后的亲生母亲就是曾经的古殷部落的大祭司,大祭司一脉承上古神兽白泽神力,可占人间天命所归,然而这种泄露天机的占卜,反噬极强,所以当初大祭司完"古殷一统天下"六字,便当场丧生。于是如今的人间,拥有这种占卜能力的,便只剩下太后一人。

    至于"孤鹜剑",元皇后一族一直将其当传家宝守护,并有传言孤鹜与落霞二剑,是守人间万事太平,抵御其他五族入侵之剑,是创世神送给人间的礼物,但只有天命所归之人才能发挥其中的神力,否则,这两把剑不过就是普通的宝剑罢了。

    但皇帝不信,他自信他便是天命所归,否则,元皇后也不会嫁他。所以,送太后与孤鹜剑过去,不过是送了两样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

    慈宁宫内。

    端坐在窗边练字的人浸多了墨汁,在干净的宣纸上不心落下一滴,墨汁便顺势蔓延成一朵花。

    "太后娘娘,您怎么还有心思安静地坐在这里啊?"玉和身后的两个太监慌慌忙忙地跑进来,望着坐在窗前的人,十分着急,"太后娘娘,不好了,太和殿的苏公公,皇帝已经决定答应西凉的要求了,正派人来捉您呢!"

    "眼下,可如何是好啊?"玉拍着脑袋,灵光一闪,突然沉声道,"太后娘娘,不若玉装成你的模样,代您前去吧。"

    "妖蛇一族没那么蠢的。"太后望着窗外新生的几片绿叶,搁下毛笔,蹙着眉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去可能不会死,你去必然就死了。"

    "可是,太后……"玉瘪着嘴,她是赵将军府送入宫的,这的确没错,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跟在太后身边这么多年,她早就把太后当成她真正的主子。

    "赵将军是我爹,于家于国,我都该去。"太后走至梳妆台前,望了眼自己发髻上的麒麟血钗,牵着唇角无奈地笑起来。世人都觉得太后衣食无忧、无人坑害、福祉深厚,可她觉得这个太后一辈子都过得可怜,自有娘生没娘养,然后十二岁被亲爹送进前朝皇宫当细作,最后却在入嫁当天,被婢女以殉国的由头掐死。

    一辈子没有一天活好,却白白便宜了她这种死后借身客。唯愿阎王叫那个姑娘下辈子过得快活些。

    玉不知道太后在想什么,但她听到外面一声"圣旨到",便知道一切皆成定局。

    太后没等到公主归来,公主只怕再也见不到太后。

    太后回头贪恋地望了眼桌上一字未动的宣纸,又垂下眉眼出去领旨。

    她笃定她不会死,所以不必给那人留绝笔。

    古殷私下用太后与孤鹜剑换赵将军一事落到花将军与天安耳中时,已是十日之后。

    若算路途,太后正好抵达西凉。

    抵达当日,围守蜀地的西凉军憋出了玉岭,退回西凉边境以内。

    天安坐在营帐里,双手发抖地捏着王城探子送来的军报与花肆传来的私信。军报上皇帝已与西凉交好,花将军可撤出玉岭,退回酆都城外。私信上皇帝私下用太后与孤鹜剑与西凉交好。

    "公主。"孟娘站在一旁,颤颤巍巍地看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一颗无声地往下掉的人,害怕地道,"公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天安脖子上憋出了青筋,她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信件撕碎扔进火盆子里,然后站起身干脆利落地抹了把眼泪,拿起床头的利剑大步朝花成傲将军的营帐走去。

    孟娘看着火盆里烧成灰的信纸,着急地拧紧了眉头,行军仗那么难,公主都没哭,这究竟是怎么了。

    另一处营帐内,花将军才揪着探子听完事情的大致来龙去脉。探子刚踉跄地跌出帐外,天安就掀了帘子大步跨了进来。

    "天安,你老师她……"花将军见状,就知道大事不好,果不其然,他话还没完,就听天安铁着脸,握着拳头道了句"我要去把她带回来"。

    "天安,不可啊,不能这么意气用事。"花将军急地在帐篷里走来走去,他真是没想到当朝皇帝会同意这般屈辱的事,想必又是左相在朝中谏言,皇后在后宫吹耳旁风所致。怎么能这般荒唐!只怕这种事出去,天下百姓都会笑掉大牙。

    "我没有意气用事,你们退回酆都城外,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天安眼神坚定地看着一脸错愕的花将军,"我没算正面冲突,我会想办法混进去的。"

    "糊涂!"花将军气得直瞪眼,"西凉边境防卫森严,你如何混进去?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是不是死路一条?"

    "我会有办法进去的。"天安皱着眉头,拳头越捏越紧,"你不要我去,我也会去。"

    "不许去!"花将军一声吼完,又叹着气看着手握长剑,站得笔直的人,焦心地道,"天安,我知道你和你的老师情深义重,可是眼下,真的不能意气用事。你忘了军报上的?西凉,西凉是与妖蛇与木桑部落联合的,你要是现在对西凉轻举妄动,之后怎么办?"

    花将军语重心长:"天安,听话,忍一忍,等想办法破了三方的联合再行动。"

    "我忍不了!"天安忍着气,一开口,声音里就带了颤音,她盯着花将军,十分无助地掉着眼泪,"舅舅,你帮帮我,我不要老师在西凉。"

    这一声"舅舅"把花将军的心当即就哭软了,他妹妹去世得那么早,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都舅舅疼外甥,他这个舅舅恨不得把欠妹妹的都补给这丫头。

    可是眼下,眼下实在是难为他。

    "天安,"花将军拉长声音叹了口气,"你先回去,舅舅好好想一想。"

    完,他又抓住天安认真叮嘱:"不要妄自行动,听到没有?"

    "舅舅要想多长时间?"天安问。

    花将军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五天时间。"

    "一天就有可能出事。"天安摇头,她等不起。

    "至少五天,才够我想好怎么违抗圣旨,带着兵全身而退。"花将军盯着天安,苦口婆心,"丫头,你要想想我的苦衷,这么多的兵,他们每个人的后面都有家人,我带着他们过来,也想带着他们回去。"

    天安闻言,咬着牙关沉默地低下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天安,真的不可以带兵妄自行动,听到没有?你向我保证!"花将军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

    天安抬头望了眼自己的舅舅,捏着拳头没有吭声,转身便往帐外走去。

    "天安,舅舅刚才的话是命令!不是向你征求意见!"花将军盯着天安突然停下来的背影,声音沉缓下来,"你的身后是爱戴你的百姓,你是这个王朝唯一的公主殿下,不要让你的百姓失望,你回答我!"

    天安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不能哭不能撒娇也不能她不会让那些人失望,她回答得模棱两可,她我知道了,就算没了这条命,我也要保住我的子民。花成傲将军难受地点头,叫她回去早点休息。

    可是她可以没命,她的老师必须活着。

    四更天时,时辰还早得很。

    天安见孟娘已熟睡,才拎了一柄短匕插进靴中,放轻脚步走出了帐外。

    换班巡逻的官兵听到脚步声,立即拦住了她,见是公主,又赶忙低头道了一声公主好。

    天安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睡醒了,出来活动活动,她站着与巡逻官兵闲聊了几句,问不远处的茶马古道近些日子可有动静,听闻那群人都是些早的鸟儿。

    巡逻官兵赶紧回答是的,虽然古殷与西凉交战,但是不阻商运,只是需要格外严格地盘查和办的商事往来凭证便可。西凉贵族向来喜欢古殷的茶叶、布匹和器皿,所以每逢开春,路通了,就会有商人从古道上经过。

    天安望着远处婆娑的商旅影子,点了点头便又回到帐中。

    翌日五更天,孟娘起床为公主烧热水,却发现另一侧的床铺早已没了人影。她慌忙跑出帐外,与巡逻的官兵撞个正着:"对不住对不住,请问看见公主殿下了吗?"

    巡逻的官兵觉得奇怪,公主不是应该正在休息吗?

    孟娘一听,忙不迭地跑到花将军帐外,对着守帐的官兵道:"快去通传将军,就公主不见了!"

    与此同时的西凉边境外,拖着十车茶叶,二十箱布匹的商人正在与戍关将领套近乎。

    戍关将领招手,示意士兵去开箱子盘查。

    穿着粗葛布衣服,缠着绿色铜带的马车夫立即点头哈腰地过来帮着,她垂着脑袋,嗓音粗犷:"几位爷,您们瞧,我们都是老生意的,都懂规矩。"

    完,她便偷偷摸摸地像盘查的士兵塞了一袋碎银子,声道:"嘿嘿,这些东西要是卖得快,过个半把月就能回去,还是少不了您们的。"

    盘查的士兵瞥了眼马车夫,把钱揣进袖子里,认真地查了一遍车,便朝戍关将领喊道:"将军,没有什么可疑的,可以通行。"

    戍关将领从领头的商人处得了一袋碎金子,咳了声,挥手道:"进去吧,快点快点,别耽误后面的!"

    马车夫慌忙戴上帽子,登上马车,拉长声音喊道:"驾!"

    于进城之时,她又压低帽子回头望了眼,戍关将领直接赶走了那些无钱入关的人。

    戍关将领尚且如此,看来西凉,也并非如传言中那么坚不可摧。

    "姑娘,姑娘到了,咱只能带你进西凉,剩下的路你可得自己走。"为首的商人是江南人士,因为经商,在酆都结识了如今的妻子,妻子为他生了个女娃,已长至八岁,原本是算在酆都再待些时日,但妻子前阵子又怀上了。如今天下动荡,这蜀地早不像以往那般安全,他担心妻女孩子出事,便算跑完了这趟即刻回江南。他要挣笔大的,眼前的这位告诉他,若带她进城,便送他一块羊脂白玉。要知道,玉玺就是用这种料子做的,他们这些商人平时只能瞧,摸不着的,就算摸也是些烂玉。

    "有劳仲先生的马匹、银两和地图了。"马车夫利索地牵了马,把自己怀中的香囊袋子递给姓仲的商人,"您开瞧瞧,觉着没骗你,我便走了。"

    这哪里用得瞧,他隔着袋子就能摸出点东西来:"不用不用,您慢走您慢走。"

    马车夫点了点头,便按着地图的方向朝西凉王城奔去。她十分庆幸,西凉与古殷不一样,城与城之间无需第二次盘查,只要进了城,她便可畅通无阻。

    "老板,这姑娘是不是傻啊。"其他车夫伙计瞧着袋子里的玉嘟囔了几句,"看样子是个败落的官家,兴许是传家宝呢,传家宝都送,不知道来这西凉干什么,我们巴不得早点回去。"

    "你们懂什么,兴许人家是有相好的在……"仲老板捏着玉,瞧着玉身底下的字,瞪圆了眼睛。他慌忙把玉装进袋子里,仔细揣进怀里。

    "怎么了啊,老板?这玉怎么了?"伙计问道。

    仲老板:"妈的质地不纯,我回去就把它给典当了!"

    伙计笑笑:"那老板,咱赶路吧。"

    仲老板摇头:"不赶了吧,累了这么久,咱就在这边歇歇,也不用朝其他地方去了,咱们这次就在这戍关城内卖,这一处的达官贵人也多。"

    伙计搞不明白为什么,但见自家老板坚持,也就听他的话,包了间客栈住下。

    仲老板踮着脚望着已经跑不见踪影的人,焦急万分。他怀里那块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羊脂玉,那块玉的底下刻了四个字--古殷元年。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这个好玉的人是知道的。

    那是举世无双的公主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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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人间确实在往虐的方向发展,不要害怕没那么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