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手掌被匕首死死钉在木桌上的人,是元日那晚守在门外的侍卫。
据杨时所,此人名为——“原鹰”
草原之鹰。
可惜,却被魏越折了翼。
他面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鬓发、千沟万壑的皮肤滴滴滚落。
手背上青筋暴起,每颤抖一下,利刃便剌一下绷紧的肉,掌心下血流不止,浸红了木板,殷红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稠密的血腥味。
“二…二公子…”只听原鹰艰涩道。
他眼前这个男人,与半月前元日之夜所见,简直判若两人。
那日的魏越受他们掣肘,锋芒尽敛;此刻的魏越周身皆是戾气,原鹰勉强与其对视一眼,却只看到了镇静无比,深不见底的深色瞳仁。
原鹰以为,自己只是如去岁一般,死了他赌场里的一个荷官。
但好像,又不仅仅是死一个荷官那般简单。
他已然无法通过面部表情判断,此人心中所想。更看不穿,此人此刻的情绪。
这把匕首猝不及防地落下时,他甚至来不及反应,锥心刺骨的痛感便朝他袭去。
魏越的手臂力量大得惊人,原鹰的挣扎顷刻间便如困兽之斗,被死死箍在方寸之间不得动弹。
魏越眼神扫过对面之人,最后细细量着原鹰,对着他道:“你们主人,考虑好了吗?”一张口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好似预示着暴雨将至,“我没有耐心,等着你们,一次次来搅我生意。”
匕首应声,又猝不及防地深入一寸。
“啊——”原鹰一口血卡在喉咙,嘶声低吼。
随原鹰一同前来之人,名为惊鸿。此刻心中的罗盘已碎,心绪紊乱。但还是强撑着想要些话,挽回一些:“二公子,我们今日来,便是要转达我家主人的话。”
魏越抬眸,深色瞳仁对上那人的脸,轻笑:“是么?”
惊鸿僵硬道:“是!”
“来听听。”魏越摁住原鹰的那只手悠悠拿开。而他的另一只手,好似不必他伸出来施力一般。自始至终,都不曾从身侧抽出,一直垂在桌面之下。
他手一松开,惊鸿忍不住瞥了一眼原鹰:一身冷汗已浸湿了他的背部,晕开一圈圈水渍;他喘着急促的呼吸,勉力稳住身体。捏紧了匕首,一发狠,一咬牙。
“啊———”
掌心连着匕首,竟生生被他一把拔了出来。
掌心那个穿透了的洞内,簌簌往外渗血,又一滴一滴宛如雨下,落在了木桌上。
在一旁围观之人见了,心中皆为之一振;或有人见不得这般血腥场面,忍不住偏头侧目;或有赌场内做工的年纪的孩子,见了这场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着嘴便跑开了。
连方杜亭,都忍住不看原鹰那扎着一把匕首的手掌,魏越却逼着自己直视原鹰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此刻透露出的除了震惊,还有泯灭不去的恨意。
恨不得撕裂手掌,也要把这匕首狠狠扎进魏越这张似笑非笑的脸上的蚀骨的恨意。
原鹰狠狠啐了一口嘴里含血的唾沫。
这唾沫在他心中,应当是要啐在魏越脸上的。
惊鸿一把拉下愤怒的原鹰,艰涩道:“二公子,我家主人二公子的实力,便决定了您是我们首屈一指的合作伙伴。”
“二位,谈合作,何须动兵刃?”方杜亭气息中压抑着愤怒,“你们屡次犯我赌场,伤及数条人命。我们再三忍让,你们却愈加张狂!此事岂能是你伤一只手便能了结的!”
今日被死的荷官,是九岁时哭着求着要跟方杜亭来赌场帮工的子。
今岁刚满十二。
人机灵,最为懂事;平日里同方杜亭插科诨,也最为讨喜。
这子,死了,方杜亭都不知拿银子能赔给谁。
这辈子,他都弥补不了了。也无法心安理得了。
那个孩子,是被他亲手牵着走进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来的。
方杜亭咬着牙:“你今日,即便是死在这里。都死不足惜!”
魏越不禁看向方杜亭。平日里八面玲珑的方杜亭,酒桌上喝倒一片,自己仍能笑谈古今的方杜亭。今日,是他第一次没藏住自己的情绪。
惊鸿下意识环顾四周,这一周围的,皆是魏越手下的人。
而他的人,皆被拦在赌场之外。此刻他与原鹰出不去,他们也进不来。
若是魏越动了杀心,他恐怕真要命丧于此。
魏越抬眸,冷漠得看着他,薄唇轻启:“是,你们即便是死。都死不足惜。”
惊鸿的心应声而落,眼睁睁看着魏越饮了一口茶。
他忍不住想:这地方,竟然摆了一壶茶。
可魏越确实就着这满屋血污,喝了一盏凉茶。
玄色衣袍在清冷的光线下,折射出更加凉薄的银光。举手投足间,丝毫不见刚刚那个手握匕首的修罗。
原鹰死死握住尚且完好的另一只手,与惊鸿对望一眼。两人身躯从不由自主颤抖,到最终充满力量,做好那最后一个坚定的想法,只消一瞬。
此刻,只能弃卒保车。
惊鸿艰涩道:“二公子想我二人如何做?”
茶盏稳稳落在桌上,魏越淡淡道:“叫你们主人来,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至于你们二人,我了。”他凝视着惊鸿,一字一顿道:“死不足惜。”
“二公子…”惊鸿强压下颤抖。
原鹰则没有惊鸿那般定力,眼前此人已为自己下了必杀令。
他岂能为鱼肉,任人宰割。
顾不上疼痛,死死咬住牙,一把抽出掌心匕首,猩红滚烫的血顿时四溅而出、内里的肉被狠狠剌出,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掌心一道暗红骇人的刀口,醒目非常。
原鹰手握染血匕首直冲魏越。
谁知魏越的动作比他更快。
魏越从未抬上的另一只手上,正握着一把利刃。眨眼间这利刃便被交换到右手,魏越闪过原鹰的匕首,单手锁住他握匕首的手,用力一推。
死死地将原鹰抵在墙上,右手上的匕首对准了原鹰的脖颈。
只听魏越狠厉道:“想死可以,别在我面前找死,自有人收拾你!你这条烂命,爷能留你到今天,你早该祈福烧香了!少在我这装的人模狗样的,我看不惯!”
惊鸿欲有动作,被反应过来的众人迅速压制住。
“你是什么东西?”魏越死死盯着原鹰的眼睛,手下的力愈加大,原鹰手腕处顿时被魏越捏得无力。
匕首应声而落。
方杜亭立时冲上来,毫不留情地对准原鹰的手腕便是一刀,此刻,他的右手手腕也被戳了一个洞。
“啊!!!魏越,你他娘的又是什么好东西!你敢这么对老子,你知道我是谁么!”
魏越把人松开,一脚踹在地上。剩下的人围上来,将原鹰摁在地上挣扎不得。
他缓缓开口:“啊,你是什么东西?”
原鹰脑子轰然一下,及时止住了。只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下贱玩意儿!”
“闭嘴!”方杜亭对准原鹰的嘴,又是狠狠地一脚踹上去。
这一脚直将原鹰的一颗牙踹掉。
“对门外那群狗一声,叫他们主人来。”魏越道,“这两只狗,以防万一。还是我来处理了吧。”
“是!”
魏越从袖口掏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血迹。转身穿过人群。
他抬起手后,露出了手腕上一截绣金线的玄色布条。
刚绕过一个人,却见墙边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梅津。
瞪着两只雾蒙蒙的眼睛看着自己。
“梅津。”魏越愣怔住。
她怎会在此?
怎会是这幅扮?
他疑惑地看向一直站在梅津身侧的陆定然。
陆定然走近魏越身侧,才发现魏越的额上隐隐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担忧道:“见血了?”
魏越轻轻点头,不过此刻他更关心的是眼前此事:“梅津怎会这幅样子,在这?”
陆定然回望一眼,道:“我是在赌场后面,那条巷子里遇到梅姑娘的。”他顿了一下,才道,“有几个混混,正准备欺辱梅姑娘。”
闻言,魏越神色一变。
“混混?”他气息登时紊乱,“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梅姑娘,她见你在那办事。拦住了我。”
魏越气急了,忍不住吼他:“陆定然,什么时候连个女人都能拦住你了?你干什么吃的!人呢!”
陆定然语塞:“地下室。”
魏越咬着牙低声道:“等会儿一块收拾你们!”
完径直朝着梅津走去。
梅津发丝凌乱不堪,衣衫不整,此刻勉强批了一件外袍。指尖微微颤抖,就那么一声不吭地蜷缩在墙角的椅子上。
她轻声唤了句:“二公子。”
只这一声,魏越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几欲喘不过来气。
他走到梅津面前蹲下,柔声道:“结巴,怎么来这儿了呢?”
“我来找严严,还没找到他。”
似是憋得太久了,此刻终于憋不住了,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鼻翼流过嘴角,话着,又咸又苦的泪水便进了嘴里。
魏越喉头哽住,脑子里一时之间竟是空白的。
他的梅津,遭受了这样的事,也要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等他手头的事情做完,一声不吭地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
来啦来啦!
呜呜呜,心疼梅津