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鹤没有坐老板椅,而是靠在宽大的接待室的黄花梨沙发里，身后是一个硕大的玉石飞马雕塑，还有一整柜的古董瓷器。

    丁澄汇报完工作,顺嘴提了一句：“秦总，刚才接到消息，浅棠湾那一块地被凯创给拿下了，本来是边缘地带，因为市政改了规划,势头见好，一路拍到封顶,利润空间薄得不能再薄，我看回去算账要费脑子了。”

    秦怀鹤略一扯唇，“也不是费咱们的脑子。”

    “不过，市场上对凯创拿地的评论大多是正面的,网民们都认为,以这样的地价成交,证明那块地在新区的价值，按惯例开局不会太高,如果是一般的房企熬不住这样的薄利,凯创来做,至少产品是有保障的。”

    秦怀鹤：“挺好，造福湾城新市民。”

    丁澄笑,“就是不知道这一次王北雄又要卖什么情怀。”

    凯创老板王北雄一向以文人墨客自居,自诩凯创是最有情怀的开发商,凯创总部甚至建了一栋图书馆供员工使用。

    用王北雄的话：凯创人盘缠要有，诗和远方也要有。

    作为龙头房企，亨川和凯创难免有正面交锋的时候,同一个板块的项目不在少数，隔街相望的也有好几个。

    曾经有两个项目得火热，凯创出：同样价格不同产品，亨川回敬：不同品质不同价值；凯创又：可以洋房何必高层，亨川回敬：可以亨川何必其他。

    总之，两家明争暗斗的料子，业内人士能出一箩筐来。

    丁澄见秦怀鹤兴致缺缺，赶紧收了尾，才要退出去，听见有人敲办公室门。

    是闫秘书。

    闫秘书走了进来，“秦总，不好意思，有个事儿比较急，上个周三面的那个厨师，是否可以确定下来，再不购买机票，又要耽误一个星期的时间。”

    丁澄一听，“对，这是大事儿，得赶紧定。”

    他已经吃怕美国汉堡了，得赶紧把大厨运到美国做饭。

    秦怀鹤点头，“你定吧，把我和丁澄的也一起定了。”

    “好的。”

    闫秘书又：“秦总，昨天岁岁满月，我制作了一份相册，待会儿发给您看看。”

    她想，秦总没参加女儿的满月庆祝会，总该给他留点照片做留念，这是秘书的职责。

    秦怀鹤顿了下，“发吧，以后你不用去月子中心了。”

    闫秘书微滞，一时之间有点参不透他的话，这不去是真的不用去，还是着反话，嫌她做得不好的意思。

    秦怀鹤淡道：“我跟她妈离婚了，以后不用管了。”

    闫秘书没忍住，一个清晰的抽气声。

    丁澄也是吓了一大跳，但他不像闫秘书，他憋住了。

    秦怀鹤冷冷瞅着闫秘书，“闫秘书吓一跳？”

    闫秘书呵呵笑，笑得有几分假，“没有没有。”

    “你结婚几年了？”

    闫秘书提着心脏，答：“五年了。”

    秦怀鹤收回眼，默了片刻，“你真厉害。”

    是个人都比他厉害，他的婚姻只维持了不到一百天，连自己老婆都没碰过一回，就变前夫了。

    惨到他这份上的，这世上估计也没几个了。

    等闫秘书出去，丁澄心翼翼请示：“秦总，办离婚手续需要联系律师吗？”

    秦怀鹤离婚，这是大事儿，之前他结婚，并没有公开，公司股东也不知道，这一离婚，涉及到财产分割，势必引起亨川股权变动。

    那不是玩笑，会引起大地震的。

    秦怀鹤摆手，“不用，离婚证都领了，你去忙吧。”

    丁澄：“好的。”

    他没想到言微那么好话，这么轻易就跟大财主离婚了，还什么都不拿。

    秦总这么轻易脱身，丁澄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该恭喜他。

    但他有一件事还藏着没，林棠又给他来电话了，约他周末吃饭，想让他帮忙把她内推进亨川。

    这下好了，秦总和言微离了婚，他借着出国的名义，理所当然把这事儿给推了。

    -

    言微离开月子中心之前，吴曼云曾经去过一次，憋着气儿和她了几句话，没想到换来的是两人已经领了离婚证的话，吴曼云气得够呛，气呼呼又走了。

    言绵心里一直在忐忑，就担心吴曼云来找言微，让她把那套别墅也给还回去。提心吊胆过了几天，一直到言微从月子中心离开，吴曼云都没有出现，她才放下心来。

    她虽觉得言微有些傻，但得了这一套别墅，言微这一段婚姻在她看来不算吃亏，嫁给谁都有可能离婚，但嫁给秦怀鹤，得了一套别墅，孩子的一生也安稳了。

    言绵在言微回家之前，就把这事儿跟言成明了，言成明耷着眼皮一言不发。

    “这事儿她心里也难受，等她回来了，你也别她。”

    言成明两眼暗淡，应了一声“嗯”。

    言绵完就走了。

    人瘫了，性子都变了，她们活得好的也跟着累，有时候真的厌烦他，又无可奈何。

    能怎么办呢，丢进养老院只能是等死，也下不了那个狠心。

    言微到家，抱着岁岁去见了言成明。

    她把女儿的脸凑近了，给爸爸看。

    言成明看着外孙女，眼睛里有一丝光亮，咧着嘴笑：“好，好。”

    言微有瞬间的恍神，短短一年罢了，她当了妈妈，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爸爸却更老了，他现在的样子完全是个老人的面容。

    这一次，她安稳坐在椅子里，就算没有那么多话和爸爸，却也不会像生岁岁之前，那样尴尬。

    她到底没敢直视言成明，垂下眼睫，：“爸，我离婚了，岁岁跟我。”

    只听闻言成明“嗯”了下，拖长了腔调：“没事儿——”

    这“没事儿”十分清晰，言微瞬间鼻酸，喉管胀痛难忍，“你放心，我会管好你们的。”

    “好——”

    言微抱着孩子回了二楼自己的房间，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曾经她想逃离家，逃离枯朽的爸爸，寻找一处避难的桃花源。

    命运里触碰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有标价的，特别是太美妙的东西，更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她和秦怀鹤的那些缱绻旖旎不过是镜花水月，贪恋的时候很美，抽离的时候也很痛。

    这是老天爷给她上的重要一课，若是真的有一个精神支柱，那只能是自己。

    过了两天，林棠来看她，听到她用平静的语气已经和秦怀鹤离婚了，吓出了一身惊魂。

    “为什么！”

    “来话长。”

    “你才出月子，秦怀鹤怎么这么没良心？”

    “不怪他，是我提的，我跟他不合适。”

    林棠惊叹：“言微，你可真牛掰！我还想混进亨川，没进去呢你就离了。”

    言微笑：“不影响，你去吧，他们公司那么大，他也不管这些事儿。”

    林棠看她的状态，比大着肚子去找她的时候要好许多，人也平静，一点也不像出了月子就离婚的怨妇，才稍稍放下心。

    丁澄去了美国，没再搭理她，她只好在网上投简历，亨川融资岗倒是一直挂着招人状态，却没有电话通知她去面试，本来她还想问一下言微是怎么回事，这下也只能作罢了。

    -

    言微给言成明买了一台电动移位机，刚开始他不愿意用，被言绵训了几句，才勉强试用了一下。

    后来用习惯了，就算罗姐不在，他每天都可以借助移位机坐到电动轮椅上，跟着言微出去遛孩子。

    父女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虽然没有多少话，但言微感觉良好。

    出去几次之后，她带着爸爸到老年活动室，看老头们下棋，言成明一看就能看半天，也不惦记着回家里躺了。

    她有些后悔，应该早些换一楼的房子，爸爸可以经常出门，或许就不会老那么快了。

    转眼过了三个多月，岁岁快满五个月了，脸上肉乎乎的，一逗就会咧嘴笑。

    言绵早已经回了深城，言微一边找工作，一边找合适的保姆。

    她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想回老东家恒亿，故而没有找赵妙阳。

    自己找工作，选择性更高，也不受制于人。

    保姆找到了，可她面了几家，都没有下文。

    言微无奈，试着电话询问其中一个较为面善的HR，对方客气地表示，因为她是离异单亲妈妈，而且还在哺乳期，担心她适应不了高强度的工作。

    言微了然，公司自然不愿意冒风险，放着那么多单身，或者已婚已育的应试者，用这么一个才二十四岁就离异的单亲妈妈。

    她咬咬牙，掩去离异单亲妈妈身份。

    恰好凯创在招策划助理，是一个新项目，叫澜湾里，位置在浅湾区东面，虽是新区，配套不成熟，胜在未来市政规划不错，最重要的是，项目与她现在住的地方就相隔一条湾江。

    这对于还未断母乳的她来，太友好了。

    言微投了简历，做足万全准备。

    可凯创的竞争太激烈了，她母校虽好，也不过是本科学历，而且只有乙方的工作经验，竞争力并不算强。

    半个月过去了，就在言微以为没戏的时候，接到了通知。

    原来上岗的那个男的没做两天就不干了，项目急需用人，问她是否可以马上到岗。

    言微马上答应下来。

    偏偏第二天，闫秘书给她来电话，秦总回国，想见一下岁岁。

    “你看明天上午九点，我让司机去接可以吗？”

    言微：“可以，辛苦你了闫秘书。”

    闫秘书笑，温声细语的，“不客气，辛苦的是你。”

    言微亲力亲为，备齐奶粉水杯尿不湿和干净衣服，又叮嘱保姆看好孩子。

    别她要上班，就是闲赋在家，她也不算去。

    第二天，言微上凯创总部报道，正好她的直属上司在外地出差，公司让她自己一个人去项目地找销售经理，熟悉一下项目的基本情况。

    言微在半道上接到了保姆的电话。

    “言微，他们把岁岁接走了，让我晚上再去接。”

    言微心口一跳，“谁接走了？”

    “一个叫什么总助的。”

    言微忍着涨奶的痛，又气又急，“你怎么能让他接走呢，他都没结婚，什么都不会，怎么照顾岁岁！”

    保姆很有些委屈：“他们那么多人，我也没办法啊，这个地方晃得我头都晕了，还找不到回去的公交车呢。”

    言微挂了电话，顾不了许多，给丁澄了一个语音电话。

    很快就接通了。

    “丁澄，你怎么把岁岁带走了，她那么，你知道怎么照顾她吗？”

    电话里，丁澄笑：“没事儿，她在这里玩得可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