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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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后你且消消气,千万别因柳翩翩气坏了自个的身子。”

    慈宁宫中,坐在床榻边上的淑妃端着药碗,对着倚靠在床头不时咳嗽几声的太后苦劝道。

    太后神色恹恹的,脸上那双凤眸却炯炯有神,整个人虽略显狼狈,却非传闻中病入膏肓的憔悴模样,只听她冷哼着推开跟前的药碗,“皇帝呢?”

    站在一旁伺候的红菇一下子抿紧唇。

    太后瞥了眼她神色,不由又是一气:“你不哀家也知道,皇帝这会儿肯定在忆梦殿那贱|人那,可怜哀家含辛茹苦把他拉扯这么大,到头来哀家在皇帝眼里竟比不过个外人。”

    “皇上下了早朝正往这边赶着。”红菇去忆梦殿求人后,便急急忙忙的赶回慈宁宫伺候太后,猜想皇帝闻讯后不会不顾念太后安危不来慈宁宫,恐怕是在路上耽搁了。

    太后眸底希翼渐起,嘴上却不饶人的轻斥道:“当真?”

    “皇上政务繁忙,这会儿脱不开身,特令翩翩先来看望母后。”红菇正要答话,忽见淑媛娘娘从外殿珐琅描绘的百凤屏风处转出,她在殿内站定先量了下太后脸色后,朝太后俯身行礼,便尔自起身,朝太后恭敬道。

    “谁让你进来的!来人!把她给哀家轰出去!”太后没等来皇帝的妥协,却等来了自个最不想见到的人,蛰伏在胸腹内一日夜的怒火霎时迸发出来,她双眸赤红,双掌撑着床榻做势就要起来赶人,身子刚一动,可怜遭到病痛折磨的这副老躯却不听使唤,硬是手软瘫在榻上数次起不来,只得嘴里“荷荷”喘着粗气怒道:“你给哀家滚,给哀家滚。”

    一屋子宫人立马要过来赶人,可却触到淑媛娘娘身后不远处那道黑色剪影后,竟吓得不敢乱动。

    见人赶不走,淑妃大惊失色,急忙将药碗搁下帮太后顺气,便扭头怒斥柳翩翩:“还不赶紧走,你杵在这是想要气死母后吗?”

    柳翩翩人站着不动,反而歪着头眼露调皮道:“皇上令翩翩来看望太后,再没得知太后病情前,翩翩就是想走也不能走。”

    “你......”柳翩翩以往总在人前善做“隐形人”,从不曾这般当众顶撞她和太后,淑妃娘娘乍然听到柳翩翩这般目无尊长的话,一愣,随即怒不可遏的道:“放肆,这里岂有你顶撞母后的份。”

    “巧了,今日还偏偏有我能插嘴话的份。”柳翩翩被她怒斥,不仅不怒,反而冲着太后和淑妃不甚在意的笑笑,她轻拍了下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转冷继续道:“前日,母后和淑妃姐姐仅凭翩翩曾去过尚食局的事便无中生有的诬陷翩翩通敌叛国,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下背着皇上将翩翩投入洪湖,要草芥了翩翩的命,可惜啊,翩翩命不该绝,不但没死,反而还得了皇上怜惜和专宠,这回儿......母后就算再想要翩翩的命,也得看皇上答不答应。”

    “你什么!”太后怒极,抓着手边的枕头朝柳翩翩砸过来,却被柳翩翩轻易避开了去。

    玉质的枕头“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一道闷响,如同太后胸口那团堵得严严实实的恶气砸到棉花上,有气出不得。

    柳翩翩鄙夷的瞥了眼地上枕头,无视太后怒气继续道:“翩翩什么母后听不明白吗?那翩翩就好好给母后唠叨唠叨好了,以前翩翩愚笨,总是想如何讨母后欢心,将母后侍奉好,这样翩翩便可以在后宫安生过日子,可历了前日被母后不分缘由投湖的事,我才明白,原来无论翩翩做什么,母后都不会喜欢翩翩,既然这样,翩翩今后也无需再讨好母后,更明白一个道理。”

    她目光一掠,看了眼站在太后身旁的淑妃,冷声道:“只要翩翩一日身处后宫,便没有安生过日子那一,只有登上太后您坐的那个位置才能此生无忧,翩翩不才,直到今日才悟出这个道理,所以,翩翩今后要好好惜命,不但要好好地活着,还要痛痛快快的活着,争取早日为皇上诞下皇嗣,将来的一切才有指望。”

    太后再没料到柳翩翩竟敢当着她的面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气的脸色铁青,怒道:“你做梦。只要哀家活着一天,你就休想得逞,你这个肮脏的怪物。”

    肮脏的怪物?

    柳翩翩愕然片刻,随即唇边挽出一丝诡异的笑:“那也得看母后有没有那个本事了。”她到这,调皮一笑:“若母后没护好自个的身子,走在翩翩前头.......那可什么都不好了。”

    柳翩翩没再下去,她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朝太后一俯身,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正暴怒的太后何曾在妃嫔身上受这奇耻大辱,嘴里不停“荷荷”喘着粗气,待想好怒斥柳翩翩的话时,这才发现柳翩翩竟离去了。

    只一刹那,赤红着眼的太后一瞬冷静下来。

    若她和皇帝这么熬着病坏了身子,到时候待她死后,岂不是如了柳翩翩的意?她决不允许这情况发生,她就是死,也要将柳翩翩先杀了再死。思及此,太后冲正怔忪的淑妃余怒未消道:“把药端过来。”

    淑妃一瞬从柳翩翩大逆不道的话中回过神来,因太过震惊,手一抖险些将药汤撒落,忙手忙脚乱的护着药碗递给太后。

    ...........

    而转过屏风刻意放缓步子的柳翩翩听到太后主动喝药,唇角微微一抽,心头大石落下,心想这回可算能给萧荀交差了,这般想着,连迈出慈宁宫的步子都不自觉变得轻快很好。

    走出慈宁宫,见萧荀正站在院中仰头看近旁的桃花树,方才来时他脸上焦灼神色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派祥和。

    他孤身一人站在桃花树下,微风掠过长廊,粉色花瓣从树冠纷纷扬扬撒下,在空中着旋落在地上,其中有一两片花瓣调皮的停驻在他乌黑的束发上,他也没拂落,依旧侧对着她站着,从她方向看去,恰好能看到他卓然的身姿,如同潇洒不羁轻狂的少年郎。

    他听到她脚步声,缓缓转头看她。

    耀眼的日光透过树冠倒影在地上,他眸底似也被落英纷纷的粉色花瓣晕染,有少许红,映的眼梢竟有几分风流之色。

    柳翩翩心跳忽停滞了下,随即在他望来的灼灼目光中迅速狂跳起来,脸颊猛地一烫,忙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好了,这下母后不会再和你置气,应该会好好吃药调养身子的。”

    他敛了笑,快步上前握着她的手“唔”了声,“你和母后了什么?”

    太后恨她恨得巴不得她早点死,就算她对太后和颜悦色话,太后也不会对她有好脸色。

    人心中的成见一旦产生,就如同一座大山,任凭你怎么翻越都迈不过去。

    柳翩翩深知这个道理,她虽不喜太后,可太后却也是她婆母,她身为太后的儿媳有义务对太后尽孝道,可太后这般厌恶她,寻常劝慰话已不能安抚太后,便反其道而行用话激起太后对她的恨意,太后为了有命除掉她也会好好的喝药,想必.....太后心中有了这个信念支撑,便会安然度过这几日病重期。

    当然,她用的方法并不光彩,自然也不想让萧荀知晓,便轻了声:“我对母后皇上得知母后病重,黯然悌下,昨夜辗转反侧难眠,今日一早便病倒了,还嚷着不吃药要挣扎着起床来慈宁宫侍疾,母后一听皇上病了,什么别扭气都消了,更是主动喝药想要病早点好,可以早点照顾皇上。”

    萧荀却哼笑一声,轻捏她一边脸颊;“哦,原来是这样?”

    他语气明明是如释重负的模样,可不知怎的柳翩翩竟从里头听出了些快慰的意味,柳翩翩没多想,只一个劲的点头:“嗯。”

    恰时红菇从慈宁宫出来,霍然看到太后正心心念念的皇帝竟在院中,一愣,萧荀已看到了他,他敛了笑,凑在柳翩翩耳边低柔道:“再忍耐一阵子,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柳翩翩不明所以,一愣。

    萧荀已直起身子大步流星的朝慈宁宫走去。

    男子温热的吐息似还残留在耳边,呆愣着的柳翩翩猛地回过神来,她摸了下滚烫的脸,对他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这念头刚在脑中闪过,忽想到什么,心头一窒。

    方才她在慈宁宫殿内的话不会被萧荀知晓了吧?

    那么......她对太后胡诌的早点诞下皇嗣,早点当太后的话莫非被萧荀听了去?然后他才会对自己那番话?他该不会真以为她想给他生孩子吧?

    想到这,柳翩翩窘迫的猛地捂住了脸,疾呼一声。

    这一声声音颇大,引得殿外的宫人纷纷扭头看过来,柳翩翩羞愤的忙捂住嘴,在众宫人的诧异的目光中忙佯装身子不适咳嗽几声,实则内里焦灼着恨不得早点走的凌乱步子中,快步离开慈宁宫。

    .....

    因记挂着月儿的异常,柳翩翩回到忆梦殿后急忙赶去月儿住所,刚在月儿紧闭的门前站定,就闻到从门缝内透出一股浓烈的药味。因月儿住的是宫女所用的房间,房门后面并没门闩,柳翩翩也未敲门,想也不想的直接推门入内。

    月儿裸|露着青紫交加瘀痕的后背趴在床榻上,她左手正拿着块纱布绕过脖子艰难的擦拭后背伤处,听到推门声,吓得脸倏然惨白,见到开门的是她,面上闪过一丝惊惶之色,急忙将堆砌在腰部的衣裳穿上,手忙脚乱的下榻,却干笑着对她手势:“公主您怎么这时候来......”

    柳翩翩无视她躲闪的眼神,只盯着她肩膀上青紫交加的瘀痕,蓦地断她的话:“谁的?”

    月儿面上又是一白,在她审视的目光下喏喏唇,再抬眸看她时,眸底的闪烁之色渐退,她强笑着手势:“前日月儿不心翻了公主的药,被大宫女责罚,这点伤不要紧的,我涂点药就好了.....”

    月儿嘴里的大宫女是她来秦国时的陪嫁丫鬟印香,平日和月儿一同照顾她的起居,印香为人强势些却明白月儿在她心里的重要性,从不敢动月儿半个手指手.....

    不对,昨夜萧荀来她房里时,印香面色不善的扯着月儿出了殿,莫非就是那个时候印香体罚了月儿.....

    可月儿就算无意翻了她的药,印香也不该对月儿下此毒手。莫非月儿和印香私底下隐瞒了她什么事?

    柳翩翩忽想到方才太后她怪物的事,神色一凛,冷声道:“我这就去找印香算账。”罢,扯着月儿就要替她鸣不平。

    月儿却是大惊失色,拼命摇头,似对找印香算账如遇洪水猛兽般惊惧。见她执意要去找印香,情急之下竟“扑通”一声双膝着地,朝她苦苦哀求道:“若公主您去了,那月儿就没命了。”

    “......”

    午后,名为印香的女子被柳翩翩唤去前殿,路上,印香身旁的另一名从齐国来的宫女安抚道:“姐姐莫慌,月儿早在三年前就被咱们割掉了舌头,话不能言,又目不识丁不会写字,被咱们一直监视着,就算她想给公主摊牌,一个哑巴她能招供出什么?”

    正惶恐的印香心绪稍微,六神无主的点头;“对对对,只要我咬死昨夜月儿做错事才体罚她,公主便不会起疑。”

    话间,几人已来到忆梦殿,印香瞥了眼殿内,终一咬牙入了内。

    进了殿,才发现殿内不止有她,还有十多个一并从齐国来的宫女太监,她心神不由一提,攥紧了已然汗湿的掌心。

    柳翩翩高居上首,一双妙目如刀刃般割在印香身上,这是印香从未在柳翩翩身上见过的鄙夷神色,还没来得及细究,只见柳翩翩见手中茶盏重重的搁在桌案上,“咚”的一声闷响,如惊雷般砸在她心上,印香双腿一软险些跌跪下去。

    正惶诚惶恐时,柳翩翩慢悠悠道:“你们跟着本宫也有些日子了,本宫无能并没有带着你们过上好日子,本宫心感愧疚,这样吧,本宫这就向皇上讨个旨意,将你们全部放出宫去,女的,给你们一笔丰厚的嫁妆,保你们三辈子吃不完,男的,本宫给你们备下良田百亩,美妻娇妾令你们如正常男子般生活,如何?”

    十几个宫人闻言,各个面面相觑。

    印香率先从怔忪中回过神来,急忙道:“公主不要赶印香走,印香不要钱财,也不要嫁人,这辈子只想伺候公主。”

    印香话音方落,余下的宫人似齐齐反应过来,急忙跪下附和。

    一时间,哀求声震耳欲聋。

    柳翩翩不仅没感动,反而一时间霎时眼眶变得赤红,她似是怒极,从座榻上霍然起身,一把抽出手边早已备下的软剑,指向众人。

    众人惊骇,忙趴俯在地上吓得大气不敢喘。

    柳翩翩见她们视死如归的模样,脸上震怒转为苦笑,执着剑的手一松,“咣当”一声,剑刃掉在地上,森寒雪刃倒映着她凄楚的眉眼。

    许久后,众人听她半是苦笑半是癫狂的揾道:“后宫的宫人在宫里熬一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可以出宫过安生的日子,你们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偏要跟着我在后宫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还要跟着我一辈子,呵,一辈子,是一辈子伺候我,还是一辈子监视我?”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

    柳翩翩目光巡视众人一圈,唇角苦笑凝固转为坚定,她哑声朝门外禁军喝道:“来人,将屋中所有人拖出去严加逼供。”

    ......

    正在勤政殿批阅奏折的萧荀胸口猛地刺痛了下,不知怎的今日午后便有些心神不宁,此时被这没由来的心头绞痛一刺,心头有股不出的不安,他索性放下奏折招来李宏问柳翩翩此刻再做什么。

    李宏忙方才听来的柳翩翩训斥忆梦殿的宫人消息一五一十告知了萧荀,末了,还莫名其妙的嘀咕:“淑媛娘娘进宫三年多极少发这么大的怒火,今日竟将殿内近身伺候的宫人一并处罚了,听,处罚宫人时,淑媛娘娘犹不解气,竟然抽出剑要亲自处罚宫人,若不是禁军拦着,恐怕这就要出人命了。”

    他话未完,皇上却是面色大变,他急忙从御案前起身,因起的急,竟将坐着的紫檀木椅子带倒,李宏心下一跳,忙要扶皇上,皇上却大力拂开他的手,火烧火燎的朝忆梦殿方向去了。

    李宏不明所以急忙跟上。

    人刚到忆梦殿,还没将气喘匀,就被眼前的一幕骇到了。

    院内,横七竖八躺着十多个身受刑罚的宫人,他们各个皮开肉绽,刺目的鲜血从褴褛的衣裳口子里涓涓流出,将灰褐色的地砖染红一片,有个宫人脖颈处似被利刃霍开个婴儿嘴大的口子,嘴里“荷荷”喘着粗气,面目狰狞扭动着身躯,眼看是活不成了。

    李宏心头一梗,还没做出相对的反应,只见皇上面上大骇,急步朝殿内走,李宏忙要跟上,皇上已从殿内折返,他目眦欲裂揪着一名紧跟过来的禁军怒喝:“翩翩呢?朕的翩翩去哪了?”

    那禁军吓得面如菜色,磕磕巴巴的指着宫门方向:“回皇上,方才淑媛娘娘拿着您昨夜留在殿内的腰牌朝宫门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明天换地图,差一点没写到。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