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
夜里不见星光。
弥漫着潮湿又寂冷的滋味,泥泞松软的土面,一深一浅往前走,苏漾几乎来不及思考她和皇帝之间应该如何继续相处下去,眨眼间生死危来临,儿女情长反倒得往后挪一挪。
康熙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撩起裙摆,努力辨认脚下的路,还好出宫后不用穿花盆底,应该这样,在孕期以后,她基本没穿过。
“可他跟你这么久,不功劳也有苦劳。”
苏漾唏嘘着,脚步不停,越来越往深处去了。
若是那些刺杀的黑衣人,发觉不对肯定会回头找的,一找就会想到这里的密林,只能往深处,越走越远。
这皇帝闻言,也不争辩什么。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颗半大的夜明珠,勉强能辨认前方的去处。
这些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树林,还好快入冬了,虫子鸟兽都不再外处游荡,倒是有些野赐扎人,那柄还暂且没送出的,号称削铁如泥的刀,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他在苏漾快靠近刺林的时候,举起一砍,齐根断落。
苏漾一怔,抬起头望着他。
这人身高比她高,在皇宫里和她差不多的养尊处优惯了,没曾想像百姓这般利落的砍出一条道来,还有模有样,只是可惜晚上轮廓看不清明,只能依稀发觉,他在注视自己。
“你不一样。”
仰头看不见星空的光亮。
夜明珠浅淡的微茫勉强照亮前方,前面有一个沟壑,需要使劲蹦过去才行,苏漾揉了揉眼,掂量掂量着,正准备往后几步助跑时,被身侧的男人拦腰一抱,直接飞了过去。
“梁九功跟朕这么多年,对朕又敬又怕,自从内务府拨过来,随时提溜着脑袋,前朝政务,朝臣揣测端详,他便也揣测着朕的心思,揣摩朕的喜好。”
“没了梁九功,还有魏珠顶上,没了魏珠,还会有其他宦官,多少人馋着这御前大总管的位置。”
康熙将她紧紧拢在怀中,哪怕是轻而易举的越过在苏漾看似天堑的沟壑时,也不见气喘。
他语气平静而深沉,“你只有一个,没了朕就找不到了。”
胸腔里不知谁的心跳,在这荒草遍生的森林里砰砰作响。
苏漾拿过他里的那颗夜明珠,挣开他的胸膛,率步前进。
康熙紧跟其后,一边替她除刺,一边防备着从别处窜来的虫蚁爬身。
她不知需要走多久,才能停下来,但又在身后这男人的指引下,逐渐走到了仿佛曾经被人走过的一条道上。
她脚步一顿,回头:“你很熟悉这?”
“曾经御驾亲征时偶尔来过,”康熙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那时也如今晚,只不过比今晚还凶险些,大军里搜山而上,朕一夜未归,侥幸逃离,还射中了一只野兔,回到军营里,将军还以为朕大晚上的去打野味。不过知道这事的人知之甚少,你不清楚也正常。”
寥寥数语,将当年凶险至极的境况,得轻松惬意。
仿佛今天的刺杀只是毛毛细雨,在他登基后也没有消停过。
“康熙二十年,朱三太子假诱朕于佛寺,意图置朕于死地,可临了没想到朕左右带军将佛寺围困数日,将他来了个瓮中捉鳖,当晚杖杀于佛寺山脚,这猫捉老鼠,狸猫换太子的路数,倒是眼熟得很。”
“今晚的刺杀,估计也是‘朱三太子’的谋划。他等这天,应该很久了。”
康熙抓着她的腕往前走,淡漠而森冷,“等天一亮,府上的人就会通知城外的八旗精兵入汉城来,只要今晚平安度过,明早就安全了。”
*
长啸呜鸣的马朝天抬起前腿,挣扎两下后,颓然倒地。
它背负的马车早已在狂奔中零碎散乱,唯一还僵持在马背上的梁九功,在马儿倒地时往旁边一跳,地上连翻了几个滚,才猛的起身回神。
一把带血的长刀顷刻间横在他脖颈前。
雪白的刀锋,冰冷的触感,死死压着他细长的脖子。
为首的黑衣人冷声呵斥:“那皇帝老儿呢!!”
梁九功牙关打颤,面上一片惶恐:“壮士,壮士饶命!奴才,奴才只是一个驾马的公公。”
他往后死马身后看了看,一堆散架的马车空无一人。
梁九功袍子底下掐着死死的掐着心,哭嚎道:
“壮士饶命啊!皇上,皇上没有在这个马车里!”
“皇上何许人也,那是城府深沉,哪是奴才能做得了主的?”
“奴才,奴才听管事的梁公公,皇上疑心病重,八旗,八旗精英都在城外,还是心为好,壮士,壮士你们来的时候,可有看到另一辆马车,与这马驮着的车背道而驰?!”
他紧张害怕得快哭了。
一张还算清秀的脸,红着眼眶跟个女人似的,眼泪扑簌扑簌就往下掉。
托他保养得宜,快三十岁的阉人,在晚上这种昏黄灯晕下,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公公,毫无城府。
“壮士若不信,您瞧——”
他指着马车散架那处,“宫中都瑜妃娘娘甚是喜欢甜食糕点,又爱粉嫩白色披风,还喜欢吃上两口烧鸡,壮士你,你们瞧!这哪有糕点甜食,烧鸡?全是一堆木头啊!”
“而且这瑜妃娘娘怀有四五月的身孕。皇上出行,定是谨慎又谨慎的!”
“那你刚刚喊什么皇帝赶快走!”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不吃他这一套,狠辣道:“你若有半分虚假,老子今天就送你上西天!”
“!皇帝在哪!”
“奴才,奴才!”梁九功痛哭流涕道,“壮士,您挪一挪剑,奴才害怕,一害怕就容易忘事,万一指错了方向害得壮士们找错了,就对不住你们了。”
他哽咽着,“奴,奴才害怕”
黑衣人彼此对视一眼,这才拿了长剑收回负在身后,冷冷道:“快!”
梁九功忍住泪意,朦胧间胡乱一指后,大声道:
“皇上,奴才对不住您!奴才罪该万死!来世,奴才再努力到您身边伺候您吧!”
时迟那时快,他也不知从哪摸出来的一个刀子,直接往胸口一刺,仰天狂喷一口血后,直愣愣往地上一倒,不动了。
这操作搞得俩黑衣人呆了片刻。
其中一人蹲下身,探了探他脖颈的气息,几息后收回起身,冷笑道:“没想到这阉人中,也竟有这忠心为主不怕死的。”
“刚刚了那半天,估计就是在拖延时间,怕是从那竹林里逃了。”
另一黑衣人声音粗狂低哑,哈哈一笑道:“来,让老子补上一剑!”
“这喽啰死了就死了,追狗皇帝要紧!”
领头的黑衣人拽着他往回跑,与剩下的匆匆赶来的黑衣人汇合后:“咱们搜林,今晚务必要活捉狗皇帝!”
“听那狗皇帝身边的瑜妃,相貌是一等一的好!这怀了身孕的女人啊,在床上是更胜一筹!这狗皇帝享受过的,咱们兄弟哥几个,也享受享受。”
淫邪的笑语不断。
几个黑衣人对视后,露出的会心一笑。
随后又有一些身着粗布衣裳的男人,与他们一同往林子中跑去。
今晚开始搜林!
一块宽敞的地面上,死去的马儿尸身已经彻底凉了。
马车零落无比,只剩下散架的碎屑。
好一会儿,那穿着常服的太监,终于有了呼吸。
胸口重新拥有起伏。
又过了一阵,等空气中的血腥味都散去了些后,太监才缓缓睁开眼。
他左右看了看,才连滚带爬的起身,逃命似的跑回了府上。
“不好了不好了!”
他对着侍卫首领匆忙道,“皇上遇刺!继续加派人!”
*
密林深处,苏漾心翼翼的绕开一处淌了泥的地面。
走了这么久,她腿酸已经快走不动了,怀着孕的人总是比寻常人身子更柔弱两分,更多的力气和营养都去补足了腹中胎儿,导致气血虚。
康熙又拉着她走了一段后,脚步定住。
他放开苏漾的,趴在地上,倾听地面的风声脚步。
好几个人,脚步杂乱无章的往这来了。
他直接起身,将苏漾背在背上,一步步往前走。
苏漾困倦的靠在他厚实稳重的背脊上,低声:“我们,我们这次会不会死啊。”
她腹中的宝宝还没出生。
她还没攒到足够的愿力瓶回家呢。
晚膳吃得少,又受了惊,腹中空空无几。
这次实属意外,身上没有水也没有食物,一直这么走下去也不是个道理。
康熙压低着声音安抚她,“别怕,我知道有一处地方,隐蔽安全,我们都会没事的。”
只要等到天亮,天亮以后,城外的八旗子弟以及蒙古的人,都会进城。
到时候他会揪出这批人,一个一个杀了干净!
那处隐蔽的地方,在崖山的背后一面。
需要心踩着,一边抓着东西才能勉强的安全下,又过去这么多年了,是天然的屏障。
康熙背着无力的苏漾,沉下心来,双脚狠狠抓住那处坎,之后背着她一跃而下,随后悄无声息的躲进这处隐蔽的山洞。
外间是藤蔓杂生。
看似湿润,里面山洞内倒是干燥。
苏漾自行走路时,脚上沾了泥泞,里面白袜脏了且湿透了。
人一被放下来,她就忍不住想脱下袜子。
康熙制止了她:“你等一等。”
他靠在洞壁旁,倾听崖上传来的人声:
“人呢!找到没有!”
“大哥,这是崖边,除非长了翅膀飞对面去了!这人也不可能插翅而逃!”
“定是在这周围!”
其中一人冷冷道,“今夜最佳时,万莫错过,将来要是在想找到这种会,就是难上加难,那狗皇帝一两年松了精神,被老子给钻了空子,活该!”
沉重的脚步声在远处越来越近。
几乎眨眼间,就来到了那隐蔽山洞的上方。
夜晚看不清楚,他用长剑戳刺了一番,将外面的藤蔓都给砍了好一些,摔下崖底。
一人火急火燎的以为崖下另有玄,将火折子点燃。
这次要是活捉了狗皇帝,一个人黄金千两。
两个人黄金五百两,白银五百两。
他怀着众乐乐不如独乐乐的心态,心翼翼往陡峭的悬崖下摸索而下。
谁知那藤蔓被砍断后浸出的粘稠汁液,淌在那凶险的石台上,他心情激动兴奋着,一个没注意藤蔓直接崩断。
惨烈的哀嚎瞬间在崖涧不断回响。
几个人匆忙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厨子呢!”
一人冷漠道,“厨子心情迫切,急不可耐,以为人在崖底,结果直接翻车摔下去。”
他叹息一声:“怕是没命了。”
“这狗东西竟有二心!死得好!”
另一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顿时把停留在洞穴上方的几个人给引了过去。
紧紧握住心的苏漾,忍不住发自内心的,长长松了口气。
差一点。
那口气还没彻底的松出来,她突然感觉脚上传来了异物。
随后就与那迷茫爬摸过来的蛇,来了个眼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