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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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滚动、马蹄塌响走过夜色里长长街道。

    康熙那句“令我最难过的,是你的告别”震得她久久未开口。

    少顷,苏漾短促一笑:“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久居后宫数年,这中间竟从未发现,或许有蛛丝马迹只要探查,也能得知两分原委,可她没有。

    她总是想着,将来那个总红着眼要哄抱的男孩,将来考取功名,得了探花榜眼,不准还有一次见面的会,还可以看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不同床共枕这么久。

    她和这皇帝之间,也远远不是最初设想的:只是个床伴,一夜情的男人。

    有些感情在不知不觉间就会付出。

    她已经完全不能把康熙,当成走心不走肾的对象,逞论她还怀了孩子。

    “云榭失火后,察觉到的。”

    青年玄烨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有些无措,“在那之前,朕,我,我就有些心悦你。普天之下,西苑那也有功夫高强的侍卫,为何,为何我会冒死进去救你呢。因为我觉得你对我,很重要。”

    “与情爱有关,与你是姐姐,无关。”

    “若当时我知道你就是她,我也会去救你。”

    “这是两种不同的,不同的感觉,苏漾,你能不能明白。”

    康熙袖袍底下的紧紧攥着,背青筋毕露,他几乎强忍着哑意,在一门之隔的马车内,袒露自己为数不多的诚意。

    “云榭大火的那天晚上,你发高热,太医十分凶险,还好你分毫无损的活了下来。”

    “回到宫中,我发现你后腰处的痣,几次三番问你,你是意外。”

    “我梦境里最后你同我告别时,你还记不记得,你那夜要了很多冰块,恰好是我额娘去世后停棺的日子。我无意间看见了你后腰处的那颗痣。”

    他低垂着眼睑,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日穿的什么衣裳。”

    苏漾下意识低头看。

    她愣了愣,今日这身衣裳,是她从宫中带出来的,还是第一次穿。

    端庄秀丽雅致,更能衬出一主宫娘娘的气势。

    然后她才穿的。

    最后一次入梦的时候,天色已晚,她根本没注意过自己这身衣裳。

    “你每次来见我的衣裳,后来我在你身上看见了。”

    “这更加佐证我的猜想。”

    “你还记不记得,那阵子,我看似忙于政事没来见你,没去长春宫。”

    “因为我没那个勇气来见你。”

    “我编纂了不存在的话话本,来试探你的想法,你深恶痛绝,我更加是不敢来坦白,我就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孩。”

    康熙沙哑道:“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

    苏漾撇开目光,将车帘掀起来。

    她以为夜里是一片漆黑,但并没有,街道两边屋舍里泄出来的光亮,将这大街地板照得肉眼能瞧见一点,行人也许会蹭着这光亮,拥有在黑夜里独自前行的勇气。

    这仿佛也给了她两分勇气,苏漾安安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后,放下帘子。

    目光平视前方。

    “那我腹中这孩子,究竟是情浓时忍不住的产物,还是你想用他来拴住我,好让我一辈子都留在皇宫里,哪也不去?”

    其实她与少年时的玄烨,或多或少,完全牵扯下来,只有她付出的一个愿望。

    一个能梦想成真的愿望。

    贪财的人可以用它实现富可敌国。

    单恋的人可以用他绑住心爱之人。

    在合适的地方,能救下一城百姓。

    而于她,是相处了这么久后,对喜欢的孩一丝感念的不忍。

    从前觉得江湖路远,天各一方,见面的会渺茫。

    现在近在咫尺了,却想这都是什么事啊!

    “情之所向,身不由己。”

    康熙道,“朕就是想要一个和你的孩子,想看他平平安安长大。你我故意想拴住你,从前见了你,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可后来朕发现,来来回回还是遇上了,留在此间,朕总会找到的,不必做这些妄图用孩子强加于你的下作事。”

    事已至此,他不介意将另外一个不存在的自己,骂得狗血淋头。

    哪怕他的目的,就是如此。

    关于孩子的事,可以在心里想,行动上做。

    但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孩子于他,只是仅有的维护他与苏漾联系。

    康熙了这么多,也无异于是想事情曝光后,尽最大力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若是若是苏漾因此想再次离开他的话。

    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的等着。

    从一个无寸铁皇子,到平定三藩后的成年康熙,他心中谋略城府,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受了委屈只知道干巴巴躲起来哭,对着亲密的人红眼的皇子。

    也不知苏漾有没有被这番话给打动。

    她面上没有任何笑意,问了那一句孩子,听他辩驳一番,也不知何时合上了眼睛,似乎已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孕中的人,总是嗜睡的。

    从来城主府上用膳后去吴氏院落中,再到刚刚专注盘问时,精神耗费极大,本来只想微微眯一下,谁曾想直接睡了过去。

    康熙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其他反应,才试着将她中的披风妥帖的给盖在身上。

    马车内没了声息。

    马车外的梁九功指一点这马儿,道:“现在快些走。”

    从城主府到城主为他们安排的住宿处,离得稍远。

    也不在闹市,反而十分僻静。

    下午时过来,中途有一片茂密的森林。

    森林前又有一篇密密的竹林,其他没什么,就怕万一有人埋伏在这,人一多久显得有些麻烦。

    而来汉城的想法早是之前就决策好的。

    梁九功等皇上和瑜妃娘娘完话,就让人策马快速奔走,力图早些回到府邸。

    可他想错了。

    密林是明处,警惕是应该的。

    在其他暗处的地方,反而是没有那么警惕着。

    几个身矫健的黑衣人,在街道两旁的房子上快速奔走,各持着箭边跑边瞄准,落在瓦石上,声音几不可闻,可见功夫深厚。

    “哒哒哒。”

    寂静中露出一点声响,除了马车滚轮以外的第三种声音,在夜里悄无声息的变大。

    梁九功双眸微眯,催促驾马的人赶紧的。

    今日来城主府上赴宴,也稍带了些侍卫。

    马车外前前后后的不下十来个。

    因城外有八旗子弟以及首领的人驻扎着,来汉城之前,城中也早有禁严,汉城的百姓热爱种田,对打打杀杀一事反而并不热衷,又离喜峰口也近,所以在守卫上,这次出行并未多派些人马。

    “咻、咻、咻——”

    破空而来的箭风如铁刃,几个侍卫应声而倒。

    马车内,康熙眸色一沉。

    梁九功在马车外,突然道:“皇上,咱们遭了埋伏!”

    “快,尽快赶车!”

    箭飞云直下,几处破空的风声穿刺进马车。

    康熙伸将熟睡的苏漾身子往下一弯,躲开了这沾着毒药的箭刃。

    一支箭射中了马屁股,当即惊得马儿哀嚎一声,长腿朝天仰起,随后甩开马车上的驾马车的侍卫,狂奔不止!

    凝夏和梁九功死死的抓住缰绳。

    驾马车的人在被射中后,开头就已经摔下了马。

    从未驾马的凝夏攥着马儿的缰绳,脸上血色殆尽:“主子,主子!”

    很快,她再也握不住,被马狠狠一甩,甩下了马车,黑夜里不知滚到了哪!

    梁九功略有几分胆识,在马儿开始狂奔前,告知康熙此时不妙的情况。

    从房梁一跃而下的黑衣人,持着剑与还活着的侍卫打杀起来!

    其中一黑衣人扒住了马车,从马车顶上狠狠将长剑往下一插。

    被由下自上的康熙用剑一剑挑中胸膛后,被发癫的马甩下。

    “皇上,皇上!”

    梁九功尖利的声音急促道,“这马发癫狂,马车怕是要散架了,您和娘娘赶紧出来!!”

    狂奔的马片刻时间不到,从密林路过狂奔。

    伤痕累累,与侍卫刀剑相向仅存的两三个黑衣人拔剑狂跑了过去。

    他们只知道,今晚,是这狗皇帝来木兰秋狝,刺杀的最好会!

    八旗精英都在城外,那些野蛮子也在城外,这是皇帝守卫最松懈的时候!

    黑衣人追着马过去。

    他们听见马车上驾驭者疯马的太监,尖利的大喊:

    “皇上,皇上您没事吧!”

    皇帝就在这马车中!

    风骤起,尘埃乱卷。

    黑衣人随着马离开。

    片刻后,尘埃定下。

    竹林里的一个坎下,康熙捂着苏漾的脑袋,一同朝上看去。

    苏漾在被康熙抱住脑袋弯腰时候,人就已经清醒了。

    她刚醒来,就听见皇帝在耳边低声道:“别怕。别出声。”

    很快,她就知道了目前境遇凶险,容不得片刻分神。

    她老老实实的由皇帝摆弄,一同滚下了惊马,由梁九功一人分饰几角,总算是匆忙糊弄过这批人了。

    人已离开。

    皇帝不可能带着苏漾在出现在街道上,那无异于主动出来当靶子打。

    他拉着苏漾的腕,一深一浅的往密林深处走去。

    离开竹林,竹林后是茂密的森林,一片冷寂。

    前几日下了雨,林中略有潮湿。

    皇帝将她的披风往她身上好好系住,才整个人拥着她往前快步走。

    苏漾被带得人仿佛飘着走的。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懵然道:“有,有人要刺杀你?!”

    “梁公公一个人应付那些,会不会有事?”

    “有事,那也是他自己的命。”

    黑夜中,苏漾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她耳侧是这男人冷酷又平静的回答:“他是朕的奴才,为朕豁出命,都是应当的。”

    随后她又听见这男人,心的扶了她一下,用轻柔至极的语气同她:“有石子,脚下注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