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再见到何勇贵两口子是一年后的事儿了。因为厂里效益不好,老板决定关闭一条生产线,减产裁员。
班长在车间里一脸沉重,一个团队就是一家人,无论裁谁他都不忍,所以需要给他几天的时间去想想。但这也只是个由头,实则是暗示他们不想被裁的就赶紧来上供点。一时之间,车间里都暗自较起劲儿来,生怕自己送的少了,落了后。
班长乐得合不拢嘴,甚至明目张胆地拦住人,“最近嘴里缺点味儿,浑身都不得劲了。”
陈忠文不是何勇贵,花一分钱都得在心里算着:除了给陈芳圆买点零嘴,他平时给自己买根烟抽都得想好几天,现在还给人送?到底是烟是酒不,送多少也不,送了就一定不会被裁?
那他也不知道其他人送了多少呀,等同于盲送,最后还是礼最少的两个人被裁。一番盘算后,陈忠文心一横,抱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想法,干脆辞了工。
刚好有个老乡递了消息,他们汽修厂在招人,离电子厂也不远,铺盖一卷,搭个公交车坐个三五站就到了。
那之后,陈忠文就没再见过他们俩了。
不过毕竟都在同一片区,有时候下了班在街边摊上吃饭,也会遇见之前的工友,三五人一起,开瓶啤酒叫碟花生米,那有不完的话。
聊着聊着自然就聊起来何勇贵那摊子事儿,听他花了大价钱送了礼,结果自己没干两个月,赌瘾又犯了,成日的旷工闹得班长也遮掩不住,厂长视察时发现,当场给开了。
而何勇贵本人则流连棋牌室,通宵达旦废寝忘食,玩的没了个人形。由于长期的不规律作息,加上经常熬夜,情绪波动也大,整个人瘦脱了相,一双眼睛深陷,唯有赢了钱时才会放出光,其他时候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
“那他媳妇呢?也不管?”
“管?那也要管的住啊!何勇贵那样子,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婆娘给掀翻。”
另一工友补充,“有啥管头,现在别管,我怕他婆娘是理都懒得理他,成天不务正业,赢了两个钱就飘的很,大把大把的潇洒,一分都给不到家里。倒是输起钱来的时候才会回家看一眼。一个家就一个女人上班挣钱养孩子,自个儿男人不挣钱不,还是个无底洞,谁受得了啊!”
“他们有孩子了?”
“有了!是留个种就相当于是根绳儿,时刻栓着点儿,省的他婆娘跟人跑。”那工友叼了一颗花生米在嘴里咂味儿,“我瞧这架势啊,有根绳儿也没用,就他这天天不着家,不管不问的样儿,几根绳都没用!到时候他婆娘弄烦了,干脆抱着孩子一起跑。”
“你猜何勇贵会怎么?”工友慢慢的咪完杯底的最后一口酒,缓了几秒后模仿何勇贵的口气,“那还不好?让她跑,只要有人愿意喜当爹,反正是我的种,旁人愿意替我养儿子,我没意见!”
“嘿,你这学的还有模有样!”另一人拍手哈哈笑,笑完之后又问,“你们按他这样赌下去,将来会不会卖老婆孩子来还债?”
“谁知道啊!不他了,喝酒。”
汽修厂有个清洁阿姨,奔六十的年纪了,人的岁数一大,就爱自己找事儿干——专给人介绍对象。陈忠文那点事儿老太太早就了解清楚了,得空就凑过去要给陈忠文介绍个媳妇,但都被陈忠文婉拒了。
老太太一边骂陈忠文不识好歹,另一方面又不计前嫌的继续介绍,每次介绍都会拍拍他的肩膀,“陈,我是看你人样子还行,又老实可靠才好心做趟媒,换了别人我可不愿意淌浑水。”
陈忠文是哭笑不得,还得好声好气的谢谢老太太。
老太太气的没法子了,索性袖子一挽,插着腰站那儿拿手点他,“陈啊,我的话你别不爱听。你一个单身汉带着个闺女,能养成什么样?你要是生个男孩儿吧,放养都行,那闺女能和子比?”
“你倒好,两手一揣就出来了,闺女让别人养。现在还,等再过两年,你看你闺女还认不认你!姑娘家家的心思又多,借住在亲戚家到底受拘束,她的生活费你确实给了,但你闺女过的好不好,这谁晓得?”
陈忠文解释,“不是亲戚,是孩子她亲伯伯,一家人。”
老太太白他两眼,“一家人?再亲能有和你亲?”
陈忠文不知道再怎么和老太太解释了。老太太的确实有道理,不过陈忠文觉得,论陈忠学和陈忠华两个哥哥的人品,不会亏待芳圆的。他自个心里也有盘算,现在芳圆还,等他再挣几年钱了,家里条件好点儿了,就回家带孩子。
令他开始动摇的是另一件事儿。汽修厂有个姓张的大哥,平日里工作太忙,都没怎么陪家人,于是在儿子生日那天和组长请了假,夫妻俩就带着孩儿去儿童公园玩了。
孩儿好不容易能和爸妈一起出来玩,高兴的不得了,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吃那个,老张夫妇俩看在过生日的份上也尽量满足。
半天下来,两人双手不空,身上还挂了不少玩意儿。大概是玩疲了,又闹着要喝水。
于是老张就去买水了,把东西都给了他妈。老张前脚走,后脚孩子就喊尿急,想上厕所。
老张媳妇等等,等爸爸回来带他去,可孩子等不了,再等就得尿裤子了。七八岁的男孩子又爱脸面,不愿意跟着他妈进女厕,再加上刚才买的东西还多,得有一个人看着。
厕所就在她们站的地方不远处,于是老张媳妇便领着孩子过去,她在厕所外边路旁的椅子上守着东西,目送孩子进了男厕。
孩子进去的时候还挺不乐意的,觉得自尊心受挫,“妈,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不会上厕所,你别在这儿等,让人看见了多羞人,我又不会掉厕所里!”
老张媳妇还觉得好笑,才几岁啊,就开始要面子了!
可她在外面这一等,就等了十多分钟,老张抱着两瓶水都回来了,孩子还没出来。
“他是不是上了大号,没带纸又不好意思叫?”老张媳妇把水接过来,催老张,“你快进去看看,到底啥情况!”
老张后知后觉的跑进去一看,傻了眼,没人!
男厕里面有人是有人,但没有他儿子,人是她看着进去的,她也一直在厕所门口站着,怎么会没人呢?
难不成孩子趁他妈不注意,偷偷跑出来了想来个恶作剧?老张媳妇不放心,又赶紧去女厕看了一遍,也没有。夫妻俩围着厕所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人影,四处也找人问了,都没留意。
这下就急坏了夫妻俩,两个人慌慌张张的跑去公园入口处问保安,保安着每天人来人往的,他没注意到,夫妻俩想看看监控,保安没权限,非得等警察来。
于是又报了警,但离找不见孩子也才个把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失踪,或许跟老张夫妻俩开始想的那样,孩子一时调皮躲起来了呢?
这些都不好,但毕竟报了警,警察便来调监控。
九十年代的监控,和未来是没发比的,区域覆盖密度不,画质还模糊,能从画面中看见景象就不错了。老张都做好了看个大概的准备,可偏巧了,连这最后一丁点希望也破灭了。
公园那个监控是个摆设,根本没开!这下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可能了,一切都成了未知。
有经验的老警察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后问老张媳妇,你在那儿等着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奇怪异常的事或者人?你有印象吗?
老张媳妇摇头,没印象。她并不知道会发生之后的事儿,所以一门心思只等着自己的儿子,对于其他的事还真没留意。
倒是后来从公园里其他人的问话中得知,有过一个驼背的人,还有一个推着垃圾车的清洁工从厕所附近路过。
但真相到底是啥,他们不敢定论。只是老警察,这大概率是碰上拐子了。
那时候拐卖团伙猖獗,大街上明抢的都有,再狡猾一点就是拿糖那吃的骗,再然后就是这种在公共场合去偷去拐。
方法也多,拿药水迷晕了直接抗走,抱起来换身衣服之后再光明正大的抱着离开,还有把人藏行李箱里,垃圾箱里推走的,防不胜防。
老警察,这多半就是塞在清洁车里被带走了,要么就关注下那个驼背人,也有可能是背在背上又穿了个外套给捂住了,都有可能……
老张是又气又慌,有可能有个屁用,现在孩子都不见了,关键是要找啊!可是一没监控二没目击,全都是推测,大海捞针一样,连找都不知道去哪个方向。
后来老张就辞了工,夫妻俩四处找孩子去了。走的那天陈忠文都没敢去送,他看不下去——好好的一个人又高又壮,精气神也足,可这一趟折腾把人给瘦脱了形,老了十岁不,一张脸也阴沉沉的,丧气的很,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随时都可能散架。
这桩事在汽修厂传了好久,以至于不论是谁提起老张,大家伙都会深吸一口气再摇摇头感慨一声儿。
陈忠文想的比他们还多点,他想,假如丢的是陈芳圆他会怎么办?
他甚至代入的想了想,假如他带着芳圆去游乐场玩,闺女想上厕所怎么办?芳圆会不会也这样离奇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给拐了?
不仅是拐卖,还有好多好多事情。将来芳圆会长大,青春期即将来到,会有很多秘密,他一个做爸爸的,随着孩子的年纪渐长,关系只会更加疏离,难不成以后一直都请她大妈二妈来照顾?
所以,陈忠文迟疑了。再之后,老太太又给介绍了一次,陈忠文也没那么抗拒了,抱着见一见的想法应下了。
可没想到,介绍的竟然是胡艾梅。
老太太不晓得她俩认识,还在不停的劝陈忠文,“别看梅子带着孩子,但她勤快踏实,吃苦耐劳,是个过日子的人。陈,你也别嫌我话难听,就算是个二婚也讲究门当户对吧,你有个闺女,人家有个儿,都不吃亏,谁也别嫌弃谁,对不对?”
但陈忠文却有点难以接受了。胡艾梅认不认识他他不知道,但他是知道胡艾梅的呀。再退一万步,何勇贵还洋洋得意的谝过,这是他的儿,他的媳妇,这才多久,就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