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连着出了好几天太阳,终于下了一场大雨，天高云淡，冲散了夏日的酷暑，气温降下来不少,变得凉爽舒适。

    尤其坐在湖边的亭子里,闻着荷花莲叶的香气,再吃着茶点冰碗,听着蔡佳氏与苏茉儿家长里短，简直快活似神仙。

    可万柳吃着吃着，听到蔡佳氏陈佳氏娘家侄女裹脚,没拿捏好力道,脚伤得厉害成了跛子,嘴里的糖莲子一点都不香了。

    万柳大嫂陈佳氏,是镶黄汉军旗人，娘家侄女也得进宫选秀，在宫里她还没有见过缠足的宫女与后妃。

    她放下勺子,皱眉道：“额涅,旗人不是不许裹脚，大嫂娘家怎么那么大胆,进宫选秀不一下就被查出来了吗？”

    蔡佳氏摇摇头,道：“这话来就长了。先前太宗皇帝入关之前，就下令不许妇人缠足。后来入关之后，先帝爷，皇上也下了无数次旨意,最后却弄得民怨沸腾，尤其汉人闹得最为厉害。女人要是不缠足，就找不到好婆家,最后朝廷也没了法子，只禁止旗人缠足。

    起旗人缠足，又是一本烂账。自古以来讲究民不举官不究，虽朝廷三番五次下令，可哪架得住人私底下的动作，法不责众。再女人大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知道女人缠了足，总不能掀开裙子去查看吧。”

    苏茉儿微皱眉头，道：“先前太皇太后在世时，也曾颁布懿旨，入宫有缠足者，斩。进宫选秀的旗人家是禁止住了一部分，入关久了，满人也渐渐学了汉人。现今在京城的满人，能讲满语的还算多，京城外长成的，连祖宗的话都不会讲了。

    汉人缠足多年，认为脚女人才美，那前朝的马皇后，大脚皇后被叫了多少年，连皇后都被嫌弃，其他百姓家的更没有活路。无知愚昧的人总是占大多数，总不能全部拉去砍头，后来没法子，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万柳激愤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她是坚决反对缠足，但是现在看来，这个问题长久存在，绝不是朝廷使用强硬段就能禁止掉。

    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只靠着吹枕边风就能让康熙不顾朝廷动荡，真强硬下令禁止女人缠足。

    缠足风俗由来已久，一是男人的变态审美，二又是为了禁锢女性，男人没自信，怕女人跑出去，给其戴绿帽子，乱了其血脉。

    久而久之，在男人不遗余力各种鼓吹之下，除了旗人女性，与要出门干活讨饭吃的客家女人，其他汉人女子自就得缠足，不然会被轻视，甚至嫁不出去。

    这个时代不是后世，就算是在后世，年纪大了不结婚，还是有吃撑了的人指指点点，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这个法也一直存在。

    在现今的世道，若女人嫁不出去，其他姐妹的名声也会被连累，除了出家做姑子，被消失之外，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至关重要的一点，在切断源头，还得看康熙以及朝廷汉人士大夫的态度。

    万柳没心再喝茶聊天，静静思考了一会，待天色渐晚，道：“我得去清溪书屋，额涅你与嬷嬷回去陪着十二用饭，他现在换牙，不要给他吃太多甜的东西，吃过饭一定要漱干净口。

    还有要他吃饭前先洗，吃完得盯着他洗澡，否则他又得臭烘烘的直接爬上床睡觉。干脆把他拘在紫云堂里歇息，不要让他回去自己院子，省得他又与十一两人凑在一起到处闯祸。哎哟，这臭子一大堆的臭毛病，起来我这头都开始疼了。”

    十二现在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已经进入了隐隐叛逆时期，缺了门牙漏风，不好意思张开话，将一身力气全部拿去了闷声捣乱。

    除了紫云堂里面的花花草草快被他祸害了个干净，畅春园很多地方也遭了他与十一两人的毒。

    十一与九阿哥是亲兄弟，两人却没那么要好，他反而成了十二的跟班，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堪称畅春园两大祸害。

    不管是养着珍禽异兽的，还是看管着园子里暖房花草的，谁见到他们哥俩都得头疼。

    虽然万柳与宜妃关系不好，但她们两人都一致没有去管孩子们如何相处。万柳暗搓搓猜测，依据宜妃是想管也管不住。

    苏茉儿听得笑个不停，蔡佳氏也笑着道：“像十二这般大的男孩子，哪一个不淘气，十二还算听话懂事呢。你且放心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有我与嬷嬷在，定会好好看着他。”

    万柳只得暂时放下了十二，去了清溪书屋。康熙从澹宁居一回来，就见到她正坐在炕上，拿着蔻丹在涂脚指甲。

    玉足细腻柔白，衬着朱红的蔻丹，看得他眼睛都直了。他努力咽下口水，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伸了出去。

    刚要摸上去，万柳脚一挑，轻笑道：“别动，还没干呢。”

    宽幅裙摆飞扬，隐在里面的金丝线，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闪得康熙眼睛都睁不开，笑问道：“今天怎么这般有雅兴？”

    万柳低下头，认真涂着脚指甲：“我每天都有雅兴，只你忙，没见着罢了。”

    康熙笑个不停，“是是是，你每天是雅兴十足，闲人就是你这般模样。不过这脚真好看，你以后都选我在的时候涂好不好？要不我来帮你吧。”

    万柳见康熙跃跃欲试，脚趾动了动，笑嘻嘻地道：“已经涂好啦，下次吧，下次等你闲着的时候，再选个别的颜色让你试试。”

    她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脚，问道：“好不好看？”

    康熙喉结上下滚动，眼神暗下来，声音低沉：“好看，裙子也好看。咦，今天这条汉人裙子金光闪闪的，得花不少银子吧？”

    皇太极怕满人被汉化，曾严令满人不得学习汉人的衣冠服饰，后人子孙在外田猎的时候才允许穿便服。

    康熙经常爱往外面跑，在外为了方便，也经常穿便服，对这项规定也就没那么在意。

    万柳跟着康熙南巡时，在外面穿过汉服，康熙看了觉着好看，后来回到宫里之后，她又穿过几次，他看久之后也就习惯了。

    苏茉儿本是主导满人服饰的设计者，她见着万柳穿汉服，也没有什么，甚至还帮着提了好几次搭配意见，万柳彻底没了顾忌，经常在私底下穿。

    渐渐地，宫里后妃也学着她，除了要穿朝服的大场合，旗装与汉服混着穿。风气带到宫外，满人贵妇有样学样，除了不逾矩的颜色，服饰上慢慢地也有了改变，不再像那么死板。

    万柳想笑，康熙还真是气吧啦，首先想到的就是银子。她白了他一眼，鄙夷地道：“气。”

    旋即，她又好奇地道：“皇上可知道缠了足的脚是什么模样？”

    康熙斜着她道：“你这句话问得，我是男人，岂可随便看女人的脚。”

    万柳只笑不语，康熙咳了咳，低下头装作吃茶，然后警惕地看着她：“你别套我话啊，就是以前年轻时好奇去看过。

    那时候我下令禁止妇人缠足，朝堂上一片反对之声，民间士大夫更是闹得厉害。都察院的官员天天打嘴仗，我烦得不行，就悄悄去看过一次，那脚就这么。”

    他伸出指比了比，“真正是三寸金莲，走路得要人扶着，行动间如弱柳扶风，倒让人心生怜惜。我见着足上裹着一层层的白绢，想一探究竟，就让人将白绢除去。

    唉，那双脚哪还叫脚，脚趾完全被折断，看着就令人恶心想吐，连饭都吃不下，哪还有什么情趣可言。”

    万柳知道其实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就好这一口，不过口味如此奇特的，也只是一部分。

    她尊重个人爱好，但得在成人你情我愿的情况之下。裹脚都是从几岁的姑娘开始，她们那么，哪里有自我选择的余地。

    有句老话，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其实不是懒婆娘女不爱干净，只是裹脚之后，脚趾紧紧扣住脚底，缝隙里面的污垢根本洗不干净，脚才会发臭，裹脚布也跟着臭。

    她亦相信大部分人看到真实的脚，绝对不会觉着好看。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裹了脚的女人，在睡觉的时候，也要穿着绣鞋的原因。

    “那皇上怎么不严令禁止，要不干脆把裹脚布打开，让那些吵着反对裹足令的士大夫看看。只要他们见着了，我看有谁还能昧着良心出喜欢三寸金莲的话来。”

    康熙连着斜了万柳好几眼，冷哼一声：“原来在这等着我呢，我就今天怎么这么好，不用我去三催四请，丢下十二自己就来了清溪书屋。你吧，脑子里又在想着什么鬼主意？”

    “皇上真是厉害，真是火眼金睛，一下就看穿了我的想法。不过你可不能冤枉我啊，现在十二讨厌得很，我才懒得看见他，苍天可鉴，现在我心里只有皇上。”

    万柳胡乱拍了一通康熙的马屁，直拍得他心花怒放，趁道：“其实我也是担忧，这女人若都是缠足，就跟关在笼子里的鸟，只知道吃食，逗人开心。

    太平盛世还好，若是遇到战乱，或者天灾人祸，男人得去上战场，剩下的妇孺老，老动不了，妇孺本是劳动力，这一下也没了，那真是雪上加霜。人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真等到那一天才悔悟，为时已晚矣。”

    康熙深深叹息，斟酌之后道：“你的这些，朝堂之上早有争议。也有妇人听到朝廷下令不允许缠足，觉着逼得她们没了活路，闹着要上吊自杀。女人自依附娘家兄弟而活，长大之后嫁人，则依附丈夫儿子。若是下死令不允许妇人缠足，让先前缠足的妇人怎么办？”

    万柳愣住，这也是个问题。现在涉及甚广，康熙肯定会更加深思熟虑。

    她思忖了片刻，试图从统治者的角度，也就是康熙的角度去看问题，道：“满人女子以前能骑马打猎，下地干活，想必汉人也一样。女人出嫁前靠娘家，出嫁后靠夫家，总是得靠一个，主要是现在女人脚跟残疾没什么两样，没有别的路可走呀。

    其实有很多女性都很厉害，像是太皇太后，再往前朝看，也有许多能干的女中豪杰，完全不输男子。

    我不是一定要拿女人与男人比，只不管男女都是大清的子民，都当为大清做出贡献呀。皇上你想想，现在的赋税徭役，都是按照户来收取。许多女子善刺绣女工，还有医女产婆，这些人别看都是下九流，可哪家哪户离得开，赚的银子可不比男人少。

    若是女人能立女户，她们自立门户后，所赚取的银子照常缴纳赋税，对国库来，积少成多，这笔收入可不少。总比女人养在闺阁之中，不事生产来得好。”

    康熙沉吟片刻，道：“你所的有一定道理，只现在断不能轻易做出决断。物极必反，恐又会惹出风波来。”

    万柳心思微转，道：“我当然不会盼着能一蹴而就，汉人好的得学，不好的得废除。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未雨绸缪，这当然得慢慢来呀。

    又不是要另立律法，谁不遵守就得真砍头。朝堂之上能人汉臣也辈出，有识之士颇多，在士大夫读书人中也有声望。比如张英，李光地，陈廷敬，几位大人都是读书人的楷模，连我这等妇人之辈都听过他们的名号。

    若让他们带头，家族中的女儿开始不缠足，其他人争相效仿，事半功倍，还能省去许多麻烦。”

    其实万柳主要想拉出陈廷敬，他是山西人，山西妇人是缠足重灾区，有他这么大的一面旗帜在，不用白不用。

    康熙失笑，虚点着她道：“几位大臣估计在家坐不住了，没想到你倒把他们也算计了进去。我看你每天还真没闲着，脑子里就想着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会女人得这样，女人得那样。要是每个女人都像你一样厉害，男人真是没立足之地，全成了妻管严。”

    万柳似笑非笑看着康熙，他振振有词道：“难道我错了，你看你现在就厉害得很，罢了罢了，就当我错了吧，好男不跟女斗。

    看在你苦口婆心，拐这么多弯，也算是到了点子上，我就勉强随了你，明天我就传他们来商议。”

    万柳微微松了口气，这件事也急不得。她知道康熙并不是有多看重女性的地位，角色性别不同，想要对方完全感同身受，那是做梦。

    但康熙是统治者，目光自然不会这般短浅。因为常年打仗，他也看到了许多问题，比如一家之主在战场上阵亡之后，留下的妇孺遗孀该怎么生存。

    没了男丁，留下来的土地会被地主士族兼并掉。他熟读史书，王朝兴旺灭亡，远比万柳看得透彻。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真的缺银子。国库空虚，不然他不会下意识出万柳的裙子贵。能有女户这笔赋税收入，才是他现在最动心的地方。

    本来她只想杜绝缠足这一项对女人惨绝人寰的折磨，意外能让女性得到独立自主的会，万柳满意至极，连着十二也觉着可爱起来。

    她站起身，笑眯眯地道：“皇上，我让人去问问，十二有没有好好用饭，要是用完饭后把他叫来，你考教考教他的功课。”

    康熙脑子立刻嗡嗡响，嗖一下跳起来，扯住她道：“你回来，我还想清净清净呢，这臭子，别让他来祸害清溪书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