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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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擦之下,岳青衫竟愣住了。她活了两辈子,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他的皮肤白如冰雪,剑眉又浓又黑,额如玉润,鼻似雪峰,浓密的睫毛轻轻翘着,在眼窝上投下一片阴影。

    楚玉桁俊美,陈旭风雅,而唯有眼前这个少年,清美如玉,出尘绝俗。只是看得出来他年纪尚,五官中还带着一点稚气,可想而知再过几年,将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岳青衫呆呆地看着他,那少年突然睁开了双眼,乌浸的目光袭来,将岳青衫吓得差点跌在地上。

    这是一个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目光,带着三分肃杀,三分冰冷,三分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态……这个救了她的人,竟然是未来的昭武大帝,现在的奴隶云昭。

    “你、你、你、”岳青衫怔怔地看着他,满脸惊悚。

    云昭看出她眼中的惧意,神色微微一冷,救了她又如何,她是高高在上的侯门姐,而他只是一个卑贱的西域奴,他对她不会有感激,只会有害怕和厌恶。

    云昭没有理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稍一动弹,身上立刻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双手紧紧抓着岩石,抓得十根指节发白,头上满是冷汗。

    岳青衫低头一看,只见云昭身上满是伤口,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最严重的地方几乎露骨,鲜血不断从里边涌出来,竟将他手上的镣铐都染红了。

    他刚才竟然就是这副样子,带着自己爬山的。

    岳青衫又惊又叹,她走到云昭身旁,道:“你的伤怎么样?可有事?”

    “没……事。”云昭吐出两个字,声音中显然充满了痛苦。岳青衫道:“你别动,坐下休息一会儿,等庄子里的人来救咱们吧。你再乱走,可能会失血过多,会有危险的。”

    云昭依旧倔强地咬着牙,眼中满是轻蔑之色。岳青衫抓住他胳膊,强迫他坐下,他的手臂坚硬如铁,满是肌肉纹理,岳青衫的手指碰到上边,他似乎僵了一僵,终于缓缓地坐了下去。

    岳青衫望着云昭身上的伤口,有些伤痕是被鞭子伤的,有些是被爬山时被石头剐伤的,新旧交替,层层叠叠,甚是怵目惊心。

    岳青衫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我不是已经吩咐过下人给你敷药治伤了么?怎么还是这么严重?”

    云昭冷笑一声,岳青衫顿时明白了,这些下人不过是表面上敷衍她,终究不会给一个西域奴治伤的。在他们心中,西域奴就是畜生,畜生相处久了,可能还会有感情,而他们,一旦没了用处,只会被残忍的抛弃和虐杀。

    岳青衫心里有些难受,她俯下身,捡起地上的袍子,猛一用力,撕扯成了几块布条。衣裳本已被雨水淋湿,有些柔软,岳青衫卷起一块,轻轻地为云昭擦拭伤口。

    云昭本能地退了一下,岳青衫却抓住了他,“别动,我帮你先包扎一下,虽没什么用,总不能让它一直这么流血。”

    云昭的眼眸闪烁了一下,终于没有再拒绝。岳青衫仔细地将伤口擦干净,又扯下几块干爽的布条,将伤口缠住。

    好不容易将几处严重的伤口处理完,岳青衫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她擦了擦,道:“你休息一会儿吧,庄上的人会来救咱们的。”

    云昭没有话,两人都沉默了一瞬,云昭忽然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岳青衫道:“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当然应该报答你。”

    云昭轻蔑一笑,道:“救了你又怎样?你们魏人不是觉得西域奴是禽兽,是虎狼,活该被殴砍杀的么?”

    他这话的时候,声音充满了刺骨的恨意,岳青衫浑身一颤,垂眸道:“并不是每个魏人都是这么想的,魏人是人,胤人也是人,人就是人,不是畜生。”

    云昭微微一呆,岳青衫的话他简直是闻所未闻。其实不仅仅实在魏国,在胤国也是一样,大家都视彼此为毒蛇猛兽,互相厌恶憎恨……而这个女子,竟然胤人也是人?

    云昭呆呆地看着她,岳青衫忽然抬起头,试探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岳青衫虽然早已猜到,却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云昭微一皱眉,似乎有些犹豫,岳青衫又道:“你放心,你告诉我,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

    云昭想了想,终于道:“云昭。”

    岳青衫心中猛地一震,是他,是他,真的是他,他就是那个席卷神州大地,一统天下的千古帝王云昭,她该跟他些什么?

    想起上京城破,百姓震天哭嚎的惨状,岳青衫浑身发抖,几乎想要跪下来,哀求他放过她的族人们。

    云昭见她神色古怪,似怕得厉害,奇怪道:“怎么?你认得我么?”

    岳青衫赶忙平复了心绪,遮掩道:“不……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

    他的名字,千秋万代,载入史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又岂是好听这么简单?

    云昭的神色突然缓和了下来,道:“嗯,是我娘给我起的。”

    他这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温柔,可见他与母亲感情甚深。

    岳青衫道:“你娘……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子,也很疼爱你,是不是?”

    云昭的眸光挪向远处,悠然神往,“是,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很好很好的……”他似乎找不到更多的形容词,了两句,鼻尖微微发酸,他有些无助地握紧了衣角,眼中也闪烁了雾气。

    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样子,岳青衫莫名地有些心疼,道:“你放心,你终有一天会回到胤国,跟你娘团聚的。”

    云昭有些惊愕地看着她,回到胤国……这四个字竟已变得如此遥远,如今他孤身一人,流落于此,身上被束着沉重的铁链,额上被刺着屈辱的刺青……他真的还能回去吗?还有可能吗?

    岳青衫见他满眼通红,神色有些癫狂,心疼地劝慰道:“你相信我,你终有一天会回到胤国,还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这一点她清楚地知道,不过短短三年时间,他就会席卷山河,创造这世上最壮丽的神话。

    云昭疑惑地望着她,“你为何相信我?”

    “我就是相信,”岳青衫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所以你答应我,要好好地活下去,你娘还在故乡等着你呢。”

    故乡……

    这两个字似带着一种独特的魔力,让云昭心中猛地涌起一道热血,不错,他一定会回去的,他云昭绝不会当一辈子的奴隶的!

    岳青衫望着那双凄惶的眼睛渐渐恢复神采,又心翼翼地问道:“云昭,我刚才,魏人是人,胤人也是人,你我的对吗?”

    云昭一怔,不觉皱紧了眉头,他从没这样去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不知道如何回答。

    岳青衫又道:“今日魏人这样对你,是因为他们愚蠢,没有人性,假如有朝一日,他们沦为阶下囚,生杀大权都落在你的手里,你可否能宽恕他们?”

    岳青衫完这句话,心中砰砰乱跳起来。而云昭甚是诧异,他只是一个西域奴,魏人的生杀大权怎么会落在他手里,简直是疯话。

    可岳青衫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呼吸急促,似乎真的非常在意这个答案,云昭望着她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我宽恕他们。”

    “太好了,”岳青衫几乎喜极而泣,她一把握住了云昭的手,“云昭,你要记得呀,你答应我了,你答应我了……”

    掌心忽然传来一阵温热,云昭心中一动,他抬起头,正对上岳青衫的眼睛。她的眼神是那样澄澈,带着渴切,带着欢喜,带着希望,让他本已冰封的心,瞬间融化了下来。

    今日夜色漆黑,只有那一丝月光,透过山石的缝隙,洒落在岳青衫的脸上。她的肌肤凝白如玉,此刻更似笼罩上了一层柔光,那眉眼轮廓,竟是异样的美丽。云昭心中怦然一动,他握紧岳青衫的手,“我会记得的,我答应过你,永不反悔。”

    岳青衫大喜过望,激动得流下了泪水,云昭望着她娇美的容颜,心中暗想,我可以宽恕的,我答应过你,我什么都可以宽恕的。

    又岂只是宽恕,为了这月色下的一笑,日后他竟是刀山火海,一生无悔。

    正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声,

    “青衫!”

    “姑娘!”

    岳青衫大喜,道:“有人来救咱们了!”她高兴地走到山洞外,大喊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可惜这山谷空旷漆黑,她的声音微弱,很快便淹没在无尽的夜风之中。

    岳青衫焦急不堪,道:“怎么办,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

    她眼看着一排排火把离开自己越来越远,却又无计可施。

    云昭道:“你别着急,先进来,外边一片漆黑,心再塌方踩空!”

    岳青衫吓了一跳,赶忙收回了腿。只见云昭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唇边吹响,霎时间,一阵悠扬的笛声远远传了出去,优美动听,响彻夜空。

    岳青衫好奇道:“你吹的什么东西?”

    云昭递给她,岳青衫一瞧,竟是一个牛角磨的笛子,洁白如玉,光可鉴人,尾部还挂着一根绳结,瞧来又可爱又精致。

    “这是什么呀?”岳青衫从没见过这么巧的笛子,有些惊奇,云昭道:“这是我从前自己做着玩儿,没事的时候可以吹曲子听。”

    他着,突然有些羞涩。

    “你做的?”岳青衫把玩了一会儿,连连惊叹。她想了想,忽然道:“你……你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云昭一怔,只见岳青衫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这笛子贴身跟了他好多年,虽然不舍,此刻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你……你要是不嫌弃,当然可以。”

    “不嫌弃不嫌弃,”岳青衫欢喜地将笛子握在手里,“你放心,我会好好珍藏的。”

    云昭望着她的笑容,也不由弯起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岳青衫霎时竟觉得被晃了眼睛,他笑起来,怎么这样好看?

    那潋滟的凤眸轻轻弯起,就如同在白雪上突然滑过一道清泉,干净纯美,宛如梦幻。

    昭武大帝,原来只是一个如此纯粹,如此美好的少年。

    岳青衫握紧了手中的牛角笛,心中暗想,这便是她与昭武帝之间的信物,他一定会记得答应过她的话,有一日,他手握生杀大权,会宽恕她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