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新势
这日, 镇上?的街道同往常那般人群熙攘。
街头处,沈肆正在翻身下马。就见衣角翻飞,那足尖便?轻巧地沾了地, 继而她稳稳落稳了身形。动作灵巧,倒是颇有几分习武之人的英姿。
她容貌清秀, 身穿一袭素色长衫。浅色腰带缚于腰间?,衬得她体形修长,瞧着更是身姿挺拔。
就这幅模样,哪儿还能认出这是前一年在这街头骗取路人钱财的沈家“要?饭的”?
莫要?提那一年之内就拔高了不少的个子, 光是瞧着这通身的气派, 这无法假饰的气质......不知道的路人只以为?是哪位隐世的世家子弟出山了呢。
要?这一回,是由沈肆独自一人驾着马车来这镇上?铺子换取些东西。
那些什么从山间?采来的珍稀草药, 或是今早才从田地里采摘的新?鲜蔬果, 还有些邻里家的作物都叫她一并捎来了, 装了满满一车。这些都是要?送到铺子里, 跟着一块儿卖了换取银两的。
祁玖的这间?铺子呀, 也不像是别的和?猎户贸易来往的铺子, 只挂些狼皮鹿角,卖些猎物。更像是个杂货铺, 只要?是能想得到的物件, 都能在这铺子中?找到。而这些平日里总被忽视的物件,才正是在这个靠山镇子的老百姓们所必需的,铺子的生意也因此好得不得了。
沈肆正从那马车上?卸下货物,终于可以歇息的马儿便??了几个响鼻, 惊醒了铺子里原本正在?盹的管事。
管事依旧是那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瞧见了正在卸货的沈肆,连忙将桌面随手一拾掇, 便?也跑出来搭把手。
“肆,今个儿咋你?一人来了?你?家姐姐和?姐夫呢?”管事姑娘看着身板,干起?活儿来却毫不拖沓,三下五除二就将马车上?的货物搬了下来,还有空和?沈肆搭话。
沈肆伸手抹了把额前的汗珠,见今日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也是松了一口气,才开了口:“他们呀......”
却不及沈肆完,管事姑娘便?直接?断道:“哎哟,我也是随口一提,甭了!这让我用脚趾头猜猜都能猜到,肯定又是在自家院腻歪吧?这两人呀,每次来都是成双成对的,可羡煞我这老大岁数还寻不着夫郎的人了!“
“啊这......”
“虽咱这铺子不缺什么客人,却也都是商量价钱谈买卖,都没个正经聊天的!可闷死我了!肆呀,你?可快点进来,反正今日时辰还早,就来陪姐姐‘胖天’吧!随便?聊点啥都成!咱俩就一边收拾一边唠唠嗑!”
沈肆一阵汗颜,以往自己跟着祁玖来镇上?的次数算不上?少,却也从没见这管事这般话多......果不其然是祁玖的威慑力过大了么,才不敢在她面前表现自己的”真性情“?
要?这管事,到底还是沈家安排的人。纵然沈肆此生都不愿再同那沈家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对管事也不曾有多少好感?可言......但见她这般”热情“,沈肆也不好出言拒绝,只是随便?应了声便?拎着手中?最后一点货物进了铺子。
那管事姑娘见了,当即便?喜笑颜开,又是一口一个“肆”的唤个不停。若是有不知情的路人路过了,只当她是沈肆的亲姐姐呢。
铺子内,取下的普通草药在她俩手中?,就宛若早市上?卖的大白菜一般被麻绳扎成了一捆捆,接着整齐摆在置物架上?。更为?珍稀些的草药,便?用布裹好,随意装进了铺子那古朴的柜子里头。
这般收拾,倘若叫那京城大药房的管事来瞧了,定然气得不上?话,当即直直向后倒了去。兴许还会?大叫什么:都是野蛮乡里人!这些个珍稀的药材,放在市上?哪个不是千金难求!竟不好生收着,还敢就这般随意摆放!
这倒怪不得她们这般随意收拾,也并非她们不懂这些草药的珍贵。而是深山之处草药生长颇好,加上?祁玖向来采摘有方,便?可如此这般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摆放随意也罢,偏生是这般对这些草药不甚在意的态度,更引得那些闻名而来求草药的大人物们对这家铺子高看一眼。
镇上?的人们虽比不得县城里的人家有钱,但是若要?这补身体的方子可是不少。尤其是这些寻常难见着的山珍药草,更是千金难求。如今在这铺子便?能买到,还不得蜂拥而至,挤破了脑袋踏烂了门?槛!
而这铺子明面上?的东家,正是镇上?顶有名的商户沈家。到这铺子的大人物可有不少,这沈家家主忙着招呼,倒也是就近在这镇上?最有名的酒楼招待人家,还轻轻松松便?谈成了不少大买卖。
这铺子不似药材铺子,药材气味浓烈得熏人,只是飘散着淡淡的草本清香。这股子香味,堪比那什么高档的熏香,有着宁神?静心的妙用。显然,在这旁人眼中?铺子里看似随意摆放的草药,也是大有讲究的。
两人上?句不搭下句,就随意拉了些家常,便?也将这些东西通通收拾好了。继而管事姑娘又开始将一早就按祁玖吩咐准备好的东西搬上?马车。
不一会?儿马车又是装了满满一车东西,这次运回去的可都是山中?村里寻不得的物件。这每隔几日的来回,一来一去,也算是正好填补了村中?不便?的地方。
此时街上?人多了些,沈肆便?是将马儿牵至镇口才翻身上?马,驾车返程。
“哟——这不是那什么沈家的‘女贼’么!那个年纪就不学好,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正当沈肆手握缰绳,?算驾车离去之时,就听闻身后传来一阵嘲讽。转身一瞧,就见五六个穿得光鲜亮丽的女子站在城门?口看着她。放眼望去,还真是各个都眼熟得很。
许是人心至寒,分明是艳阳高照的正午,沈肆竟没觉得这样的天有多温暖。
一阵不合时宜的秋风席卷而去,地面上?的沙石跟着泛黄的落叶在空中?飞舞。沈肆颊侧的发丝随风微微飘动着,面上?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为?首之人嗤笑一声:“这臭不要?脸的死丫头,可不是被我家娘亲给卖出去了么......好像是卖给了个什么好女风的农户,天天住破屋子,干苦活,吃猪草呢!不过呀,也正好呢!省得在我家死皮赖脸蹭吃蹭喝,白占便?宜!”
“啧啧......”
沈肆岂会?不认得这群人,尤其是那为?首的,正是曾经将姐弟俩欺负得最凶的那几人之一......沈家的嫡女。此时她可不就是冲着沈肆挑眉头,眼神?轻蔑不屑,挑衅二字就差没直接写在脸上?了。
刻薄尖酸的冷嘲声,沈肆自听得算不上?少。尤其是自家爹娘相?继逝世后,姐弟俩几近被那些嫡兄嫡姐们,还有那些人的狐朋狗友们欺负得根本生存不下去。
许是这些时日经历的事情多了,如今再去听着这些大同异的嘲声,她却再也不为?所动。
上?至朝堂众臣,下到山中?村妇,皆能干出这些事。什么恶意揣测,什么闲话,无非都是这些光动动嘴皮子的事。叫她们,便?去吧。也只有拿不出真本事的人,才会?如同那些苍蝇蚊虫一般,这般聒噪。
这本就是人的劣性,又何必和?这些人过不去呢。沈肆在心中?对自己到。
见沈肆不为?所动,为?首之人冷哼一声,脸色不善。今个儿一早,她便?瞧见了沈肆驾马车进了镇子。
原本的沈肆总是穿得破破烂烂,看起?来一股子穷酸气的,如今却是穿着一看便?知材质上?佳的衣衫。虽算不上?那些镇上?城里富贵人家的绫罗绸缎,却也是款式新?颖,贴身舒适。
去年还是个只能任人欺负拿捏的死丫头,一段时日不见,竟然就大变了个模样!这叫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然而沈肆却只是眸光一凌,冷声道:“沈家,我不欠你?们的。“继而她便?转身上?马,不再理会?那些还欲些什么的众人,双腿一夹马腹便?要?离去。
她本就并无与这伙人争辩的?算,倘若此刻一时气上?心头惹了事端,非但费时费力,且无意义。这能算是怯懦么,是退缩么?皆不是。只是......
“窝囊废的女儿,自然也该是窝囊模样。”
“哎哎,我听呀,那些农户可都是好色下流!也不知道她那个长得还有几分姿色的弟弟被那些......”
才刚响起?的马蹄声却是骤然而止,就见沈肆缓缓转过身,眼神?可怖地看向那群人。
“你?们,胆敢再一遍......”
此刻分明是正午,城门?口却是寒风四起?,冷光乍现......
而这边管事姑娘才看着沈肆牵着马出了街道走向城门?,一转头,却见一个较为?熟悉的身影出现铺子门?口,身形鬼鬼祟祟。
就见那人手中?捏了一把纸扇,半抵在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铺子。似是在门?口踌躇了半晌,却始终没能迈出进门?的那一步。
然而等他终于下定决心,咬牙将要?迈步......身后却突然窜出了一个身形稍显娇的身影,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吓得他魂儿都快飞了!
“你?.....你?干嘛突然出现!吓死本少爷了!”
管事瞧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也是乐了,单手摩挲下巴作思索状:“哎哎,我记得你?!上?回来砸场子的那什么......什么赵家少爷!赵......赵什么来着?”
“是徐家!记好了!本少爷名叫徐景光!”那徐景光面上?一窘,顿时变幻成一阵青一阵白的。想起?前不久自己才做出的一出蠢事,便?想寻个地缝钻进去。偏生还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殊不知自己那过于”丰富“的脸色实?在太过显眼。
见管事姑娘恍然似的点点头,徐景光又是拿纸扇挡了脸,低咳了几声,这才重新?开口:“上?回只是误会?,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那你?这回是来干啥的?”管事姑娘也只是寻个乐子,上?回徐家和?早就找沈家道了歉谢了罪,她自然不会?故意逮着他的难堪不放过,于是就这般和?他一同站在铺子门?口。
那徐景光张嘴不知了什么,含糊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直接塞到了她的怀中?,然后便?不再敢看她了。
管事姑娘?开荷包,清点了下里面装着的银两,恍然大悟道:“哦......你?是想买上?回那药草?早嘛,做生意哪儿能不欢迎!正巧今个儿又进了一批新?货,就有上?回那药草。”
着,她就让徐景光跟着他进铺子里取货。
谁知这回,徐景光是什么也不肯进铺子了,只让她去快些取货。
管事姑娘也是只觉好笑,取了药草便?交于他。
这回可总算是堂堂正正取了药草,徐景光看着手中?的药草松了口气。这才迈步想要?离去,就见他一个脚滑,险些摔倒在地。幸好他反应轻快,伸手扶了身边那门?框一把,这才只是踉跄几步,便?脸红着匆匆跑远了。
那管事的姑娘瞧着他那仓皇而逃的背影,偷笑个不停,更是夸张地扶着门?框乐弯了腰:“瞧他那相?貌倒是长得人模狗样的,若是捯饬一番也好歹算是个‘谦谦公?子’。也不知为?何,偏生长了这么个蠢笨的脑子!”
今日险些又丢了脸的徐景光,回府路上?皆是黑着脸,就连从跟到大的家丁都猜不透自家少爷今日这又是被惹恼了心中?的什么不快。
然而待到他将这得之不易的药草献给自家娘亲的时候,却并未收到想象中?的夸赞。
午后阳光正好,就见徐家家主端坐于大堂。
她的手中?分明捧着新?沏的上?好的茶,却是一副面容严肃的模样,眼神?更是阴郁一片。也不知她是刻意问话,还只是顾自喃喃道:“景光,你?,圣上?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见此,纵然此时他心中?有些费解,却也只是犹豫道:“听闻......圣上?废了皇太女,立七皇女为?新?皇太女。”
七皇女唤做许慕言,乃是前些日子才认祖归宗的遗落皇女。圣上?这般作为?,更是扰得本就动荡不安的朝堂更为?。那些早就争产斗乱了大半辈子的老臣们也是被杀了个措不及防。各类派势纷纷重新?战队。
可就在此刻,圣上?又不知为?何突然向邻国下了战书,前线战事当即爆发,边疆传来消息,一下子就死了不少人。
徐家家主只是皱着眉,就算是平日里与她最为?亲近的徐景光,也瞧不出她此刻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忽然,她把手中?茶盏往边上?一撂,茶盏与瓷杯便?磕碰出清脆声响。倒是吓得徐景光心中?一紧。
“近日天下不太平,你?便?不要?出府了。”完,她便?自正座上?起?身,轻抚了抚微皱的衣褶,便?再不顾别事,径直走向了门?外。
徐景光一噎,瞪着眼愣了半晌,却也不敢在她面前继续些什么。
他看向还冒着热气的茶盏,同放置于桌面上?的还有一个精美的木盒,里面装着的正是他今日才寻得的药草。
许久,看着自家娘亲早就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他才低低应了一声:“是......娘亲。”
不同于别处世人的悲欢离合,远世山村的院中?总是轻松而自在。
午后的阳光总是令人心生倦意,只是晒着,便?会?不由自主犯瞌睡。
沐浴于暖和?的阳光下,闭上?双眼。耳畔是微风拂动树叶的沙沙声,不远处水池里鱼儿跃动的击水声,还有渺远之处传来的一两声犬吠。
自然万物,皆可静心。
陆花间?就坐于院中?树下的石桌旁,单手托腮,似是在?盹儿。身形算不得消瘦,却也是宛若一伸手便?可将他揽入怀间?。
见他熟睡了去,刚从厨灶房走出的祁玖便?特意放轻了步子,缓缓凑近。
她坐于他身旁的石凳上?,凑近了瞧,自家夫郎这难得一见的睡颜便?放大在了眼前。
长睫微翘,根根分明。双唇微抿,还有两缕不曾束起?的发丝垂落颊侧,微风拂过,便?是跟着微微发丝晃动。
也不知陆花间?是真累着了还是乏了,瞧着倒是睡得有些沉。祁玖甚至能感?受到那绵长的呼吸。她悄悄弯了弯眼眸,原本想抚上?他侧脸捉弄一番的手也默默收了回来。
厨灶房内的灶上?炖了满满一大锅自家养的鸭肉,正咕嘟嘟地冒着泡呢!用大火煎煮,再熬上?几个时辰,保管等到傍晚沈肆和?沈伍到家时,便?可吃上?热乎乎的一顿。
家中?两个孩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何况沈肆近日跟着她习武,自然也得多吃点好的,身体素质才能跟上?。沈肆替她去镇上?送货去了,沈伍则还是老样子,跑去深林之中?的屋跟着神?医学习医术。
家中?的狼也不知又跑去哪儿野了。若是放在以往,就算它身处数里之外,都能闻着家中?飘香的肉味,然后飞奔回来。
现下也就她和?陆花间?两人能享受这般闲暇时光了。
祁玖正想着,陆花间?却是忽然醒了,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才睁开的双眼更是略显迷茫。
“......妻主?方才我这是......睡着了?”
也不知为?何,陆花间?发觉近日自己总是犯困,有些嗜睡。莫非真是印证了“春困秋乏”这个法?
祁玖见他那副迷迷糊糊的模样就想逗他,?趣道:“是呀,不仅睡着了,还梦话,慌慌张张了好几声‘妻主,花间?喜欢你?’呢!”
“哪有!方才做的可不是这个梦呢!”陆花间?微红着双颊反驳道。此刻他也是清醒了大半,怎会?不知自家妻主这是故意使坏捉弄自己呢。
起?方才的梦,陆花间?却也是忽然感?叹,这一年来的日子正是恍若一场梦。
沈肆变了,不再是那个会?耍心机的丫头,变得成熟稳重。沈伍变了,不再是那个胆怯怕生的孩子,变得有主见能表达自己心中?所想。
就连陆花间?也变了,不再像最初那般唯唯诺诺,只知道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祁玖,还生怕自己在她面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那么......我呢?“祁玖忽然单手托腮,半歪着头看向陆花间?。
闻声,陆花间?微微颔首一笑,眼眸温柔似水:“妻主自然是变化最大的一个。”着他便?伸了手,替祁玖将被秋风吹乱的发丝挽于耳后。
“亦是花间?心中?,最为?温柔的人!“
祁玖微启了唇,原本想故作不高兴,句“莫非原先就不温柔了么”。可话到了嘴边,她却又是默默咽了回去,改作前倾了身子,在自家”嘴贫“夫郎的唇上?轻啄了一口。
两人也算相?识已久,可现下在祁玖的眼中?,陆花间?依旧是初见时的那般青涩模样。目若朗星,眸中?星光熠熠,笑起?来温润如玉。
无论?再怎么变,他都是自己的夫郎,陆花间?。
树下荫凉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已然是变了天。寒风呼啸,那天边隐约闪烁的银光,还有那沉闷的雷声,宛如在到达了命中?注定的节点后,便?敲响了隆隆鼓声。
般闪着电光响着雷声尚且罕见,浅紫色的天际像是?翻了染衣的大缸,渲染了大片的云彩。这才叫人记起?,现下早就是入了深秋。又一年凛冽的寒冬,即将来临。
也不知这一年的冬季,祁玖可否还能风淡云轻,那般气定神?闲地品茗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