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番外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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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临逍第一视角

    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江寥。

    他那时还,肉团子似的,看着我笑得双眼只剩一条缝,好丑,没我俊。

    “凌霄,我是你大哥,来,叫大哥!太好了,我终于不是家里最的孩子了哈哈哈哈……”

    后来我才知道,正是眼前的屁孩赋予我生命,给了我能看这世间的眼,亦给了我去爱一个人的心。

    江寥很聪明,教什么都会,我看着他一天天地长大,直到十六七岁,成为身量已与我一般高的纤纤君子时,偶尔蹦出来的一句话还是原形毕露。

    “好无聊,好想出去玩……”

    他郁闷地将毛笔夹在上唇与鼻尖之间,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自己的父亲。

    “老东西,成日里将我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天底下便没他这么当爹的!”

    我一面替他检查功课,一面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教:“养儿方知父母恩,家主也是为了你好,你看看这功课做的,不堪入目。”

    “你好好当弟,我才是大哥,不准管我。话回来,我若是日后有了孩子,绝对不会像他那样将儿女束缚在自己身边,简直毫无人性!唉……我未来的娃娃可真幸福。”

    江寥夸张地嚷嚷,他突然看了我一眼,一本正经地拍了拍我的肩。

    “那什么——你是注定生不了,我也没给你装□□。不过没关系,咱们一家人分什么你我,以后我的娃,就是你的娃,名字由你起;我老婆……”

    我默默地盯着他,面无表情。

    “那还是我老婆。”江寥及时刹住了胡言乱语,尴尬地挠了挠头,笑道:“等以后我成家有了女儿,让她给你做个陪伴傀儡。”

    “你如今连个心上人都没有,想那么远……”我啧了一声,“更何况,你能断定是女儿不是儿子?”

    “女儿多好啊,是爹的心肝大宝贝,又乖又甜又听话,儿子就不行。”

    江寥面容扭曲地从一旁拿了面铜镜,照了照自己,随后慢慢地将目光移向我,手指着自己的脸。

    “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不如早死早超生。”

    他还算有自知之明。

    我只能无奈地笑了笑,用朱砂笔圈出了他写错的地方,问:“这首《木兰花》可是先生昨日刚教的,怎么空着不写?”

    “啊——你的是‘人意共怜花月满’后边的那句?”江寥懒洋洋地扫了一眼,道:“这么弱智的题谁不会,我就是不想填。”

    我微微一怔:“为什么?”

    “花好月圆人又散。欢情去逐远云空,往事过如幽梦断。”

    他嗤笑一声,起身伸了个懒腰,故作苍老之态,艰难地锤着自己的后背,道:“太惨了,老子才不干。”

    我只能长叹一声,将功课扔到一旁。

    难怪家主终日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不过是几句前人的诗句而已,费得着那么计较。

    “今日老头子……似乎不在家啊。”

    江寥诡异一笑,我心觉不妙,果不其然他下一刻便在我的脸上怼了一张又厚又重的铁面具,抄了手放声狂笑,甚是嚣张跋扈。

    果真是世家的孩子,身上一堆的臭毛病,若不是家主将他往死里,指不定如今要长成个什么玩意儿。

    “走,咱哥俩出门溜一圈,你的脸太显眼,被姑娘看见哪都去不了。”

    江寥扒着墙头,身体费力地往上拱,那模样甚是滑稽可笑。

    面具内我的嘴角抽得厉害。

    仁兄,你的脸……也不是什么平平无奇的料子。

    果不其然,在京都的街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便被蜂拥而至的姑娘们挤得无影无踪,满耳的“公子幸会”、“公子你长得真好看”、“公子觉得奴家可还能入眼”……

    看着脸分明是个清隽无双的公子,逃起命来却张牙舞爪一副糙汉样,呲牙咧嘴、迎风泪流:“你们不要过来啊——”

    太丑了。

    没我俊。

    我笑了笑,竟有些开心。

    这傻子……

    江寥逃得太匆忙,我根本来不及跟上,不眠不休地找了许久,总算是在山旮旯里找到了被五花大绑成一条虫的江寥。

    “唔……唔唔……”

    哥,救我。

    他总是自诩大哥,视我为弟和跟班,只有在求我时才会不情不愿地哼唧上一句。

    周遭的山匪惊呆了,纷纷四处环视,不知道我是如何一眨眼便进来的。

    我旁若无人地半蹲在他身前,拉下了捂着他嘴的破布条,问:“可无大碍?”

    “有,”江寥头顶上阴云密布,整张脸都写着郁卒,“我的自尊被一个女人死死地践踏在了脚下。”

    什么?

    他咬牙切齿道:“她我长得一脸受样,被绑进了匪窝注定清白难保,反正都得被非礼,不如让她先爽一回,毕竟难得一见这么好看的男人。”

    什么!

    “你……被……强.暴了?”我猜自己的脸上必然尽是震惊之色,“这女子当真……勇武。”

    “滚你娘的勇武!”江寥破口大骂:“她只是把我全身上下摸了个遍,还不给松绑而已!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罢,他一脸泫然若泣:“老天爷啊,我脏了……”

    那时我不知“勇武女子”便是初出茅庐的万里霜,只知江寥后来一提到这女人便满脸通红地怒骂,还将自己闷在房里一天不出。

    偶然被我逮到过一回,这子抱着一卷圣贤书嘀嘀咕咕。

    “别的姑娘都喜欢我,在府外嚷嚷着要嫁给我,她怎么不来找我?”

    “摸都摸过了,倒是来把话清楚啊,太不负责任了,渣女!”

    “你再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你了。”

    我瞥了一眼在屋里将头挠成一窝蜂的江寥,提着剑走了。

    活人真奇怪,这便是他们所的喜欢一个人么?

    喜欢……不懂。

    我看着云,看着天,从明亮到昏暗,从风霜到雨雪,日如一日年复一年,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

    只有江寥一天一个样,一年后已然带着防身火琉璃独自出门了。

    他这次并未让我陪同,甚至兴高采烈地挥着手让我回去。

    “太危险了,还是我和你一起……”

    我想跟着他,却被他推回了江府。

    “你跟在我身边太麻烦,我都这么大了,总不至于天天让弟保护自己吧。”

    江寥戏谑一笑,不轻不重地锤了我一拳,竟找不出当年孩童时的影子。

    “我想要自由,不是总被老不死的锁在家里当个软蛋……当然,你肯定不懂我的意思。我是活生生的人,不像你,不能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我的主人有了自己的目标,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真好。

    我若是也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家主时常不在府内,江寥几乎由我抚养成人,我看着他渐行渐远,内心却毫无波动,只有平静。

    直到家主偶然回府却发现他不在家而一脚将我踢得跪了下去。

    “寥儿未来肩负着整个大祁,他岂能随心所欲?!我默许他将你制作出来,不是让你纵容他瞎闹的!”

    几个青铜傀儡服从地将我按倒在地,我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一脚踢得凹了下去,机油顺着身体淌得满地都是,体内的齿轮错了位,嘈杂刺耳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朵。

    我侧了脸,听着地上的蚂蚁搬运已死虫的声音,看着一旁路过的形形色色傀儡,他们每个人的脸上皆与我有着相同的神色。

    麻木且愚钝。

    他们只是默然扫了我一眼,又继续去做自己的主人吩咐下去的任务。

    我如他们一般漠然看着做错了事后被鞭、被分尸的同类们,竟笑出了声。

    是啊。

    生命本身便是残酷的。

    强大欺凌弱,偃师奴役傀儡,生灵压迫死物。

    更何况我们这些“工具”,连生命都不曾拥有过,即便死了又有谁会在乎?

    家主很生气,却还是顾忌着江寥最在意我这具傀儡的缘由,没直接砍了我,而是令我速速将他找到,带回府中。

    我知道他喜欢山,也喜欢大海,喜欢一切府中看不到的美景,便去了离京都最远的地方——琅城。

    他果然在不死峰。

    “老子都没,他居然敢你!”他愕然地量着我浑身破烂不堪的衣物,怒不可遏:“快坐下。”

    他身旁有一包被精心包裹着的衣服。

    似乎……是他当年被绑去匪窝时穿过的那件。

    江寥踌躇了片刻,终是一咬牙。

    “你先把我的衣服穿上,衣不蔽体太不像话了。我去附近的成衣店给你买一件新的,把这个纹路烙上,看那老不死的还敢不敢动你。”

    他给了我衣服,还有一块色泽通透的玉佩。

    江寥临走时嘀嘀咕咕着“应该没那么巧就趁着我走这段时间到吧”,我不懂何意,只是依言戴上了面具以防多生事端。

    在等他时,我拿起玉佩,放在阳光下看了一眼。

    螭龙与虬龙的花纹,还有一个“寥”字。

    悠悠苍天,恩怨寥寥。

    我透过玉佩的光影,看到了一个姑娘。

    一袭红衣如同烧着了的烈火般点燃了我的视野。

    她浑身浴血,眼神朦胧,隐约看到了我手中的玉佩,又量了一番我的衣着,终是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全身心地信任并倒在了我怀里,唇角挂着一抹释然的笑意。

    “抱歉……弄脏你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