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书房谏父 高洁之士志向可张,平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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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伯欣的神情是错愕的, 但又很快转为了冷然。

    他并不看越荷,只问李夫人:“怎么回事?”手指却扳住了桌案。

    “我已将女儿带到面前,你还认不出来吗?”李夫人口气颇为坚定, 声音里却带着失望, “这就是月河,还魂回来了。我们刚刚相认,女儿有话同你, 我便将她带来了。”

    李伯欣张了几次嘴,只吐出两个字:“荒谬!”

    他压着怒火, 有心先将这女子弄走,再好好同夫人分。但看对方消瘦的身影,竟有些不忍。

    只斥道:“你是迷了心还是糊涂?抑或非要与我争吵?咱们的大女儿已死了五年了!”

    “难道我会分不清自己的女儿吗?”

    李夫人语调颤抖:“倒是你,伯欣!你是怕了不敢认,还是已经记不得我们的阿月了!”

    “绝没有弄错,我已经全部问清楚了, 这就是女儿, 活生生的女儿!她死过一回, 隔年春天便换了具身体醒来, 直到如今才寻到父母跟前。”

    “我怎……”李伯欣又是跺脚, 又是长叹, “你怎能弄出这样事来?”

    此时却是那女子开口道:“我知还魂之事离奇,父亲不信也是自然。”

    可那声“父亲”, 终竟未使他感到抵触。

    李伯欣冷眼瞧着, 看她能出什么名堂来。

    但见那女子低头, 用力在左侧衣襟的下部,撕下一块料子来。

    “这样的。”她比划,“是这个位子, 比这要大一些,线头也杂乱些,是身紫色官袍,父亲可记得么?我逃命时被射了一箭,流血不止,帕子也用完了。父亲当时撕的就是这样的布料。”

    女子喃喃道:“那时是在丛林外头,父亲身边跟了两队人马。”

    “您要给我止血包扎,便命他们都背过身去。也不向旁人借帕子,便撕了自己的官袍。先撒一层金疮药,又裹了上去,松松了两个死结。告诉我晚些时候自己用匕首割开,再换新的。”

    “那时我会在您身边,只因后方驻扎地出了事。那守将生出异心,虽未真正叛变,却挟兵士与女眷自重,不许任何人走脱。母亲心中不安,一面与其周旋,一面称我病了,实则要我报信。”

    “女儿当年未得紫燕。骑了匹棕色马儿,将水和干粮捆在背上,林子里跑了两夜。”

    “后来遇上陈的溃兵,几乎被追上。幸好被父亲救了,那时我已疼得哭了。父亲信手劈了两支射来的羽箭,任由手下去料理溃兵,只和孟副将谈笑,不愧吾女。”

    “女儿便将泪水擦去,到父亲面前禀了来龙去脉。”

    “后来父亲用兵如神,将那守将赚出擒拿,全城百姓安然无恙。”

    李伯欣神色怔然,那的确是发生过的事情,论惊险功劳,在他的战绩中也不值一提。细节果然如此么?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的女儿,腿内磨得血红,忍着不肯和任何人。

    李夫人发现时,气得几乎拧下他的肉来:

    “你便是不好同女儿太亲昵,就想不到孩子骑那么久的马,必然磨伤吗!连药也不知道给!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粗心又狠心的父亲!”

    当时虽是又气又骂,一家人的气氛却极温馨。

    女儿月河拉着母亲衣角笑:“爹救了母亲,救了一城的人,就是女儿心里的大英雄。”

    犹记得李夫人亲昵地点女儿鼻头,笑叹:“那你自己呢?”

    月河道:“女儿是自救,是为家人。”

    他心里觉得长女性情过于谦逊,又觉得未必不好。

    只是后来,不疑粗莽而热情,壮志满怀,玉河娇憨又爱笑,聪颖伶俐。他大笑着宠爱一双娇儿女,想着或许父母子女间,也有缘分深浅。

    思绪回到如今,夫人正掩面而泣。

    那女子不闪不避,含泪昂首望他,骨气倒是颇似女儿。

    李伯欣是心如铁石,并不会随夫人与这女子落泪。只是攥紧的拳头又放了开。

    渐渐地,他也不知哪里感到了空缺,只木然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知道父亲胡须是两日一洗,无论寒暑,比洗发还勤快些;知道父亲吃饭时爱高谈阔论,却也极爱笑,唯有玉河能跟得上;知道父亲在我定亲之时,对先皇的决定满心服气……”

    她道:“我还知道,父亲会煮面。”

    “有年冬天,我们刚住到成国公府没多久。这座大宅子是先帝赐下的,原是前朝定王居所。住进来的时候,定王的仆人们都遣散了,家里还没来得及找下人,母亲便病倒了。”

    李伯欣又是一怔,看她笑中带泪:“……三个儿女中,只我吃过父亲煮的面。”

    “父亲是煮给母亲的,但也分了一碗给我。”

    “面是街上买的,抓了几大把,水里煮了几遍,弄得熟烂。分别卧了蛋,给母亲的是形状最完整的嫩流黄,给我的是个烧老些的,父亲吃的是个碎的。”

    “面里放了许多调料,什么芫菜、葱花、鲜虾皮,还有先帝赏赐北海中草,据颇珍贵的。在淋上些芝麻油、醋、老抽,便闻着很香了。”

    那女子分明笑着,脸上却湿润一片:“闻着香,吃着可不然。”

    “女儿当时年纪,只要味道重些便嚷着好吃。母亲舌头却灵,吃完一碗后,又狠狠地拧父亲的耳朵,怪他抛费东西,做出这么一碗味道杂乱的四不像来。料的分量也差太多了。”

    “父亲便又笑又讨饶,还让女儿评理。见女儿好吃,便笑着下次只来喂我,好养活。”

    “但后来父亲确实再未去过庖室,女儿心里惦记,又不敢去提。”

    “纵然大了,也总会想起父亲煮的那碗面,那是女儿吃过最美味的几种食物之一。”

    她仰着脸,泪水无声而落:“爹爹,要女儿再煮出那碗面来,你才肯认么?”

    双臂垂在侧边,沉重摇摆像是铁木,全身的知觉好似被拆解开来。

    李伯欣嘴巴微微张开,呼吸急促。他眼中有欣喜有怀疑,更有些幽暗难辨的东西。

    他又猛地背过身去,:“荒谬!太荒谬了!”声音却颤抖。

    李夫人已难忍激愤,斥道:“你可知女儿为何非要来认你?”

    她以泪洗面:“她是个孝顺极了的好孩子,知道阿玉和不疑出了事,生怕我们夫妇万念俱灰,又或有什么激烈举动。这才冒着危险,赶来一见。”

    “你的大女儿就在眼前,兴许只有这一两个时辰的相见。你还不肯转过来,多看她一眼么?”

    “冒危险?什么危险?谁敢为难!”李伯欣的怒气勃发,他声音骤然高昂,“什么一两个时辰!谁让她走的?堂堂成国公府,难道还留不下……”

    他忽然意识到失态,又惊觉夫人话中玄机,遂沉下面色:“为何会有危险?”

    “成国公府虽是热炭,也不至于进一回门就被烫死!她应是今日来的府上,是傅北那子带来的。傅北……”李伯欣霍然转向夫人,“她究竟是什么人!”

    这自然是在问越荷的此世来历了。

    李夫人张口欲答。而越荷已站起身来,掸去膝腿灰尘,静静道:

    “您应当见过我的,我是宫里的贵妃。”

    李伯欣的神情彻底变了。

    宫里只有一位贵妃,是前陈越威将军的孙女,封号为理。

    越荷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防备与猜忌。

    这实在是太巧了,天子妃嫔,在如此敏感的时候出现在他府内,自称是他死去的女儿……可她纵能理解,心中免不了受伤。

    她的封号为理,可世间道理从来知易行难,何况至今。

    而李伯欣已拂袖道:“理贵妃?好一个理贵妃!夫人既你有话要讲,那便请你讲罢。”

    “伯欣!”李夫人怫然道,“我要多少遍,这就是——”

    “母亲。”越荷及时制止,心中虽失望,更多却是落定,“我与父亲罢。”

    成国公背身负手,并不呵止。

    这是肯听她话,却不愿相认的意思。

    越荷又上前一步,心脏受着密密麻麻、针刺般的痛。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李月河零落的血脉,仍紧紧系着她的魂魄。玉河与不疑之死又浮上了心头,愈想愈疼。越荷甚至都不再去想江承光,那不算什么。

    但是,失去弟弟妹妹的痛苦……

    纵然两人各有骨血存世,可昔年和乐融融的五口,昔年的那个家,如今只剩他们三人,这是何等悲怆!而李月河最亲的,也就屋子里头的这两个人了!

    她不能再失去父亲母亲。血脉一面慰藉着她,一面又使她痛苦。

    越荷终是张开了嘴。

    她艰涩道:“我确有要事与父亲讲。却不仅仅是以女儿的身份,更是以一个天下人,一个战火亲历者的身份。”

    成国公的背影愈发肃穆。

    越荷道:“父亲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豪杰。”

    “我记得父亲如何教我骑马射箭,从不强束我天性。记得父亲缴获了一座府库的金银米粮,却当场散了大半给贫苦百姓,只抓了把珠子,耳环项链给我们母女。记得父亲很少在家,但旁人问起我却能自豪回答——我爹爹是成国公李伯欣,是为陛下定天下的大将军!”

    “有人爱天下,有人爱定天下,其实都有父亲的功勋。”

    “只是,我私心里总以为,最珍贵的不是多么绝妙的计谋,不是多么惊险的战役,而是战后究竟获得了什么。是满地白骨,也是新的治理,新的希望。”

    “我是随父亲母亲颠沛过多年的。我还是将军之女,更不需提前朝末年的百姓是怎样生活。”

    她眼睛仍然是红着的,却不愿在此时落泪,勉强忍住。

    “爹爹,我不是没有遇见过可怜的百姓。他们有的被官员欺压,投入牢中,又在战时被强行编入军队,又怕又哭地被人捅死,一生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我也知道世上有许多像傅北一样的人,明明心性澄明立志报国,偏偏不是出身受阻,便是世道黑暗。前陈难道没有过一腔热血的官员么?明明不通军务,却在武将望风而逃后拼死守城,即使先帝愿意饶其一命,仍大骂反贼,撞柱而亡。”

    “父亲随先帝征战多年,手中刀剑,不知斩首几何。这些人中也有可惜的,也有可悯的,女儿心里虽感叹,却并不因此盼着父亲放下刀剑,只因父亲与先帝要建立的是更好的世道。”

    “一个正直高洁之士志向可张,平民百姓有冤得诉,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的好世道。”

    “这好世道还没有来。”她眼里闪动着泪光,声音虽有低沉感伤,却如此坚定不移,厚重如山如海,“或许我们看不到,除了传中的上古先民,谁也没见到过。”

    “但世道在变好,这是真的。尽管还有被卖进宫里的内监,尽管还有朝堂上办事仍需点,尽管这些年不是不曾有过兵祸水患……可世道,的确在变好。”

    “我不能当今天子是个多么好的人。”越荷沉默了片刻。

    为提醒母亲心,她出了一些事情。但越荷并没有将前世的遭遇和盘托出,那已经毫无必要,只会让真正关心她的人痛苦。她道:“但是,江承光做天子,是称职的。”

    “或许他不是破而后立的大定皇帝,也不是所谓的雄才大略、百年难出之主。”

    “但这样饱经战火、趋于安定的天下,配这样一个求稳重名的皇帝,是合宜的。”

    “比起前朝,许多百姓过得好多了。这未必是夸赞皇帝的借口,可这却是请求居于庙堂者,不要轻易毁了他们安宁日子的理由。我始终以父亲为豪,不仅因为父亲的战功赫赫,更因为父亲是协助大定皇帝,重建世道,让百姓的得以安居乐业的大功臣。”

    “这样的新世道,我在心里珍惜着它。父亲是其建立者,自然也是感情不浅。可是如今的朝堂局势,天子猜忌、相国屡劾,以父亲的慧眼,不难看得出来这是怎样危险的前兆。”

    “女儿不是平白地为了旁人来请求父亲,更是为了父亲大半辈子的功业理想不至毁灭,为了举家举族的性命。这件事情,根本不会有胜利者……”

    “女儿已经想了许多日夜,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只要还没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胸口热烫如炭,全部的勇气和信念,对父亲的敬意与孺慕都鼓舞着,才让越荷一口气了这么多话,动情又声泪俱下,泪眼一片模糊。

    她坚持道:“或许上天让女儿还魂,正是为了——”

    可越荷看不见的,却是李伯欣背对着她,近乎可怕的脸色,和不断起伏的胸膛。

    在她出这句话的时候,成国公勃然色变,吼道:“够了!”

    他已经转过身来,脸色极为恐怖,那神情又轻蔑又怀恨,却带着不出的痛苦。李伯欣发狂似地大叫一声,狠狠道:“贵妃娘娘,真是心怀天下啊!”

    “为了你那做天子的男人,竟然不惜冒充我死去的女儿,来同我这样一番高论!怎么,贵妃是已将自己视做了国母,要当江承光的贤内助么!好生贤惠!”

    “还是,你以为自己能对天下大事,指手画脚!”

    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理贵妃,你的爷爷是我杀的!你还要充我女儿,到底知不知耻!”

    他看到越荷惊骇的目光,眼底好似有什么在片片破碎。李夫人在吼叫什么,他已经无心也不想去听,只有心里的那头野兽,不断咆哮地嘲笑着——

    是啊,你们为什么不问问,堂堂成国公,为什么要亲手毁了亲手塑造的太平世道呢?

    此刻贵妃的眼泪,只会使他又痛苦又痛快。

    “父亲,我是月河,您为何不肯相信——”

    “若贵妃是代天子前来劝诫,那本官这里尚可一叙。”他冷冰冰地道,“但若贵妃强行要认父亲,那么显然是得了失心疯,便毫无交谈的必要了。”

    “此外,若夫人要给贵妃帮腔,那我恐怕也不过你二人,直接送客便罢。”

    他是想要认女儿的,在之前的某个瞬间。

    但现在,成国公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可以接受理贵妃的劝,但不能是女儿。

    血脉是种双向的力量,哪怕它实际已不再流动在越荷的躯体里。

    这次,室内的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越荷脸上已收拾好了泪痕,无声冲李夫人一礼。李夫人忍泪应允,投向丈夫的眼神却尽是失望。而成国公只是巍然不动。

    崇峻威严,正如过往在妻子和女儿心中,可是尽皆不复。

    “好。”越荷努力拾起微笑,“那不知成国公,想要同本宫些什么。”

    “就从贵妃所谓的‘好世道’开始罢!”

    李伯欣冷笑道:“本官从未听过这样的道理——若一个所谓的好世道,连当年的功臣们、出了大力的创立者都容不下,那它又算是什么好世道!”

    ……

    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隔着三尺距离,便服出宫的贵妃与官袍在身的国公对峙着。

    但听成国公讽刺道:“贵妃只站在丈夫那端考虑,却从不肯想别人的难处。是啊,你是看着天下太平,便要我们这些分明的功臣去忍血忍泪!”

    “江承光猜忌成性,你却要劝我让步!贵妃是有多擅长慷他人之慨、强人所难!”

    他的悲怒如此,满身煞气都被激发,便是朝野上下,也要在大夏军神的面前颤抖。

    但越荷并不畏惧。

    她的心分明也在震颤中痛极,却举步上前,先反问道:

    “将军口口声声天子的错处,那么将军自己,当真是清白的么?”

    “清不清白,不就在圣上与贵妃的唇舌之间?”

    李伯欣讥笑道:“我固然有错处,可是难道值得他预备给我的下场?抄家灭族,还是五马分尸?面对这样的结局,谁人不要反抗?”

    “贵妃不敢质问天子,倒来谴责我行事过激,当真好笑!”

    “我的,不是这一桩。”

    越荷直视父亲的眼睛,成国公何其高大,她却凛然不惧:

    “将军如今自然是身在梁山,可将军当真是彻头彻尾被逼上去的么?最初天子登基时,也不是没有过信赖重用,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难道将军心里不知道么?”

    她闭上眼睛:“当今天子如何,本宫已不想也不愿为他辩解。将军生受了委屈,我也知道。但请将军扪心自问,走到这样一步,您有没有过失。”

    “在最初,您当真是受天子欺压,又铮铮傲骨,才起的冲突么?”

    “不错!我有!”李伯欣傲然道,“我看不起他温吞懦弱,行事又遮掩过甚,哪里有他父亲半点风采?可是,我虽看不起他,起头也没想要夺他江山!”

    “但将军心里,是有这念头的。”越荷一步步上前,“或许只是掩于骄狂挑衅之后,或许只是藏在嗤笑轻嘲之中。将军心里先有了这念头,这才生发出来,与天子的猜忌勾结在一处——”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在宫里那些日夜,掰开了揉碎了回想早年的过往,她难道真能骗过自己吗?

    “是,世人不赞同论心不论迹!可是,将军能够欺骗旁人,却能欺骗自己、欺骗家人,乃至欺骗……自己的女儿吗?您并不是无辜的。”

    她道:“况且,到了如今的地步,这些也没那么重要了。”

    “无论当今天子私德是否亏损,他始终代表的是当今世道的秩序。”越荷淡淡地,“而他的所作所为,排除一些私心外,也多是在维护这点。”

    “将军所谓的奋起反击,伤害的是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是好不容易稳定的天下。”

    “若论心迹,将军未必与天子分得出高低。但若论起苍生,却已输了泰半。”

    “这不公平,却是事实。”越荷的掌心掐出了血,“天子比将军更为在意天下万民,因为那是他权力的来源、统治的根基。而将军从头到尾,都不在乎这点。”

    “甚至,也不在乎玉河、不疑……”

    “够了!”李伯欣的胸口急剧起伏。他的手紧紧捉住了颗扣子,琥珀上的雕纹深深嵌入虎口。“贵妃在这里鼓弄唇舌,挑拨血缘之情,倒是有一套!”

    “他要害我,成了顺应世道!我要杀他,便是不仁不义!”

    李伯欣厉声道:“天子这般心胸狭隘,任何妨碍他皇权的,就算扩大到许多无辜之人,一个个都该为所谓的天下断颈而死!我两个女儿,都是如此!”

    “不疑如今多半已丧,却还身受污名,这一切又是谁的所为!”

    “我为自己挣命,为家人挣命,难道错了么!”

    “将军这便是强辩了!”提到玉河与不疑之死,越荷深为痛苦,但是到底,江承光对他们并无责任,而李伯欣有,“保全家人本无错处——”

    “但错非将军早先之举,本不至酿成如今后果!何况将军当真是为了家人么?将军敢,自己不是想着,成大业路上,亲人必有牺牲。谁能与你闯过,便共享尊贵!”

    “他们是死于帝将之争,更是死于亲生父亲的无尽野心!”

    越荷高声道:“更何况,将军当真觉得自己有多大胜算吗!无非是不甘不肯……”

    “既然,贵妃认为我全无胜算、已在死路、自取其咎!”

    李伯欣已是怒极,他连连拍案:“那贵妃来做什么?劝我束手就擒,减少百姓损伤?还是要劝我自愿献降,保全家人——”

    “告诉你,就算他为表宽大从诛九族降到诛三族,也足以杀尽你认识的李家人!”

    他激怒之下,甚至连默认她身份的话都脱口而出。

    但越荷心中全无喜意,只有悲伤低沉。

    她知道父亲为何不肯认她:亲缘于双方都是约束。父亲有谋逆之心,于是遍寻皇帝对不住他的罪证,那么子女皆丧,便是极重的一桩,也是他之谋逆义理性的来源。

    倘若承认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女儿,而还魂归来的女儿苦苦劝他放弃……

    这是在自挖根基。李伯欣不会愿意的,他已经准备了这么久,箭在弦上。些许父女之情,哪里足以让一个骄傲至极的将军改变志向?

    可是,她爱着自己的父母。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也必须一试。

    越荷掀起衣裙,跪了下来,泪水湿了脸颊。

    “你……”李伯欣忽然怔住。

    她潸然道:“不是没有办法的。”

    越荷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

    “我想了许多日月,终于有了一个办法。请将军听我一言,兴许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