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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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荀微微笑着如是,干涸的薄唇蠕动却抿出一丝苦涩弧度。

    柳翩翩闻言却是大吃一惊,随即全身血液激涌至头顶,有什么在心底猛地炸裂,裂声连同肺腑跟着一阵抽痛。她一下攥紧冰凉的指尖,面色发白的轻问:“我殿内那些齐国宫人呢?”

    看来前几日她血洗忆梦殿的事已全然不记得了,以往她连鸡都不敢杀,若此刻叫她知晓她自己不仅杀人还手段残忍的伤了她自以为的“齐家家人”,萧荀很难想象.......本就接连受创的她会做出什么反应。

    萧荀定了定神,将递出提子糕的手收回,改为将提子糕掰成一块一块的,并将其中一块凑在她唇边哄她吃,边状似随意笑道:“她们不是好好的在忆梦殿?你怎么忽然想起她们了?”

    软糯的提子糕触碰到唇上,若搁在以往她定是毫不犹豫的吃下,可今日却胃口全无,对方又是皇帝,这般屈尊降贵的“伺候”她,若她再不吃便显得自己不识抬举。

    柳翩翩张嘴含下糕点,疑惑道:“真的?”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分明记得自己发现月儿身上伤势后,一连串逼问月儿受伤缘由,月儿情急之下慌不择言的不要她调查,并称这样会要了月儿的命。

    月儿在秦宫不离不弃的陪伴她三年,是她心中除却齐国,七哥外唯一的温暖,见月儿吞吞吐吐不出缘由,她自是不依,便将平日和月儿亲近的人招来询问。原想着......总能问出她们体罚月儿的缘由一二。哪知,那几个人却是眸色躲闪,口径不一。

    她不由怀疑齐国宫人可能集体瞒着她事,不令她知晓,索性将忆梦殿阖宫上下的齐国宫人全部召来逼问,有几个受不住刑罚的宫人当场就招了,月儿并非她三年前在路上捡来的可怜,而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她们受她五哥所托将月儿的舌头割掉。而割掉月儿舌头的缘由却是——月儿平日颇为呱燥,怕月儿跟她陪嫁到秦宫,管不住嘴给她惹出事端。

    依月儿护犊子般对她,月儿怎会多舌害她?

    显然,齐国宫人给她这个牵强的理由站不住脚,她不由猜疑......是不是她身上有什么秘密令齐国宫人害怕,竟害怕到残忍的割去月儿的舌头这种手段去掩盖?

    除此疑问之外,她分明记得.......月儿是她在路上捡的可怜,怎的在齐国宫人嘴里却成了月儿一直跟在她身边?

    这其中是否发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莫非她记忆出现偏差混乱,竟分不清月儿的真实来历?

    当时她惊怒交加百思不得其解,再看如花儿般年纪的月儿因被她们剜掉舌头之故,总是被人唾骂嫌弃,遭受流言蜚语不能如正常人般生活,一股巨大的愤怒霎时激涌之心头,她所有的好脾气登时殆尽。当时脑中一直有个声音不停叫嚣,令她杀光这些齐国人为月儿报仇,并回齐国找她五哥问清楚。她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愤恨趋使,不能自抑,大脑猛地变得剧痛,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她便不知道了。

    此时听萧荀那些齐国宫人还好好的,柳翩翩提吊在嗓子眼的心弦猛地一松。

    看来当时她虽愤恨这些齐国宫人剜掉月儿舌头行径恶劣,却并没被愤恨趋使仍保留一份清醒没对她们下狠手,可可怜的月儿何其无辜,竟因她之故遭受剜舌之痛!

    “君无戏言,朕还会骗你不成?”萧荀见她吃糕点,不由心底一喜,又掰了一块送到她唇边,眸色灼灼的笑看她,似在哄谁家挑食的孩子般宠溺。少了心头忧虑的柳翩翩猛地从臆想中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多想张嘴吃了。抬眸,这才发现她和萧荀挨的似乎很近,不对——是太近了。

    此时她大半个身子几乎全倚靠在萧荀身上,冰凉的双腿更是架在他腿上,被他腿上的体温烫煨的暖洋洋的,除却上次,她还没和他这么近距离的相处过,此刻见睡梦中的自己这般大咧咧毫不知羞的倚靠他,杏面上猛地一烫,心头有股不出的古怪,似欢喜,似甜蜜,更似对他示好感到不知所措。

    她忙要将自己那双腿从他身上撤下来,身子刚一动,萧荀却是朝她屁|股上轻一下,低斥她:“别乱动,朕腿麻了。难受。”

    柳翩翩不知他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既能感知腿麻,肯定时间很长,当即大囧,混着心头对自己身上秘密的怅然,便由着脾气不识好歹一回,她抿了抿唇:“那皇上早点把翩翩放下就好了啊。”

    她原本想......车厢里有座榻,他大可以帮她放在座榻上睡觉,不必这般辛苦。

    而这话听到萧荀耳中,却明显会错了意。

    只听他冷哼道:“你以为朕不想吗?朕巴不得早点将你放下来,可你一路上又是哭又是梦呓,闹着朕抱着你睡,更在睡梦中足足唤朕名讳三百多次,朕若不依你意愿抱着你睡,那朕还算男人吗?还算是你夫君吗?”竟是比窦娥还委屈。

    柳翩翩登时无话。

    她哪知道......自己昏睡这三日到底有没有缠着萧荀,到底有没有唤他名讳!不过,就算她在睡梦中唤萧荀名讳也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倒是听他这番义正言辞的解释,心头那点莫须有的怅然顿消,刚要对他道歉,忽瞥见他轻抿着的唇角微微一勾,一个极快的笑意绽放子的唇角,在她再次看过去的目光中倏然消失不见。

    柳翩翩还没弄明白他偷着乐什么。只听他清嗓子般轻咳一声,语气幽怨的道:“翩翩到现在还没感谢朕。”

    “皇上想要翩翩什么感谢?”柳翩翩一愣,被他孩子般别扭的语气乐到。

    “好。”萧荀本怕她醒来胡思乱想不利于病情恢复,这才厚着脸皮往自己脸上贴金变着法的转移她注意力,想逗她开心,此刻,见她望着他的目光中再无以往躲避之色,而是懵懂着一派天真,心头如同灌了蜜,只想和她多处一会儿,哪怕她讨厌他不愿搭理他,他也乐意。思及此,萧荀目光下掠,定在她细弱的腰肢上,眼神暗了暗,答非所问道:“你先把提子糕吃了,再。”

    柳翩翩方才不觉得饿,此刻心头大石方定,这才觉得内里饥肠辘辘,也未扭捏,就着萧荀递送过来的提子糕吃着,待吃的半饱,这才捡起方才的话口:“我们去齐国做什么?”

    “探亲。”

    “噗”的一声,柳翩翩险些将嘴里的提子糕喷在他脸上。

    如今齐国和秦国关系正紧绷着,此刻,萧荀放着好好部署齐国的准备不做,反而带着她去齐国探亲,死她都不信!

    柳翩翩囫囵吞枣般将嘴里的糕点咽下,萧荀似察觉到她疑问,挑眉笑道:“不信?”

    “你确定不是去齐国捣乱的?”柳翩翩狐疑道。

    萧荀人品暂且不提,就多年在外领兵仗这一条就够齐国百姓吓破胆,此刻,别他是去齐国探亲,就是在齐国边境走一圈什么都不做,齐国上下也会以为他挑衅齐国,存着攻齐国的心思,再者.....她不认为萧荀会忽然平白无故去齐国,不准他在筹谋什么。

    “你若这么理解也可以这么。”萧荀将她抱得紧了些,一只手更是探到她腹部轻轻摸了摸,似在确认她到底吃饱了没有,全然没将她质疑声听进去。

    柳翩翩顿时急了正要再问,萧荀脸已凑过来,笑嘻嘻的问:“翩翩想知道?”

    这不废话吗!

    她若不想知道会问他!!柳翩翩如狗望着肉骨头般眸色一亮,立马点头。

    “那亲朕一下?”萧荀却笑得不怀好意,趁机敲竹杠。

    他甚至将一边脸凑过来,几近贴着她嘴唇,不知是兴奋,还是局促,抱着她的身躯微微紧绷,鼻翼阖动的厉害,嘴上却一点都含糊的催促:“亲一下,你又不能掉块肉是不是?再咱们还曾睡一个被窝肌肤相亲过,你还怕这个?”

    “轰”的一声,柳翩翩被他没羞没躁的话震的险些从座榻上弹跳起来。

    这人怎么能这么不知羞!她猛地捂着燥红的脸,一手狠狠掐在他臂膀上,羞恼的低叫:“不亲,我要下车!”

    眼睛被捂着,眼前视线被阻住,昏暗中,只闻萧荀哼笑一声,颇为惋惜道:“不亲就算了,反正朕主动亲翩翩也是一样的。”

    他罢,柳翩翩登时感到两片微凉甘冽的薄唇在她鼻尖上轻碰了下,随即退开了去,整个过程之中心翼翼的不似眼前这个杀伐果断的皇帝。

    柳翩翩不意被他温柔对待,心尖一颤,昏暗中萧荀见她脸上隐有羞恼之意,却对他并无厌恶,顿时心猿意马,忙强敛住继续道:“此次带你去齐国,一是看望看望你父皇和五哥,了了你想家的心思,二是,我得了治不好的病,病入膏肓了。需要去齐国去找神医萧谷子医病,可能要在萧谷子处住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翩翩莫要乱跑,要时刻跟在朕身边,知不知道?”

    柳翩翩惊愕的一下子放下手,忙扫视在萧荀身上。

    “翩翩不信朕病入膏肓了?”四目猝然相对,萧荀颇有些委屈的拉着她的手,就往他身上乱按,“翩翩你摸摸看,朕到底得病没有?”

    她一点都不想摸萧荀。

    饶是如此,她的手被他大掌带着还是碰触到他纠实的胸膛,韧性十足的精壮腰身,指尖如着了火般被烫的蜷缩了下。柳翩翩燥的急忙收回手。心肝砰砰乱跳,那晚两人欢好时的场景不期然在脑海中浮现......

    住!

    不能在想下去了!

    她这是疯了不成!竟会时不时臆想萧荀的躯体!

    见萧荀朝她望来,那眼神似穿透她脸皮能窥到她内里所想,柳翩翩忙将心头这诡异的念头甩掉,不敢再看他,正抿唇轻问:“我们去多久?”

    着,到底忍不住心头嘀咕,抬眸看了眼中气十足的萧荀,怎么都看不出他是个病入膏肓的人。萧荀挑唇笑笑,毫不在意的道:“不知道,可能十天半个月,可能三年五载,不准萧谷子医不了朕的病,朕死在外面也不好。”

    他顿了顿,用那双漆黑眼眸状似认真盯着她:“若朕不幸死了,翩翩会不会为朕感到伤心?”

    “会!翩翩会伤心的要死要活。”柳翩翩怄的吐血,她可不信狡诈的萧荀会死在路上,可不知为何听他这般戏,她心头如被钝刀戳了般钝痛,这念头刚一生出,忽变得愧疚自责,他杀了她七哥,她本该恨他才是,为何还会心疼他?她似要抵制这莫须有的心软,想也不想的恨声道。

    在她看不到的视线中,萧荀唇角微微一勾,冷峻的脸上蓦的浮出满足的笑容来。

    ............

    夜里没遇到投宿的客栈,萧荀下令所有随从安营扎寨稍作休息再上路。

    柳翩翩私心里并不相信萧荀病入膏肓,可萧荀是一国之君没必要欺骗她,他既这么了,她便姑且当了真,再者,一个皇帝在两国关系紧张之时忽然微服出巡,行径本就不太正常,或许萧荀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也不准。

    秉着这个想法,柳翩翩不敢掉以轻心。

    一边怕他真的病死了,一边又怕他借着生病的由头使诈,实则是想要探齐国的底细。于是,她紧绷着心弦时时刻刻将整个心扑在萧荀身上,反观萧荀......除了在嘴上占占她便宜,其余时候都规规矩矩的。连日的赶路令她精神不济,见了月儿后,她依旧从月儿嘴里问不出什么,只得暂时放弃,吃了点补充体力的药羹后便在营寨里睡下了,萧荀则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此次跟着皇帝出巡的是禁军统领李琛,见到皇帝下马车,立马奔过去低声道;“卑职已派人将方圆五里都搜寻了一遍,并没发现行迹可疑的人。”

    萧荀一瞬皱紧眉头,却淡声道:“继续探查。”

    “是。”

    “距离蓬莱洲还有多远?”

    “大概还有十天的行程。”

    “柳颐人呢?他如何了?”萧荀又问。

    “载着柳颐的马车跟在皇上马车一里后,这几日柳颐一直吃吃喝喝,似乎在专心养身上的伤。没见有什么异常,也没见他和人有什么眼神物什暗示性的往来。”

    “下去吧。”

    李琛得令立马退下了。

    萧荀却依旧停留在马车前,眉峰紧锁,丝毫没有在柳翩翩轻佻戏言的模样。

    方才他骗了翩翩,他们并非是去齐国,而是赶往蓬莱洲。

    当日他和柳颐交换的盟约中,柳颐帮翩翩将体内的蛊虫诱出,可他除此之外却又开出个条件,那就是给翩翩施术的地点必须是蓬莱洲,他.....当初给翩翩和他种下蛊虫的是神医萧谷子,这蛊虫普天之下也只有萧谷子一人能诱出,而这萧谷子住在蓬莱洲,他只得带着翩翩赶赴蓬莱洲。

    他虽不信这些蛊虫能要翩翩的命,可事实摆在眼前,这几日他暗下派人将柳颐的手脚筋接好,柳颐吃不消伤口疼痛,昏迷了三日,而翩翩也毫无预警的跟着昏迷了三日。在如此情形下,他再不敢抱着侥幸的心理执意再和柳颐斗上一斗。

    眼下只能先任由柳颐牵着鼻子走。

    他料想......柳颐刻意将他引到蓬莱洲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却猜不出柳颐筹谋着什么。秦国上京距蓬莱洲十多天的路上,途中凶险无比,狡猾的柳颐不可能放过这个绝佳的逃跑机会,不准在某一个他不知道的插口处,便会有柳颐手下的人将柳颐救走,可三天过去,柳颐部下丝毫没有任何动静。

    这不免令他不安。

    “皇上,前方淮县下了暴雨,河水暴涨,前方道路被水淹了,暂时赶不了路了。”这时,一名随从急忙赶来禀告道。

    萧荀神色一凛,淡声吩咐道:“待雨停了继续赶路。”

    不过,这回他倒要看看柳颐到底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

    萧荀回来时,柳翩翩睡得模模糊糊的,昏黑中,感觉到身边的床榻一沉,接着,一具温暖结实的躯体贴上她后背,将她翻转过来轻轻搂入怀里。

    山里的山道本就沁凉,轰鸣雷声中,这沁凉中无端闷热的厉害,连带着她身上也似黏腻的紧,柳翩翩被他抱着,不消片刻,原本沁凉的身子便出了一层热汗,汗水将内衫煨湿,粘在身上黏的难受,她心烦的挣了挣,那具怀抱却将她抱的更紧了。

    这帐子里除了萧荀能进来,别的男子进不了。

    她不做他想,见挣不动便挪动身子朝床榻内拱了拱,意图离他远一点,不消,......那具身子也跟着她朝内拱了拱,她终忍无可忍,霍然从床榻上坐起来,撩开被褥闷声道:“你离我远一点,你贴着我,我睡着难受。”

    “你这没良心的。”萧荀本见她穿的清凉,被褥也没好好盖在身上,怕她受凉这才充当“暖床的”抱着她睡,没想到......她不但不领情,反而没好气的和他话。

    萧荀顿时有些不悦,却到底朝床榻外挪了挪,他似想到什么,起身到临时搭建的桌案前,端起一碗药汤过来,凑在她唇边低哄道:“山林里虫子多,专拣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叮咬,这个是驱虫的药,把这个喝了再睡。”

    正揾怒的柳翩翩垂下睡眼一瞧,果真是一碗药汤。

    她平日最不喜喝苦药,如今怎么喝得下。

    可萧荀的没错,她身上确实被虫子叮咬出好多疙瘩,前几日她昏睡着察觉不出来,可自醒后那些疙瘩遇到闷热的天气,便开始发痒,尤其是遇到汗水时,便痒的钻心,她睡不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念头在脑中刚一闪过。

    柳翩翩猛地想到什么,脸猛地一烫:“你怎么知道我身上长疙瘩了?”

    “你偷看我?”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珠子了。

    “这几日路上是我帮你换的衣裳。”萧荀脸上没一丝窘迫,反而坦坦荡荡的道。

    柳翩翩已经没力气再生气了。

    两人也算是夫妻,做丈夫的为妻子换衣裳也无可厚非,她没什么好指摘的。

    可一想到这人杀了她七哥,她本该恨他的,可一想到屡日来萧荀对她做的一切,她对他再恨不起来,她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萧荀对她的好,她虽没亲口承认却是将其看在眼里的,病并心生感动,此刻又见他心翼翼的哄她喝药,做着以往她七哥对她做的事。一股强烈的憋屈恼怒再次袭上心头,令她自责愧对她七哥,霎时红了眼眶,也不再挣扎,任由他亲手喂药。

    苦水流入咽喉淌进胃里,灼烧了她的理智,她只是个弱女子,除了勒令自己不对他动心惩罚他外,别的再无他法。想到这,柳翩翩窒闷的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在昏黑的帐子里从眼眶淌下。

    萧荀立马察觉她的异样,抬眸,见她无声的哭了,方才和她嬉闹的喜悦劲头一瞬荡然无存,他一怔,脱口道;“是药太苦了吗?”

    柳翩翩偏过脸不理会他。

    萧荀立马变得焦灼起来,猜到她又想起他那该死的七哥来,误会他杀了她七哥而迁怒他,自个默默伤心,一瞬悲从心来,脱口道:“你七哥人还好好活着,朕没杀他,柳颐骗了你。”

    作者有话要:这几天忙若当晚没更新,你们后天看,肯定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