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有人去赶乌鸦, 皇后一看, 心思又逆反过来了, 反而去将下人大骂了一通,让他们不许赶。
“……那时候, 臣妾真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皇后又羞又愧, 低下了头。皇帝抱着她, 轻轻拍抚她的背脊。
总之, 乌鸦是阴差阳错的保下来了, 皇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就看着那对乌鸦。看它们筑巢,看它们生了两个蛋, 看它们养育两只雏鸟。看着看着,皇后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觉间平复下来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一只乌鸦没回来, 皇后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转过天来, 她一直看到天黑, 也确实是只见一只乌鸦, 不见第二只。这也是很正常的情况。乌鸦在外密室, 可能被山猫, 老鹰之类的捉了吃掉。而且它们又不是喜鹊,人们厌恶,看见了自然也多是要杀的。
心情好了的皇后,顿时心情又不好了。
她以为, 剩下的那只乌鸦,要丢下两只鸟跑了。或者,它要再去寻另外一只乌鸦回来了。可是没有,那乌鸦没跑,它独自一个,把两只鸟拉拔大了,看着它们离巢。
“……鸟离巢的那一天,臣妾觉得,这下那只独鸦是要走了吧?谁知道它没走,它就站在鸟巢前头的枝条上叫,一声一声又一声,就是不停。”皇后哭了起来,“都杜鹃啼血,但臣妾没见过。乌鸦啼血,臣妾却是见着了。三天两夜,它就那么叫,最后一声叫完,它就一头从树上栽倒了下来……”
皇后扑在皇帝身上,整个人哭得不能自己。至于为什么多出来了一个窝,怕是之前离巢的鸟,回来筑巢了。
皇帝越发温柔的安慰,没多久,皇后就在他怀里没动静了,皇帝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皇后是在他怀里睡着了……
“哇!”一只乌鸦这时候正好飞过,落在院墙外的枝条上,歪着脑袋朝他们的方向看。
要是过去,皇帝也是要觉得这鸟儿晦气的,如今却多了几分感谢。可是皇后在他怀里一动,大概是让乌鸦的叫声惊醒了,那点感谢立刻就烟消云散了。察觉到自己的心里变化,皇帝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陛下……”皇后虽然醒了,却也没起来,依然靠在皇帝的胸膛上,“臣妾也不知道,承恩公是什么时候起了别样心思的……但臣妾刚从宫里出来,承恩公那边就知道了,只是臣妾那时候疯疯癫癫的,也没多想……”
“嗯,你以后也不要多想,这样挺好的。”皇帝搂着皇后的肩膀,即便事情还什么都没解决,可他现在胸口已经松快了许多。
“不……臣妾想让陛下问一问承恩公,长安染上药瘾的事情,跟他有没有关系?”皇后先是咬牙切齿,而后突然将声音低了下来,极其心虚的道,“再者……陛下能让璧儿来……见一见臣妾吗?”
“你放心,璧儿那孩子心胸敞亮,只记得你这亲娘的好,并没有任何坏的。”
“……”皇后嘴唇动了动,然后发觉自己这话是真不好接。
她相信自己的二儿子?那万一二儿子还怨着她呢?就变成孩子不懂事了。可她该怨不该怨?那自然是该!
可要是她自己不相信,就是该让孩子怨,那也不对啊。
总之,无论正,反,都跟给儿子上眼药似的。那这是皇帝还在试探?皇后不信,脑子清楚了,才明白她跟皇帝的感情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之前的自己实在是太能作了。那皇帝这么话堵她的嘴是为了……
“璧儿怎么了?!”
“……”皇帝是真没想到皇后反应这么快,其实原来傻白甜的皇后挺好的,“他就是出去办点事。”
“普通的事情陛下何至于如此?”
眼看皇后就要哭,皇帝赶紧劝:“你放心,放心,他会没事的。”
皇后盯着皇帝,泪水都在眼眶里转了,还是让她给憋回去了:“陛下,你要是有事就忙去吧。注意身体。”
皇后其实知道得不算多,她就知道承恩公,她爹那边的情况,不正常,怕是有谋反的意思。皇帝要是还不来,她就装不下去,要想法子主动联络,通知他了。可是现在看来,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皇帝摸了摸皇后的脸颊,折腾了这么一会,她发髻都散了,那只金凤凰耷拉在一边,脸上的妆更是都花了,一条白一条红的。且皇后本身其实早已经不年轻了,这两年折腾得厉害,疏于保养,皱纹更是一条接着一条的。可他就是觉得这女人美,无论是刚才盛装时,还是如今狼狈时,世上再无第二人能做他的皇后。
“不许再想傻事了。”
“嗯……臣妾不想了。”
“不要臣妾,为妻。”
皇后笑了:“好,为妻……夫君。”
他们俩都知道,这是一个承诺,皇帝承诺给皇后,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而不是一个庞大帝国的皇帝和皇后。
“你这地方不安全了,跟我住到宫里去。”
“陛下,夫君,你可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明摆着现在有事,她这已经死了的皇后再住到宫里去,一旦让人揭开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本来我这次过来,也是为的这个,这地方显然是不太安全了。这时候让你跟长安住在外边呢?太危险。”
当然,皇帝原来是没想把皇后接近宫里去的,只是要接前太子,而是要把皇后转移到更偏僻的,无人知道的地方去。因为确实这地方已经暴露,可是,现在皇后是这个样子,他怎么还能把她放在外头?
“好,我跟夫君回去。”
于是,皇帝这次出来再回去,身边就多了个宫女,还多了个干瘦干瘦的侍卫——其实让前太子扮成太监比扮成侍卫可信度大,但皇帝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扮太监啊。
转过天来,胡大人、邓大人和周安被秘密的宣进宫,这一来,三人发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位大臣也都在。都是朝廷肱骨。众人坐下,就看皇帝遣散了旁人,再叫进来了一个宫女与一位侍卫。
那年纪不的宫女众人看着只是有些眼熟,可那侍卫,就诸位大臣惊叫一声,站了起来。
再想起来昨日前往边塞的太子,有些脑洞大的大臣,顿时就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长安,吧。”皇帝一叹,把解释的机会交给了前太子。
此时此刻,前太子站在这里,看着久违的殿堂,更久违的大臣们,心情也是有些难平。他站出来,对着众臣一拱手:“假死蒙骗各位,是长安的不是。”
众臣都站了起来,前太子直到“死”的时候还是太子,以太子之礼下葬,朝廷的记录上也是太子。所以,他还是太子。
这个礼大臣是不敢接的。
“长安有愧……”前太子叹了一声,把当初中了熏香,染了毒.瘾的事情一一道来,“……如今,在下人虽仍在,却不过是孤魂游鬼,再无法担负一国储君之任。父皇怜惜,不愿看我因此被黜,许我假死,保存颜面。”
“殿下……您刚才不是自己如今已经戒掉了毒.瘾吗?”下头有个老大臣问。
在朝臣看来,前太子跟如今的太子都是嫡子,如今的太子虽然也干得不错,但毕竟前太子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且并无差错,反而宽仁有节,又行事果敢,乃是明君之相。现太子虽然也不错,但毕竟才当了两三年太子,之前名声也不好,还喜欢跟狱吏之辈在一起厮混,行事也总有些跳脱。那要是前太子能回来,他们还是喜欢前太子。
“诸位大人,在下虽然戒掉了毒.瘾,但身体亏损严重,怕是于寿数有碍。况且……”前太子深吸一口气,“若是再有人拿了熏香或是逍遥散来给在下,在下怕是很难忍住。”
要这些话,需要的是很大的勇气,尤其对于前太子这个人中龙凤来。他这话很直白的告诉众人:我废了。
完了之后,前太子那焦黄的脸上,又多了一片灰色。皇后不忍,过来拉着大儿子的手,带着他下去了。
这下,不用解释,众臣也明白为什么皇后也跟着假死了,这是担心儿子太过。
“逍遥散!乱国之祸根!”皇帝在上头,咬牙切齿。
众臣拱手:“陛下所言甚是!”
“皇后和长安之事,朕本来不欲告知诸位,但却是太子一力坚持。”皇帝叹了一声,“如今国家怕是要遭逢大难,万望诸位也一切以国事为重。”
要是没有后来这些事,前太子也就平平安安做个富家翁,平淡一世了,再不会有谁知道,他还活着。
他这次站出来坦承自身,因为承恩公已经知道而来,他和皇后还活着,这样一来他们活着本身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很可能承恩公会利用到他们身上,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断了这条路。
他是一个没办法重担大任的太子,皇后则是一个一心照顾儿子,甚至抛弃了皇帝和宫中另外两个儿子的皇后,他们今天明确表示了自己再不会参与朝政,谁再敢把他们拉出来做筏子,那今天的这些大臣就都知道里头有问题了。
众臣有人留下继续跟皇帝商议国事,有人回去自己的衙门继续干该干的事情,只有周安,被私下叫了出来。
“娘娘。”发现要见他的是皇后,周安很是有几分无措。
皇后看着周安,作为一个母亲,还是一个希望重新担任起母亲职责的母亲,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大满意周安的——他年纪太大了,也就比皇帝年轻上几岁,但若是喜欢女子,孩子怕是都跟太子一样年岁了。
可是,她做错过一些事,不想再错了。周安千不好万不好,太子喜欢,而且皇帝过,这人确实不错。
“璧儿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人,愿你二人长长久久的。”皇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璧,拉着周安的手,塞在了他的掌心中。这是两条首尾相连的九尾金鱼,材料用的是羊脂白玉,周安接在手里,只觉得一片温润柔软。
旁的东西,周安不会要,但这个,周安红着脸,跪下谢了恩。
“若有委屈,尽可以对我们。那孩子有时候不太会体谅人。”
“不、殿下……很好。”周安脸更红了。
皇后脸上也发热,她这儿媳妇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真是什么话都不好。
还好,除了这些私房话之外,还能些正事:“我有个婢女,名叫锦荣,许多事都是她在办的,不过她是忠心于我……”皇后脸又红了,不过刚才是尴尬,现在是羞愧,“我那时候混混沌沌的,很多事……都办错了,结果拖累了她。”
之前那些年还没什么,就是她心里拧着,可最近两年,尤其是前太子出事之后,那办的事情……她自己站在现在朝后看,都想一头碰死去,做人哪里有那么办事的?更不用他还是一国的皇后,家事,国事,都让她弄得一团乱。
周安安静的听着:“这位大姑姑一直在娘娘身边,想来也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娘囊无需担心。”
皇后点了点头:“你去忙吧,我也不在这里耽搁你的正事了。”
周安走了,皇后又叹了一声。前太子从后头绕出来了,叫了一声“母后”,过来搀扶着皇后。
“你二弟现在都有了心上人,你还不找一个吗?”太子到现在还没娶太子妃,因为多年前,他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昱朝皇室,在伴侣上头还是很开通的,皇帝当年要不是那么傻呆呆的懵懂着,也不至于让皇后有两个妹妹了。
“儿臣的意中人……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宿了。”太子低头看着地,“其实……很多事情,儿臣都比不上二弟,他有了心思就敢去追,儿臣……却优柔寡断,等到想明白了,却早就已经迟了。”
“……”不,你不是比不上你二弟,是像你爹,“你喜欢的,是个男子?”
“嗯……”
“那他是娶妻生子了,还是有了契兄弟?”
“母后……”
“看来是有了契兄弟,那其实你也可以试一试。”皇后就算是想开了,那本性在那呢,现在看她儿子依然什么都好,“要是对方不喜欢男色那就罢了,既然也喜欢,你把人抢过来又算得了什么?”
太子左右看了看,四周围确定没人,他才凑到皇后耳边,声道:“是冯将军。”
“冯?无常司的?”
“嗯……”
“不是拿这个人搪塞我?”那是真的感情甚笃的一对儿,别看他们是两个男的,但贵妇人们私下里谈论,多少人都羡慕他们,甚至还有人拿先帝跟大将军的事情与他们相比较。
“不是,当年在食谷县避难,曾经跟他们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但儿臣那时候年岁太,没想明白,后来又分开,只以为是记挂救命之恩,所以,也就是在朝中帮胡大人周旋一二。也算是护住他了。直到他们来了开阳,儿臣……”
这是前太子谁都没的恋情,皇后和皇帝不知道,他身边伺候的下人也都不知道,就只有他自己默默的,深深的,掩埋在心里。
“长安,你还年轻得很的,总能再找到喜欢的。”皇后心疼的摸了摸儿子的额头。
“母后,儿臣知道。”前太子笑了笑,却已经下了孤单一世的决心,他这样的一个废人,何必再拖累旁人呢?
周安让个太监带着,朝内宫监走去,半路上,他没忍住低头看着那个刚才皇后给他的玉佩,其实这玉佩是可以分开的,一半是一条九尾的金鱼。他把玉佩拆开又合上,脸上忍不住带了笑意。
锦荣是个扮得干净利落的女子,她是当年一起跟着皇后进宫的陪嫁丫鬟,如她这般的丫鬟原本还有三人,可是其她人都陆续的让皇后嫁了出去,只有锦荣,终生未婚,陪伴皇后一直到现在。
“锦荣姑姑。”周安行礼,锦荣到底如何还未知,且不皇后对她有愧,就皇后与她的关系,怕是比姐妹都要亲近,自然是不能用对付其他官员的冷脸来对待她。
锦荣起身行礼;“周大人。”声音平稳,动作不卑不亢。
“皇后娘娘,您负责与承恩公家里联系?”
“是。”锦荣点点头,不等周安再问,已经了起来,“早些年也没什么,娘娘的身份不能轻易出宫,奴婢也就是帮娘娘给家里带点东西,再从家里给娘娘带回些东西。家里的东西自然是没有宫里的好,可自然是老太爷、老爷,各房公子的一点心意。”
周安脸上表情依旧温和,实际却有些犯嘀咕。锦荣称承恩公府为家里,皇宫为宫里,这亲疏远近,顿时分明,那她做的事情,真的只是出于对皇后的忠心?
“可后来……先是太子出去了,后来娘娘也出去了……”
周安心里一突:“娘娘还在世……是承恩公府主动联系你的?还是你去报给承恩公府的?”
“是奴婢找了承恩公的,受了委屈,娘娘自己不,但奴婢不能不告诉家里一声。”
“……”皇后还特意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周安自己才是真不知道——不知道这人是真出于对皇后的忠心才这么干的,又或者是她忠心的是承恩公府。
周安正烦躁,就听外头就有人敲门:“进来!”为了给这位锦荣姑姑颜面,周安没叫外人进来,只有他来,突然有人来敲门,必然是有要紧。
进来的是这内宫监原本的一个太监,太监一进门,就低着头,碎步快步到了周安身边一阵耳语:“承恩公府的一应老少大都已经被抓了,如今都押在大理寺里。”
完这些话,太监转身就走了,
抓人,把人押进大理寺,怕是他们被召进宫来的时候,外头就动手了。
周安转过头看着锦荣:“锦荣姑姑,承恩公府如今已经都被押入大理寺了。”
锦荣还是那平平淡淡的模样,她点了点头:“既然事情已经败露,那就没什么好得了。”
周安头疼了,他是真不会审问犯人,这可怎么办?难道回去求见皇后,跟她,要对这位姑姑动刑吗?不只是她,承恩公府的那一大家子,皇帝看来也交给他们了。可即便是罪不可赦,他们毕竟是皇后的娘家,皇帝的岳家,得给他门留必要的体面,这可怎么审?
周安愁得都想把自己的头发薅掉时,卢斯和冯铮也不轻松。冯铮已经带着人进山了,风餐露丝是必定要吃苦了。卢斯在那庄子那等着,刚要吃饭,就听无常来报,有人愿意招了。
——之前卢斯让人把他们各家各户都看得极严格,每个人都出不了自家的院子,这样一来,有愿意话的,旁人也看不见。
来人跟着无常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人不要赏赐,只要大人做主,将春桃嫁给人就好了。”完了跪在地上直起上身,用袖子擦了一下鼻涕。
“……”卢斯量这人,这人很瘦,但又不是农人的那种精干的瘦,而是吃不饱肚子的瘦,已经近五月快六月的天气里,他穿着一件破棉袄,棉袄到处都是露着里头黑色棉絮的破口,两个袖子锃光瓦亮的,看着都不像布料了,不用,是擦鼻涕擦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 皇后之前的状况,也有更年期的原因-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