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都发回去了?”陆清曜坐在一副巨大的地图前,望着墙上的牛皮绘就的九州地图, 陷入了沉思。
“是。”程忠一抱拳, 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陆清曜身后。
他最开始对陆清曜毕恭毕敬是看在老将军的份上,榜陆清曜树立起军中的威信, 到了后来陆清曜在每场战役中表现出想勇武果断和用兵如神后,让他对她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至少现在的他是心底里佩服陆清曜的。
“明天萧温那边再来人, 就给我继续发走。”陆清曜视线落在了长安,又慢慢挪到了洛阳, 最后到了荆州。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 北楚发生内乱, 势力收缩,氐族西秦趁机夺去了大片土地, 几乎一统整个北方。
后来,西秦符濉称帝, 改西秦为北秦, 他不顾丞相王阳文临死前的遗嘱, 纠结了百万大家, 发兵南下,一路势如破竹, 直逼建安。
最后是在谢璧采的调停指挥下,她和萧温两人合作,陈兵八万于绯水之滨,击退了这次北秦的进攻。
这一战,也成就了谢璧采。
这天下无人不知, 他谢璧采谈笑间,便可令百万大军灰飞烟灭。
大夏太傅谢璧采……
何等绝代风华的人物!
陆清曜的眼里闪过一丝怀念和惊艳,最后又平静了下来,开始思索如今局势。
如今北楚还未发生内乱,明面上是北方最大的势力,如今却剑指荆州,用意不明。
西秦与匈奴狼狈为奸,也试图在荆州咬下一块肉来,解决自己的心腹大患。
至于羌族……
乌合之众,二哥谁能镇住一时,可一旦久攻不下,便会军心涣散,届时二哥必败无疑。
有狼王在,必然能拖到那个时候,只是后方的粮草要及时补上才是。
这般思索下来,陆清曜脑子里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
“继续发走?”程忠有些不太明白陆清曜的用意,他握紧了拳头,瓮声瓮气地道,“将军,你不是想与萧贼讲和吗?”
陆清曜斜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我知道你不乐意,其实我也不乐意。”
陆清曜望着地图,手托在了下巴上:“不过我暂时不想替司马清睿背黑锅,暂时先便宜萧温了。”
“都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大敌当前,还是要分清轻重缓急才是。”
“等萧温跟北楚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收拾他,这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更好?”
陆清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是袁若在就好了。”
可惜,现在的袁若还是萧温的庶子,肯定是不会选择帮她的。
她犹记得当初她闯进萧温灵堂,亲手斩了萧温的嫡子,准备开棺之际,袁若白衣伶仃地站了出来,仿佛一缕孤魂。
“将军将来是要执掌荆州大军的人,您已经杀了萧温的嫡子,若是开棺戮尸,必然引起荆州军高层人人自危,届时,将军恐有反噬之危。”
“还请将军三思。”
“你是谁?”她拿着摧龙枪对准了袁若的眼睛。
“萧温幼子,袁若。”袁若迎着她的枪,一震衣袖,缓缓跪倒在她的面前。
“有趣,你是怕我杀了你,才改了姓氏?”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袁若愣了一会,缓缓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拦在我面前?”她问。
“一来是成全了我跟他的父子之情。”袁若朝她磕了一头,“二来,这是袁若的投名状,袁若愿加入北府军,为将军效命。”
“你是萧温之子,我如何信你?”
袁若抽出了一旁侍卫腰间的刀。
她当时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并没有把袁若的行为放在眼里。
毕竟以袁若那弱不禁风的身板,在她手下,怕是过不了三招。
“若,愿受膑刑,以表衷心。”话甫落,他将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双膝。
刀光过,血花落。
“不知这袁若是何许人也,竟让月娘念念不忘。”
谢璧采不知何时醒了,从屏风后缓缓转出身来,手中羽扇轻摇,拉回了陆清曜的思绪。
陆清曜也觉得自己魔怔了,放着一个可退百万大军的谢璧采不用,反倒是纠结起了袁若来。
“你醒的正好,徐州的战事拖得越久局势便对二哥越不利,我想他定会派兵包抄截断徐州的粮草。”陆清曜指了指地图中的徐州,“不知无瑕可愿替我解决这后顾之忧?”
“杀鸡焉用牛刀,此事你交于薛陵即可。”谢璧采从袖子里掏出三个锦囊,抬手招薛陵过来,“你带上詹仲鲤一道,第一个锦囊于桃叶渡口开,第二个锦囊于徐州城外百里外开,如遇事不决,则开第三个锦囊。”
“阿姊……”薛陵有些犹疑,不敢走上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清曜,“我……”
“对自己有点信心。”陆清曜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身后站着的可是大夏第一军师,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那种军师,听他的,准没错!”
“月娘过誉了。”谢璧采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他将手中的锦囊晃了晃,目光落在了薛陵身上,“长在他人羽翼下,你永远都不可独当一面。”
“你忘了前些日子是怎么与我的了?现在你就怕了?”
谢璧采的目光里满是嘲弄,激起薛陵的好胜心,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把夺过了锦囊。
陆清曜看向谢璧采的目光饱含深意。
詹斌,詹仲鲤……若不是谢璧采提醒,她都快忘了这号人物。
薛陵是在她将死之际崛起的一名悍将,他的可怕之处并不是在他的勇武,而是他带着一名叫詹斌的汉人军师。
他对这个军师无比崇敬,甚至还在军中建立了一个君子营专门供养詹斌。
而詹斌在军事上的敏感度,不下于袁若。
谢璧采这样安排……是一个巧合?
“这个詹仲鲤……”陆清曜看向了谢璧采的眼睛,试图在里面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他虽是我下属,但我深知此人学识过人,只是脾气鼎性、为人处世间尚需磨炼一二,而且我早有提拔他之意,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让他施展一二。”谢璧采有些疑惑,“月娘是不放心他吗?”
陆清曜收回了目光。
也是,谢璧采怎么会骗她。
是她上辈子还不够了解谢璧采罢了。
“哦?真的是这样吗?”陆清曜歪了歪脑袋,“真的不是你想躲懒?”
“月娘,我还有伤在身,跟不上这样机动的长途奔袭。”谢璧采的手落在了陆清曜的眉宇间,压低了声音,“难不成月娘舍得与我分开?”
陆清曜抿唇一笑,故意道:“舍得啊,怎么不舍得?我还有两京未能收复,岂能纠结于儿女情长?”
“可我舍不得月娘。”谢璧采露出了些许苦恼的表情,像是拿陆清曜没有什么办法,却又乐在其中,“既然如此,我便跟着月娘好了。”
“那你可别忘了今天的话。”陆清曜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最迟后天,若萧温不来,我们便先行一步,前往绯水。”
“只是……”陆清曜的眼里有些担忧,“我还需要萧温从荆州出兵,钳制北楚主力,不然以我北府军不到五万的兵马……恐难以独对匈奴、羌、西秦、北楚四国的兵力。”
“别担心,一切交给我就好。”谢璧采重重地握了一下陆清曜的手。
火炉里发出一声爆响,溅出了一颗火星。
“有我在,此战,你必不会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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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萧若,有要事请见陆将军!”
形容憔悴的萧若看着眼前的泛着寒光的枪尖,泛红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退缩。
“去去去!我们将军不在!”大营里巡逻的士兵看这少年年纪也不大,又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也没什么威胁力,就拿手中的枪比划比划,没有直接动手。
要是这少年识趣,自然会被他们吓跑,若是不识趣,抓起来也不费事。
“你们能糊弄过萧温的人,可糊弄不过我!”萧若攥紧了拳头,大声喊道,“陆将军此刻定在军中!”
士兵们的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手里的枪往前递了递,嘴里念叨着:“哪来的孩!尽胡八道!这里是北府军重地!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们动手!”
“我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交给陆将军!要是耽误了!你们敢拿你们的人头担保吗!”萧若的眼里闪过一丝疯狂,他的嗓子都已破音了,却仍努力地发出自己最大的声音。
士兵们骂骂咧咧,但没有人真的动手。
不他们家里也有这般年纪的弟弟或是晚辈,他们对这样的半大孩子下不去手。
再了,陆将军一向来军规森严,要是被她知道自己伤了无辜平民,少不得吃一顿鞭子。
大概是陆将军从拿鞭子抽得人多了,那下手狠得……
士兵们下意识地了一个寒噤,赶紧七嘴八舌地恐吓道——
“鬼,你当爷是被吓大的吗!”
“不给点教训看来是不行了!”
“我可最后在警告你一次,再过来我们就真把你杀了!”
萧若望着凶神恶煞的士兵,倔强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脚下还是没有移动一步。
就当枪杆朝着他的身体落下来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
棍棒带出的风声呼啸着在他耳边响起。
所谓陆清曜,所谓北府军,也不过如此……
他这样想着。
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喂,那边那个孩。”一个张扬桀骜的声音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陆将军,让你进去。”
薛陵扬着下巴,目光在那些士兵身上扫过:“你们几个,跟我去趟演武场!”
“啊——?!”
“谁有意见去找阿姊!”
所有人默默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