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深秋的午后阳光明媚,余颜汐心里藏着事情,坐不住,就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梁景珩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余颜汐身后。她走,他跟着抬脚;她停,他就随她停下。
梁景珩问她:“还在想杨允那事?”
站在池塘边,余颜汐俯身拾起几块石砾,一块一块仍进池塘里,“事情没弄清楚,我心里梗着难受。”
水面泛起一阵涟漪。
就好像此时的临州城一样。
原本风平浪静,杨允一来不少商贾尝到甜头,纷纷和他合作,货物运往外地去卖,供大于求,各大作坊大量招募苦工,酬劳丰厚,临州城不少百姓挤破了头都想去做活;不仅如此,杨允在中间挑唆余怀山,企图将安后侯在梁家的产业搞垮。
安后侯是被皇帝弃了的侯爷,他在临州十余年,生意上树敌可能不少,余怀山只是余颜汐知道的其中一个,墙倒众人推,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个怎样的情景。
余颜汐望着湖面的一圈涟漪,忍不住多想。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好歹我梁家也是皇亲国戚,知道皇上是我谁吗?那是我表叔。”
“天不会塌下来的,若有是真塌下来了,我给你撑着!”
着梁景珩拍了拍胸脯,展开折扇挡住余颜汐头顶吗,大有一副护着她的模样。
余颜汐叹了一口气,兀自笑着,“对啊,我瞎操什么心。”
还有大半年,梁景珩就跟她没关系了,她管梁家那么多事情干什么。
这般想着,余颜汐进了屋子。
深秋的太阳暖暖的,余颜汐站在榻边,将窗户推开,随手拿了一本话本躺着榻上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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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景珩在床上憩起来,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
余颜汐半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书本,眼睛不知看着一处在发呆,似乎在想什么问题一样,表情严肃。
他叫了余颜汐几声,她没听到一样,后来他故意扯着嗓子大喊,余颜汐这才注意到床上的人;再后来,梁景珩走到榻边去同她话,她也不怎么搭理他。
虽这不是梁景珩第一次被冷落,但是他今日是格外实落。
梁少爷不高兴了,臭着一张脸出了屋子。
他想了想,心有不甘,干脆让从安去把半夏找来。
“姑爷,你找我?”
从安办事就是快,不消片刻半夏就出现在了书房。
梁景珩单手负在背后,淡声道:“向你问点事情,你记得你是自便跟着少夫人,少夫人平日里喜欢做什么,爱吃什么,讨厌什么,你仔细来。”
半夏愣了一下,余颜汐为何嫁到梁家,她十分清楚,她自是不惧怕梁景珩的,于是便问,“梁少爷可是想要真心待姑娘好?”
指腹摩挲玉扳指,梁景珩转头看向半夏,“果然是跟在她身边久了,话越发大胆。”
“爷我认定了的事情就没有改的份。”
良久,半夏才开口:“少夫人性子冷,是需要用真心捂热。少夫人不吃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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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晚饭,梁景珩硬拉了余颜汐去街上走走。
梁景珩:“吹吹晚风,看看今晚的月亮多圆啊,不比你在屋子窝着好?”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天上一轮圆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街上。
途径街巷,一家门户大门敞开,里面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赏月闲谈,欢声笑语不断。
月圆,团圆,多应景啊。
余颜汐不禁感慨:“赚那么多钱干什么,还不如一家人团团圆圆。”
梁景珩问:“想家了?”
余颜汐摇头,直言道:“才没有,那个家不要也罢。”
提到余家,余颜汐又想起余以柔,她忽然想起玉芝来,那次在晚宴上梁景珩为了玉芝大出手,后来事情太多,她都忘了这件事。
“忘了问你,玉芝的事情你算怎么办?”
事情都过去一个月了,梁景珩没想到余颜汐突然问他,便直了:“我给她赎了身,在城里置办了个宅子,给了她一个安身处。”
心里膈应着这事,怕余颜汐生气,梁景珩指天发誓,“我跟玉芝没有往来了在,真的。”
“你紧张干什么,”余颜汐淡淡看他一眼,“我们只是表面夫妻,你就算是跟玉芝有往来,我还能拆散你们不成?”
梁景珩:“……”
梁大少爷很无奈,很无助,却又不能什么。
他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玉芝住在附近,你要去看看吗?”
梁景珩忽记起从安同他过,女子生气时不,就是要的意思;要,就是不的意思,总之一切都得反着来。
他不知道余颜汐是不是生气故意这样的,但提出去看玉芝或许能让余颜汐不再为了杨允的事情分神。
“也行。”
余颜汐点头,梁景珩带她穿过两条街,拐进一个巷口,没多久就到了玉芝家。
梁景珩抬手叩门,等了片刻,等来的却不是玉芝。
梁景珩:???
余颜汐:?!!
谭然:!!!
“这么晚了是谁在敲门?”
玉芝慢慢从里面走来,谭然挡在门边她看不清来者何人,走近一看,原是梁景珩和余颜汐。
三人一人一个表情,不知有多精彩。
“好你个谭然,深更半夜在玉芝家中,你是何居心!!”梁景珩终于缓过神来,想也没想抡手就往谭然肚子上狠狠了一拳。
谭然被他得连连后退,直撞在门板上,捂着肚子一身唏嘘,“梁景珩,你大爷!”
梁景珩恶狠狠瞪他,“活该!别来祸害玉芝!”
硝烟弥漫,余颜汐忙将梁景珩拉开,劝道。“好了好了,先进屋,你们在外面被人看了去,明天还不知被怎样乱传。”
“少夫人所言极是,两位请进。”玉芝过来,请了余颜汐和梁景珩进屋,视线在谭然身上匆匆略过。
屋子内,硝烟弥漫。
梁景珩凶神恶煞盯着谭然,谭然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换做是平常,谭然早就同梁景珩争扯起来了。
但是余颜汐兴致勃勃站在一旁,她真恨走时衣袖里没揣几把瓜子。
“他跟家里吵架了,负气离家出走,赖在我这儿不肯离开。”玉芝轻描淡写着,拿着茶壶给众人倒了茶水,唯独没给谭然倒。
梁景珩替玉芝赎身后,便买下了这宅子,这件事的人除了从安,再无其他人知道,他自从看清自己内心后,便再没有见过玉芝。
梁景珩和梁钊吵过架,但是两人通常吵着吵着第二日就和好了。
他没有离家出走过,谭然也没有,他们两兄弟脾气秉性差不多,能闹到离家出走的地步,这次争吵肯定不简单。
“你跟谭伯父吵架了?”他问。
谭然还是一副失魂模样。他没有话,起身离开出了屋子。
梁景珩下午被余颜汐冷落,晚上又被谭然无视,梁少爷的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手“啪”的一声拍桌上,“爷我关心他才问他!跟我还臭着一张脸。”
发泄一通,梁景珩觉得心里舒坦不少,归,但他是真情实意关心谭然。
“他赖在你这里有几日了?”梁景珩转头问玉芝。
玉芝:“五日。”
那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模样让余颜汐心有余悸,她看眼梁景珩,道:“谭然平常看起来跟你一样肆意随性,一出事就闷着不话,怪吓人的。”
这边正着,离开屋子的谭然突然又进来了。
他不知从哪里拿来两壶酒,坐在桌边,揭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玉芝摇摇头,叹息一声,“我去厨房拿些下酒菜来。”
路过时,余颜汐扯了扯玉芝衣角问:“有花生瓜子吗?”
“……”
谭然和梁景珩不约而同看向余颜汐,眼里皆带了几分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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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然喝了半壶酒,终于了一句。
“我爹可能犯事了。”
谭然话一半,又止住了。
余颜汐云里雾里,“具体是?”
“杨允挑唆我爹私运矿石。每年按例给朝廷上缴矿石,除此之外,背地里将品质上乘的玄铁、银矿扣下来,贩卖到别处。”
谭家的矿山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如何使用全在自己,但是在晋国,百姓不允许私自开采、贩卖矿石,按照规定,矿监须每三月向朝廷上缴一定数额的矿石。
谭元伯私自开采矿石已经犯了晋国律法,更别是私自贩卖矿石。
梁景珩现在对杨允这两个字已经产生了莫名的抵触情绪,仰头喝了一杯酒,道:“杨允,他是疯子吗?”
余颜汐可比梁景珩镇定多了,“你爹真做了这事吗?若是朝廷的人发现,一整个谭家都会被牵连。”
“我不知道,当时我在书房外面听见两人在谈论这件事,事后我劝我爹不要犯险去做触及底线的事情,我爹执意要做,我俩没谈两句就吵了起来。”
“我一气之下就离开谭府了,身上什么也没带,后来在街上碰见玉芝买菜。”
“我想自己怎么着也算玉芝的半个救命恩人,就跟着她回家讨了一顿午饭吃。”
玉芝:“后来,就赖在我这里了。”
“你爹怎这般糊涂。”梁景珩拍拍谭然的背。
“还好我爹不干傻事。”
桌子下面,余颜汐踢了梁景珩一脚,给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几句安慰的话。
梁景珩明白,向空酒杯添满酒,“有什么事情别憋心里,大家都是朋友,别总是一个人自己扛着。”
谭然觉得用杯子口喝酒不过瘾,弃了杯盏改抱着酒壶,“梁景珩,你要是我爹真听信杨允,做出傻事可怎么办啊。”
梁景珩安慰道:“谭伯父活了几十年,他自有分寸,看事情长远,你能看到的他许是早已知道,我想他不会因为蝇头利就被人唆使。”
谭然闷头,心里焦虑担心,一肚子话没人诉。
他喝了两壶酒,最后趴在桌上酩酊大罪,还是梁景珩将人扶回房间安置妥当。
趁着梁景珩离开,玉芝在余颜汐旁边坐下,坦白道:“少夫人,玉芝在临州无亲无故,半生如浮萍漂浮,被贩子卖到梵楼,梁少爷看我可怜才出手相救,玉芝一直感激于心,待他如兄长一般,不曾做出半分越矩之事。”
余颜汐笑了笑,握住她手,道:“我知道,他跟我了。”
“起来我也跟你差不多,漂泊无依的境遇我明白。”
她太懂那种势单力薄,被人欺负的感觉了。
“撇开梁景珩不谈,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日后有困难可以与我。”余颜汐不喜欢转弯抹角,在待朋友这方面向来是想什么便什么。
玉芝:“承谋少夫人不嫌弃。”
“别少夫人少夫人叫,你叫我颜汐吧。”
交了朋友,余颜汐心里高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玉芝则是以茶代酒,两人碰杯算是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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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夜阑人静。
梁景珩喝过酒,脸上酡红,步伐凌乱。
出于私心,他装作一副醉酒模样,嘴里声嘟囔着。他手搭在余颜汐肩上,整个人半靠在她身上,由她扶着自己走路。
余颜汐听不真切他在什么,将头靠近他几分,他却不话了。
她眉心微蹙,“梁景珩,你真的醉了吗?一共没见你喝几杯,方才扶谭然进屋时怎没见你醉啊。”
梁景珩心里一紧,算不承认,随即哼哼唧唧了几声,俨然一副醉汉模样。
“都酒后吐真言,我问你几个问题。”余颜汐扶着梁景珩缓缓走在街上,回府路程长,不管梁景珩真醉还是假醉,总的找点乐子。
眼睛偷偷看了女子一眼,梁景珩又是哼哼唧唧一声。
余颜汐:“我凶吗?”
“凶。”
余颜汐点头,很好,确实是喝醉了。
她边走边问:“余颜汐美吗?”
梁景珩目光缱绻,“绝美。”
“眼光不错。”余颜汐只是随口一问,眼下问的才是重点,“那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梁景珩不带半点醉意,眼里满是坚定,“我想向颜七一样,帮扶临州百姓。”
余颜汐莫名被提到,扶他腰的手顿了一下,她:“颜七其实也没你想的那般好。”
“不,你没见过颜七,你什么都不知道。”梁景珩视颜七为自己的榜样,余颜汐这般颜七,他心里自是不大高兴。
余颜汐纳闷:“梁景珩,为什么揪着颜七不放呢?”
“临州城不少百姓都把我划到纨绔恶霸一栏,我之前是做了不少混账事,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有时候不是自己凶一点就能不被人欺负了。”
“尊重是相互的,我横行霸道换来的不被欺负,并不是真正的尊重,相反,这是一种欺凌。”
好端端的话题,被梁景珩弄得如此沉重,余颜汐不算继续下去。
她想梁景珩身上定是藏着事情,不愿被她知道,才会出那样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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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梁景珩早早醒来,吃过早饭便去找了梁钊。
“爹,杨允绝对有问题,他挑唆谭元伯私下贩卖矿石,谭元伯似乎有接受的意思。”
梁景珩觉得这种大事应当同梁钊商量,毕竟他爹是安后侯,官场上的事情了解地比他全面,看得透彻。
屋子里,梁钊蹙着眉头,目光沉沉,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一样,片刻后,道:“这事先不急。”
又是不急。
这句话梁景珩听厌倦了。
梁景珩坐不住了,“之前柳掌柜的事情,你不急;现在谭元伯的事情,你还不急,爹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他他的,这厢梁钊气定神闲地在纸上写字,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动怒,“珩儿,你只需记得,事情还不到时候。”
毛笔一收,一个大大的“等”字跃然纸上。
梁景珩没再多,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他一路沉思回到屋里,此时余颜汐身上盖了个毯子,正躺在摇椅上。
“公公怎么?”她问。
“一个字,等。”梁景珩在她旁边驻足,“杨允的事情,我爹指望不上,他似乎并不想管,只能我们自己解决。夜长梦多,今晚我算夜探杨府。”
余颜汐躺在摇椅上,一摇一摇,“我正有这个意思,今晚你跟在我身后别乱跑。”
梁景珩:???
“你一个女子凑什么热闹,太危险了,不准去。”
余颜汐抬手,放在梁景珩手背上,认真:“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去,你忘了我过会保护你的。”
身子微不可察晃了一下,梁景珩目光一凝,正巧对上她明亮的杏眼,那莫名的奇怪感觉再一次攀升到他心中。
朱唇微启,指骨微软。
好想好想,好想把她拥到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