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轩城的夏总来得特别早,午后时分,天际从云累计,似乎一场暴雨将至。
卓俏的屋内有些闷,上完两节课,陆白的前襟都出了汗。周琴笑盈盈地送来薄荷水,又将她悄悄拉到一旁。
卓俏这段时间进步神速,对练琴也起了极大的兴趣,周琴想与陆白商量增加几节课时。
陆白想了想,还是婉言拒绝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考虑出国留学的事,专业课老师也语重心长地与她闭门长谈了一次。
“陆白,我一早就过,你的天赋,乐感都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远不仅仅如此。”
“你有光明长远的未来,但缺了一个可以深造的平台,你要为自己未来好好算。”
一席话,诱得陆白内心蠢蠢欲动,往外窥探的萌芽几乎破土而出。
过去受尽家庭负累,也浪费了太多时间与机会,从今往后,她想要对自己的未来好好规划。
接下来要筹备择校和英文考试,大概匀不出更多时间来做兼职了。
但陆白最忧心的,是季扶光还不知她的想法。
偶然想起他的那句“你是不是得寸进尺了”,她还会下意识心悸不已,可如今事关梦想与前程,也只能“得寸进尺”试试看了。
且不知为何……
陆白总觉得,这一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用对了心思,她是有机会哄得季扶光心软答应的。
周琴没动她,稍稍有些失落,但还是尊重了她的意愿。两人回到客厅,见卓扬正支着个大长腿做在沙发上看球赛。
她使唤道:“儿子,替我去送送陆老师呀。”
卓扬顿时眼眸星亮:“好咧。”
这段时间陆白做家教,大多都能碰上卓扬。不似季扶光那般莫测,他的心思热切殷勤,几乎全显露在脸上,让人一猜就透。
陆白没什么,与他一同出了门。
两人并排走出区,卓扬还在努力替周琴当客。一直沉默的陆白却突然停住脚步,仰头看着他:“卓扬。”
她的表情淡淡,卓扬一顿,又露出了满眼的笑:“怎么了,学姐?”
“有些事,虽然你一直没明,但我还是明了。”
陆白抿唇,似乎有犹豫那么一瞬,最终还是直截了当道:“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没有任何意义。”
卓扬被噎住了,明亮的眸几乎在瞬间黯淡。
……果然,对一个人的初印象都是最准确的。
陆白依旧是那个温柔却极坦率的性子,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这段时间,他找尽机会与她相处,她却总是一副避嫌疏离的态度。
卓扬向来不乏女生追求,数次受挫不免恹恹,但不知怎么……就是舍不下对陆白的喜欢。
他喉头艰涩,自嘲地笑了笑:“学姐你太残忍了。我还没来得及表白呢,就被拒绝了。”
陆白目光很静:“卓扬,我只是不想浪费你的时间和心意。”
初夏的天将白昼拉长,太阳还在云端泛着柔腻的光。路上行人匆匆,一脸纯黑的迈巴赫靠着街边停下。
安静得,如一只埋伏在丛林深处的黑豹。
车窗缓缓下降,后座的男人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盯住路沿上的两人。
“那,我能问问什么原因吗?”
卓扬克制着情绪,垂下眼眸:“我总要知道,为什么我连追求你的权利都没有吧。”
陆白沉默了片刻。
因为她已经结婚了,她是季扶光的太太。因为季扶光警告过她,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被觊觎的感觉。
可这些理由,都不能开口明。
她只能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卓扬的胳膊,半开玩笑道:“也许,大概……是我比较喜欢年龄长一些的男人吧。”
“噢?比如像我这样的么?”
*
一道熟悉慵懒的声音,带着狡黠的意味,从她身后的不远处幽幽传来。
陆白还未回头,甚至没听清他什么,就觉得一股凉气顺脊背而上,头皮都发了麻。
卓扬诧异地抬眸,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逆着光朝他们走来,身后不紧不慢地随着两名健硕的黑衣保镖。
面容清隽,浑身却是避无可避的迫人气势。
他不由瞪大双眸:“季,季先生?”
季扶光听他开口,视线从陆白躲避的侧脸懒懒挑起:“噢?你认识我?”
卓扬怔愣地点点头:“当然认识,上次您来轩大演讲,我还见过您呢……”
但他很快闭了嘴,敏锐地察觉到诡异的氛围。
季扶光高高地站在陆白身侧,宽大的肩膀几乎将她罩在了阴影之中。两个保镖一左一右,面无表情地将二人护在左右。
陆白始终垂着眸,长睫轻颤,清丽的脸都掩不住慌乱。
卓扬拧眉,不由道:“季先生,您这是来……?”
季扶光勾了勾唇,理所当然地伸出长臂,将陆白一把揽进自己怀中:“我啊,来接老婆。”
车子很快迎着夕阳,涌入了川流不息的主干道。
空调开得很低,可前座的司机额上却沁出了一丝丝冷汗。
宽敞的后座里,陆白与季扶光一左一右,距离很远。
空气静默的令人窒息。
陆白嘴唇抿得发白,隔了许久,她像是受不了这磨人的安静,鼓足勇气扭头:“扶光,我其实……”
“落落,不急。”季扶光掀起眼皮,慢悠悠地断了她,“我们回家,慢慢。”
陆白在他慵懒的视线中沉默了,葱白细长的指节,下意识拽紧腿上的米色长裙。
抵达榕玺公馆,季扶光率先下车。
他早司机一步,绅士地挡着陆白的额角,替她开了后座车门。而后顺其自然牵着她的手,走进别墅,上了楼。
分明是温馨又恩爱的画面,可陆白一时竟不清,她与季扶光的指尖,到底谁更冰凉。
两人抵达了书房,季扶光合上门,在皮椅上坐下。
陆白浑身紧绷,拘着站在书桌前。
男人挑了挑眉,示意她坐在自己面前。紧接着拿出手机,调出一段影片,从桌上推给陆白:“看看吧。”
陆白安静看了他一眼,才伸手接过,发现是一段模糊的监控视频。
画面是榕玺公馆的北侧,她犹疑了几秒,神色就变了。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能做出这么有趣的事。”
季扶光似笑非笑地靠着椅背,量着陆白细瘦纤柔的身材:“,那天跳窗逃跑,是去会你那男同学了?”
*
查到这段匪夷所思的监控,纯属巧合。
这段时间榕玺公馆的安保升级,下属办事谨慎,将近期的区监控调出来查了个遍。两个月前,陆白被关禁闭那天从琴房跳窗的画面,便被发现了。
更糟糕的是,季扶光的记性实在太好。
在他看到卓扬的第一秒,便想起当日在公馆门外,曾见过这个男大学生。
他扶着骑士摩托,恋恋不舍地在区外站着。
“那天,也是他送你回来的吧。”季扶光勾唇看她,眼中甚至带了些揶揄的笑意,“吧,去哪儿玩了,玩的开心么?”
陆白沉默了一会,将手机放回他的面前,低声道:“我去做家教了。”
季扶光指节撑着下巴,略略歪头:“用做家教的方式约会,不失为一个好借口。”
“……”她眉头微蹙,垂着眼眸,“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的学生是卓扬的妹妹。”
男人轻轻嗤笑了一声。
“这件事暂且放着。”他脸色揶揄,继续道,“我有第二个问题——季太太,你很缺钱吗?”
陆白不吭声了,笔直雪白的双腿并得紧紧的。
“按理,我是给足了你生活费。但你若觉得不够,大可以开口像我要……”
季扶光还未话,便被陆白突然断了:“那是你的钱。”
他微微眯了眼:“有什么区别吗?”
她始终垂着头,声音就像被闷住了:“万一你将来要我还呢?”
季扶光先是一怔,接着讥讽道:“陆白,你这是在和我耍赖吗?”
陆白这才缓缓抬眸,平静地看着他:“季扶光,你就当我穷怕了,好么?”
“……”
“我本来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即便如今高攀嫁给你了,你是养了我,养了我一家人,送我珠宝首饰,每个季度也都有人往家中送新款的衣服包包。可我从未有过一刻心安理得,我总是觉得这些并不属于我。”
她顿了顿,乌黑的睫羽轻颤了一下:“这些东西,都只是仰仗着你还对我有些兴趣,不是么。”
季扶光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陆白的眼神不卑不亢,清明而坦然。
他沉吟片刻:“你倒是直爽。”
“我不过是想给自己存点积蓄,也给自己一些安全感。”她抿了抿唇,眼里蓦然又含了些水光,“但我有自知之明,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不敢,也不想。”
她再次垂下了头,声音愈来愈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看上去,反倒像受了极大委屈的人。
季扶光眉头微敛,指节无意识敲击着桌面。
陆白的每一句话都极为坦诚,倒是这成婚一年多来,第一次向他透露自己真实的情绪和想法。
他知道她的成长环境,也可以理解她的不安。
不过……
真的是这样吗?
季扶光神色犹疑,方要开口,陆白却突然眼波流动,拉着椅子靠近了些,柔软的手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语气,放得极软:“扶光,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温柔软糯的音质,带着点撒娇,好似要将人的心都酥掉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